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里明月四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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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郡郡府。 星天夜幕,蟲語嚶嚶。 簡樸的郡府大院里,火盆照夜,風卷簾幕。 正堂中,衛錦坐在案前,樊川站在他的身后,封刀則坐在下手。 “衛總管接下來打算怎么辦?豐州那邊可不消停,聽說趙成奪了豐州后,舉兵向著泰州去了?!狈獾墩?,他得知兩萬揚州軍覆沒的時候,有些震驚,沒想到那個成施用竟如此不堪一用,而沈無岸似乎比自己想的還要強許多,看來,這回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起來。 “老夫打算陳兵越郡山前,跟他們比比定力。等到我家公子帶新軍回來,再作打算?!毙l錦無奈道,如今只剩自己三萬兵力,那沈無岸有沒有后手還尚未可知,還是用樊川的建議比較好,難不成他們真躲在山里一輩子不出來? “只是,趙成若是匯合了泰州李石,潭州錢鵠,到時候可就難辦了?!狈獾稉牡?,要是讓那趙成真的成了氣候,恐怕揚州就要陷入一場持久的內亂之中。 “這家伙……他當真不害怕老夫拿他的母親來祭旗嗎?”衛錦一聽,不禁頭疼不已,竟然還有對自己母親毫不在乎的兒子,遇到如此沒有良心的家伙,得好好教訓教訓不可。 “嗯……”封刀看了看衛錦一副愁苦的樣子,本想告訴他點消息,但是想了想,不太好,畢竟自己要是告訴他神策傳來的消息,那豈不是自己暴露了神策使在揚州的活動。 “只是現在越人不能不防啊……不知封將軍可否助老夫一臂之力,出擊趙成?”衛錦望著封刀,問道。 “在下當然愿望,老總管放心吧。在應府帥沒有回來之前,在下一定盡力而為?!狈獾洞鸬?,心想幫忙可以,但是也不能一直幫下去啊,先不說趙成那邊好不好打,就說若是應穹回來,自己再待在揚州,豈不是有些不合適。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老夫謝謝封將軍了!”衛錦自然聽出了封刀的意思,人家已經夠意思了,再說等新軍回來,有公子在,也就用不著他們了。 “那在下先告辭,明日便出兵泰州?!狈獾镀鹕?,抱拳告辭。 “將軍慢走?!毙l錦笑道,起身相送。 …… 封刀颯踏流星的出了郡府,朝著北城神策軍營去了。 衛錦送走了封刀,感到疲倦不堪,轉身,回到案前,案上,還有些許公文沒有批閱,一旁的燭火閃爍…… “老頭,我覺得有點兒不對?!狈ㄩ_口道。 “哦?哪里不對?”衛錦現在對這個小徒弟,可是有些寄予厚望了。 “現在趙成毫不猶豫的起兵,加上當時他在豐州的表現,我感覺他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能保證他的母親不會有危險?!狈ㄍ兄掳?,若有所思到。 衛錦順著樊川的話想了一下,的確,當時趙成也表現的太熱情了……難不成…… “嘶,這家伙……莫不是……”衛錦瞬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偷梁換柱!”樊川一語道破,一定是這樣了,哪有母親被拉去做人質,兒子還嬉皮笑臉的歡送的,看看人家李石,那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才老老實實把母親給交了出來。 衛錦頓時心頭一痛,當初太大意了,那趙成前前后后的跟著自己,說三道四,竟麻痹了自己,沒有去想別的,完全順著人家設計好的路子走了。 “沒辦法,他此去泰州,一定是想強行把那李石給卷進來,讓李石不得不跟著他起事?!狈ㄑ杆傧氲搅粟w成的意圖。 “嗯……這三家要是湊到一起,拉起一支兩萬人的兵馬不過舉手之間,而且那泰州李家,家大業大,李石更是腰纏萬貫,趙成一定是看中了這點?!毙l錦細細思考著對手的心理。 “現在,雖然只有他們三家,但是也許其他世族在觀望,一旦趙成成了氣候,其他世族一定會舉兵響應,到時候揚州大亂無可挽回?!狈ㄕf的字字驚心,衛錦是不由得一拳砸在案上,不堪重負。 樊川嚇了一跳。 “老頭你沒事吧,嗨,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這未必不是件好事?!狈惖叫l錦的臉跟前,神秘兮兮的說到。 衛錦一愣,看著樊川朝他做鬼臉,瞬間被逗樂。 “什么意思?”衛錦饒有興趣的問道,他想看看這個鬼小子到底想的什么。 “自古不破不立,這不就是個大破的好機會嘛?我猜應公子應該很高興才對,這時候,洛陽府的新軍在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不怕洛陽府趁亂出手,青州府嘛……一直沒人清楚到底是個啥樣,這么多年一直處于閉門造車的狀態,一般人是進不去的出不來,所以暫且不管它,這個時候沒有外患,只有內憂,那還不好解決嘛……”樊川一本正經的分析了一番,越說越覺得自己是無比的正確。 “小子,你是怎么想到這些的?”衛錦心中大悅,自己這徒弟前途不可限量啊,竟然有這樣的見識。 “這還用想?我的老頭,這一眼就能看出來好嘛……我爹平時教導我,要見微知著,從細節出發……”樊川輕輕一拍桌子,鄙夷道,這老頭,怕是真的老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幸虧有我這么個狗頭軍師在,不然真不知道他要糊涂成什么樣。 “好好好,你接著說?!毙l錦訕訕一笑。 “老頭你就是太著急,有時候著急不是個好事,慢下來反而才有用,你老是走在對手前面,人家在后面還不把你看的一清二楚?你就讓趙成成個氣候,怎么了?是吧,讓他來,讓他鬧!讓他放肆!”樊川手一背,走兩步,衣袖一甩,表情嚴肅,你別說,還真像個軍師的樣子。 “小子,你的意思是……”衛錦開始思索起來。 “豬嘛,養肥了再殺,老頭,你老是怕個什么?那豬養肥了他也是豬啊,變不成老虎的,你說你,當年跟著老大人單騎出關退常龍,你都有這膽子,你還怕一個趙成?”樊川看著衛錦蒼老的身形說道,他其實早就感受到了,衛錦是真的老了,他自己也的確對自己承認老了,所以變得急躁,變得瞻前顧后畏首畏尾,許多事都想的復雜了,就拿他這回來說,他已經沒有了精心策劃十全準備的耐心和心勁,只想著快刀斬亂麻,以力破巧,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亂麻那么多巧?那是活生生的敵人,有腦袋,讀過書,哪會兒乖乖讓你砍呢? 衛錦老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心。 樊川看著衛錦靠在椅子上,長吁短嘆的樣子,心中不是滋味,一個人,一旦心老了,就會活的如履薄冰,不堪重負。 良久,夜風徐徐,不溫不冷,遠天的明月清輝如晝,夜幕下的紅葉河,靜悄悄的流淌,懷揣著客舟的旅夢,氤氳著夕陽的悲涼。 燭火明滅,樊川急忙用手護著,衛錦慢慢坐正身子。 “你小子說的對,老夫太急了……只是……老夫想在剩下不多的時間里,多為公子做點事罷了?!毙l錦幽幽道。 “明白明白,那也得一步一步來,殺豬不還得先燙毛嘛……”樊川打趣道。 “嘿……小子,你殺豬殺多了吧,你就不能換個別的說法?”衛錦聞言樂道,臉上的笑容出現,仿佛瞬間年輕幾歲。 “哈哈哈,老頭,你可別把我當成那些世族公子,嘴上之乎者也仁義道德,背地里花前柳下紙醉金迷。我可是樊家的二公子,我們樊家……”樊川一說起來他們家的家世,就有些激動。 “停!老夫知道,你父親的事,老夫對不起你,可是過去的總得過去,韓楚飛還年輕,做事毛燥,錯殺你父親這樣的清官,但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能想到,這,也是必然?!毙l錦聽樊川又提到了他們樊家,知道這小子是有意無意的在提,他也明白樊川的心情。 樊川聽到衛錦說起來,便安靜了下來,垂手而立。 衛錦說罷,無奈一聲長嘆。 “必然嗎?是因為我們樊家最弱才拿我們開刀的嗎?