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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諾卻是截然相反的心態,她沒有升研打算,早已在一家商貿公司開始了實習生涯,每天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可她卻很快樂,偶爾偷閑給我發一條短信,她說原來工作真的能令人忘卻很多煩擾。 母親也勸我去,她說你放心去吧,不用掛念家里,好男兒志在四方。 22歲,或許真的該好好籌劃自己未來的路。 我走的那天明媚特意飛到上海機場為我送行,她眼眶微微泛紅,死死盯住我看,那目光仿似要將我刺穿一般。 我內心酸楚卻不得不佯裝輕松打趣她,“干嗎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又不是一去不回?!彼B連罵我烏鴉嘴不吉利,而后將一串珠子戴上我的右手腕,“這是我特意去寺廟為你求的,找老師父開過光了?!彼槃輷肀ё∥?,在我耳畔輕說:“你一定要好好的。還有,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照顧好唐諾?!?/br> 忽然間我內心惶惶的想要落淚,為這個傻傻的女孩。她漸漸把照顧唐諾當成她的責任,當成她與我之間的約定。而其實,在這些年的磕磕碰碰里,唐諾早已成長為一個堅強、自立并且知道自己要什么,懂得自己在做什么的女孩。反而是她自己,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依舊保持著十幾歲時的心性,耿直、大大咧咧、沒心機、說話鏗鏘有力,一股子俠氣。 在飛機上坐定我才拆開唐諾托明媚轉交給我的信,里面只一張小卡片,短短一行娟秀的字跡:莫良 ,一路平安,我們一起努力吧! 因心無牽絆,才可以說得如此瀟灑而利落。我閉上眼,此后,我與她真正是隔著萬水千山,可我知道,再遙遠的距離也沖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牽念。 在臺灣的日子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忙碌卻充實,或許只有這樣才能驅散心里nongnong的如影隨形的鄉愁。 春去秋來又一春,轉眼又是一年。 若不是明媚的一個電話,我想或許直到現在我依舊會在臺灣。 她打電話過來時我正在主持一個會議,她堅持讓接線員找我聽。我提起話筒正要開口責怪她怎么又掛長途電話不是上周末才通過話么。我心疼她的電話費??蛇@次她卻沒有如往常那般與我頂嘴,電話那端是長長的沉默,我喂了好幾聲,她才緩緩開口,聲音異常干澀,“莫良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直至坐上回老家的飛機,我都以為那是一個夢,只要我睜開眼,我所聽見的都不曾發生,都是虛空,不真實??晌移约旱哪橆a手臂大腿都會痛,明媚那句“唐諾被查出艾滋”在我耳畔久久不散,來回撞擊著我身體里每一根神經。 在醫院見到唐諾時,我幾乎不敢叫她。記憶中那個好看、有著明亮眼神的女孩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了無生氣眼神蒼白空洞的木偶娃娃。 她努力扯出微笑,一句輕飄飄的你回來了說得我心里發酸。 我陪她在醫院外的街心花園散步曬太陽,有小販推著車叫賣冰激凌,她跑過去買,寬松的病號服在她日漸消瘦的身子上晃蕩來去,我扭過頭,不忍再看。 是在吃完那支冰激凌后,唐諾忽然開口對我說:“你可以陪我去旅行嗎?好多地方都想去呢?!彼^看著我,“不過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br> 我點頭,哪怕是余生所有時間,我都愿意。 唐諾出院后我們都辭了職。 我們只帶了很少的行李,出發那天明媚特意請了假來為我們送行。在月臺上,她抱著唐諾很久很久。離開時對我說,照顧好她。 明媚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孩。 第一站是從A城到北京,路途遙遠,可唐諾執意要買硬座票。她將頭倚在窗戶上,指著車廂連接處輕聲說:“那天我就蹲在那個位置,我痛經的很厲害,額頭上大顆的汗珠往下淌,人幾乎快要暈過去。一撥又一撥的人從我身邊經過,可沒有誰停下來問我一聲。只有他。 我還記得當時他的腳步已從我身邊跨過去又緩緩退回,蹲下身來,問我,你要不要緊?聲音如溫暖春風,掠過我心頭。 后來他將我帶回他的座位,又去倒來開水給我喝?!?/br> 入夜行駛的列車上,燈光慘白,周身喧囂的聲音此刻都變得不真切,唯有唐諾似囈語般的話在我心中起起伏伏。 這個故事我聽明媚簡單提及過,唐諾某次出差北京,回程火車只買到無座票,恰逢生理期,然后遇見了她生命中第三份愛情。他是一名自由攝影師,家在A城,可每年大半時間都在旅途上。 這一次唐諾不再是先愛上的那一方,他們彼此相愛。與他在一起的一年里,唐諾曾對明媚說,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未來大概不會有更好的了。 只可惜上天似乎從來都見不得人太好,他被查出感染艾滋病毒,絕望之下,以最愚蠢的方式來尋求永遠的解脫。 在大半年時間里,我陪唐諾去了許多地方,大江南北,走過沙漠,走過大海,看過無數場日出日落。每到一處,她都在輕聲呢喃著那個已經不在的人的點點滴滴。她說,當日我們約定要來這里的,他答應過我要給我拍照,貼滿家里的墻壁…… 我知道,這是唐諾的一場回憶之旅,她與他曾約定要去的地方,他失約,她卻義無反顧的奔赴,跋山涉水而去,她以這樣的方式來深深想念他。而自他走后,她便將自己的時間停止了,她只愿活在他還在的那個時光匣子里,不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