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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明媚對我說,在你面前我怎么能夠不輸,你太了解我。比之再也見不到你的惶惑與痛苦,向你報告唐諾的生活點滴并照顧她這種不情愿的小憂愁又算得了什么。而唐諾,是維系你我之間唯一的那根線。 明媚是我見過的最通透的女生,可她到底也不能參透我當年那么說的另一層含義,我心系唐諾,可我同樣不忍心她為了我自毀前程。 離開前的那個下午,我偷偷去看唐諾。幾經輾轉才找到她做模特的那家畫室,畫室不大,隱匿在她學校外的一條小巷內。隔著玻璃窗戶,我看到她以慵懶的姿勢斜倚在椅子上,神色異常安靜,目光專注地望向房間一角,柔情而繾綣,那是只有看心愛之人才有的目光。我微微偏頭,便看到角落里站在學生之外的那個男人的側面,他專注于畫板,偶爾抬頭望向臺子上的唐諾,神色自若。 她愛他,他不愛她。不用問,自眼神交匯便可以窺視出。我沒有驚動他們,轉身下樓。 沒料到唐諾還是發現了我,她追出來,“莫良 ?!?/br> 我們不約而同對那晚的事都選擇緘默來粉飾太平。 “我聽明媚說了你家里的事,我去找過你,可惜你還沒回學校?!?/br> 我沒做聲,她又說:“感覺現在你與明媚走得更近,你的消息我都要從她那里聽來?!彼Z氣里竟有淡淡酸意,嘴巴嘟了嘟,像個被搶了糖果的小女孩。 “回去吧,他們在等你?!?/br>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想告訴她我晚上的火車離開這里;想告訴她自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夠再見;想告訴她不要那么傻,愛一個人就付出全部要懂得給自己留條退路;想告訴她,我會很想她??傻筋^來,卻統統化作一句不相干的話,真正應了從書上看來的一段話―― 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干的人聽。 在蘇州的日子仿似手中流沙,轉眼飛逝。明媚以每星期兩個長途電話的頻率與我聯絡,她對我的新生活充滿了好奇,事無巨細不放過任何能夠談及的話題,完全忽略掉她的IC卡上不停在減少的金額,直至我說很晚了有點累了她才戀戀不舍的掛掉電話。而其實,我的生活真的乏善可陳。 所待之處是一大片高高低低廠房云集的工業區小鎮,街道雖簇新卻冷冰冰的,走幾步便會遇見扎成堆用方言大聲交談的穿著各個工廠制服的人,再晴朗的日子天空總是有點灰蒙蒙,在這里看不到江南的婉約秀氣,那聞名全國的大小園林也離得好遠。而每天的生活更是單調乏味,宿舍、辦公室、食堂三點一線,很多時候我恍惚以為回到了校園生活,可再也不會有走在學校里那種輕松感與單純心思。 幸好在公司有堂姐的照拂,令我不至于那么孤單。當初若沒有她的介紹,以我的條件是進不了這家資金雄厚的臺資外貿企業的。雖然大學英語專業才念了不到一年,可因為底子不錯,依舊可以勝任外貿跟單與接洽這方面的工作。那段時間,我特別努力,生怕出差錯而丟失這份工作。為了母親與meimei,再辛苦,都得熬下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與唐諾沒有聯系。那時她們宿舍已經裝了電話,我撥過好幾次,電話那端的聲音換了一撥又一撥,可始終沒有她。她室友的回答永遠都是,唐諾上晚班還沒有回來。每一次我都有托她室友轉達,叫她與我聯系,可直至04年快要過完,她都沒有撥過一次我宿舍的電話。我知道,她依舊在生我的氣。 我還記得最后一次與她通話,是在我到蘇州安頓好之后,將電話打到她們宿管室里,打了很久才接通,我們還來不及好好說幾句話,就鬧得不歡而散。她在電話里惡狠狠地罵我不夠義氣,離開都不說一聲,明媚知道全世界知道唯獨我一人蒙在鼓里,莫良 你壓根就不把我當朋友!然后啪嗒一聲決絕地切斷了電話。我試圖再撥過去,卻一直占線。 我了解唐諾,她愛認死理,固執,一根筋到底,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將那些壞情緒消化掉。我愿意等,這么多年來,仿佛從來都是在等,可到底在等什么,漸漸的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明媚在電話里說要不要我去找唐諾解釋一下,她最近看起來心情特別好。我說不用。明媚在那端有一瞬的沉默,終是說了出來,唐諾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我握著話筒怔怔地發愣,腦海里掠過的卻是那年她辛苦倒追顧橋的點滴片段,她依舊固執癡傻如初,但凡她認定的方向,便不管不顧的往前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傻阶詈?,傷的依舊是她自己。 唐諾再與我聯絡時,已是05年暮春,但那個電話我并沒有接到,當時我不在,同住的室友后來忘記轉達。是在那個電話之后的第五天,我接到明媚的電話,她一反常態沒有在電話里嘻嘻哈哈與我講些有的沒的,她的語調很低,聲音沙啞,她說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她。 唐諾出事了。 其實在聽說她與那個大她12歲的男人在一起后,我便有預感,也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預想過各種各樣的后果,可從未想過結果會是那樣嚴重。 這段愛情原本就是由她開頭,她愛得多,愛得那樣深,從一開始她便輸了,她傻傻的以為一個孩子便能留住一個男人的心,能令他安定下來。他哀求過她,也警告過她,可唐諾卻一意孤行,直至懷孕第四個月,那個男人寧愿放棄身邊現有一切也要離開她,他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