是這個意思吧……”樊川靜靜說道。 衛錦沒有回答,看著樊川布滿血絲的眼睛,欲哭無淚的眼神,有些不忍,低下頭去,裝作在看案上的公文。 “哥哥說他會報仇的,我太弱了,只能想辦法替父親昭雪,所以那時候才會決定跟著你。你說,我能做的到嗎?”樊川略帶哭腔的問道。 “能,一定能!”衛錦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看著樊川,堅定的說到。 “那就好?!狈ò蜒蹨I憋了回去,平復了一下心情,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好了,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毙l錦說道。 “明日,我跟著封將軍一起出征泰州,給我五千兵馬,行嗎?”樊川忽然提出要領兵出戰,讓衛錦始料未及。 “你確定?”衛錦想了想,反問道。 “確定?!狈隙ǖ拇鸬?,毫不猶豫。 “好,老夫答應你,就給你五千兵馬,一同出征?!毙l錦忽然明白了,這小子其實也著急,這是他的第一戰,也是一個不知名的開始。 樊川見衛錦答應,十分高興,起身跑到案前。 “老頭,你就這么放心我?”樊川問道。 “哈哈,這話應該老夫來問你才對,小子,你就這么放心老夫?”衛錦反問。 兩人對視一陣,哈哈大笑起來。 隨后,樊川便回了臥房休息。衛錦批閱完公文,也在恍惚中,回了屋子休息。 …… 是夜,紅葉河的兩岸,格外平靜,只有大自然的聲音。 然而,在通往泰州的官道上,馬蹄聲打破了寧靜,一人一馬,朝著泰州飛馳而去。 …… 千里素輝,四海同,明月,照的不知一方土地,而是整個天下,同樣,也照上了白玉臺,千秋殿。 披衣獨立,心事憂煩,本該是與佳人共寢的良辰,李溫卻毫無睡意。這些日子,他幾乎是夜夜失眠,心事重重,甚至是連胃口都不太好,自從被袁道一通臭罵,自從老尚書離他而去,李溫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 西邊的捷報頻傳,燕司馬名揚天下,也沒能讓李溫心情好轉,他一直都在想袁道的那些話,在他腦子里像是刻了下來,久久揮之不去,如同夢靨一般。 “朕,真的是個懦夫……嗎?”李溫望著繁星如水,低聲自問。 苦澀,是他新的面龐。 這一聲自問,沒有回應。 “呵,朕,真的是個懦夫,是個膽小鬼,我沒有重新開始的勇氣,沒有收拾山河的魄力,可是,你們為什么要來怪朕!為什么?!憑什么……要把這樣的殘破江山就給朕啊……父皇!父皇??!”李溫哭了,他張開懷抱,舉起雙手,質問蒼天。 白玉臺上,留下了李溫,這一聲質問,同樣,沒有回應。 一番發泄,李溫覺得心里好受一些,擦去眼淚,想再大喊一聲,想了想,還是算了。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如果要問,妾身倒是要問問,為什么別人不懂你?”白嫣然不知何時,站在了李溫身后,開口,就如夏夜的清風,讓人心中一陣清爽。 李溫聞聲側目,見白嫣然只披著一身薄如蟬翼的羽紗,肌膚如玉,身形曼妙,不禁心頭一動,趕緊扭過頭去,看著臺下。 “朕不需要別人來懂?!崩顪赜挠牡?。 “回去睡覺吧,不早了?!卑祖倘坏驼Z婉轉道。 李溫回頭看了一眼白嫣然,只見她已經轉身往大殿走去,白玉臺泛著月光,映照著她的身影,就如廣寒仙子下凡一般,一顰一笑,一扭一動,都讓人沉迷。 李溫猶豫了一下,轉身跟在白嫣然后面。 “朕也是個凡人吶……世人又何苦欺我……唉……”李溫悵然道。 “陛下只管做自己的,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言語呢,那袁道不過是個沖動少年罷了,他經歷的,和陛下豈可同日而語,所以,陛下不必和他一般見識……”白嫣然一邊走,一邊說,蹙音動聽。 “你在為他開脫?!崩顪乩淅涞?。 白嫣然停步。 李溫從她身邊走過。 一抹笑容,出現在白嫣然眼中。她渾身一顫,有些驚恐。 …… “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