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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寧,這么多年了,我終于,再次與你重逢。 往后很多年,我帶著那只貼胸而藏的布袋,走過了許許多多的地方,草原、湖泊、高山、森林、沙漠、海洋,幾乎走遍全世界,唯有一個地方,我始終沒有踏足,那是阿根廷的烏斯懷亞。 那是十五歲那年,我想要跟他一起去到的世界盡頭。 這一生,再也無法抵達。 2.莫失莫忘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到頭來,卻統統化作一句不相干的話,真正應了從書上看來的一段話―― 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干的人聽。 我認識唐諾十年,從15歲到25歲,人生中最好的十年。我都用來愛她。 1999年,世紀末。中國考察隊闖入南極冰蓋之巔,成為第一支闖入這一“禁區”的考察隊;舉國歡騰建國50周年,天安門廣場舉行了空前絕后的盛大閱兵儀式;澳門回歸;世界末日的傳說……那一年值得濃墨重彩的大事記還有許多許多,可于我來講,這所有的傳奇都不及一抹清瘦的身影在我心中的分量。當時光褪色,關于世紀末的記憶,只殘留初次見到唐諾時的畫面。 那其實是一個并不太美好的黃昏,9月初,炎夏遲遲不肯遠去,熾烈的太陽像猛獸。我懨懨地踩在課桌上擦玻璃,那面窗朝西,雖已是傍晚,可陽光照樣曬得人發暈,我很想摔了小水桶走人,可又不敢,頂多在心里偷偷將罰我搞衛生的老班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 可這樣熱的天,有人卻在球場上打排球。起初并沒太在意,可當我擦到最后一扇窗時,那個女孩依舊在與排球戰斗著,說是戰斗一點也不夸張,哪怕隔著一段距離,我也看得出來她是個新手,完全沒有章法技巧可言,把球拋到空中跳起來試圖去接,十回有九回必是接不到,球跌落,滾出去好遠。 空蕩蕩的cao場上只她一人,她不知疲倦地練習著傳球、墊球、發球以及扣球,如此循環反復。最后,烈日一點點西沉,夕陽將女孩的身影拉得細長細長,她本就極瘦,不太高,留一頭俏麗瀟灑的短發,我們教室在三樓,隔著一段距離我看不清她的長相。 后來明媚說我那樣子義無反顧也是貪戀唐諾的美色,與學校里那些喜歡她的男生們并無不同。我一笑置之,世間所有人誤解都沒所謂。我沒有義務并且拒絕向他們陳述關于初次見到唐諾時我就喜歡她但我連她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瘦削小身板里蘊藏的固執且不服輸的叫囂勁兒。這是后話。 當時的情況是,看著夕陽下依舊與排球戰斗不息的女孩,我很著急,恨不得從三樓窗臺跳下去教她傳球,事實是行動與思想相當一致,我一腳踩空,人從課桌上重重跌落下來,陪伴我的還有那桶洗過抹布的臟水。當我再爬上課桌往外望,cao場上已空無一人。 后來與唐諾熟悉了,我故作無意與她提及這個傍晚,問她是否很熱愛排球?她要偏頭想好一會才想起這一出,而后云淡風輕地笑,不,當初我只是聽說加入排球隊可以領取一套免費的運動服。 我訝然,就為了一套運動服,竟冒著中暑的危險去練習??蛇@就是唐諾,她想要的,從來都只靠自己拼盡全力得來。她身上可愛的地方還有很多,可我最愛她這一點。 第二次見到唐諾,是在半個月之后。學校不大,可偶遇一個人的幾率卻很小,要找一個不知姓名不知長相不知班級的人也有點難度,更何況我并未動過刻意去找她的心思。15歲,生活中還有更多新鮮好玩的事情,甚過對一個女孩子的好奇與朦朧歡喜。 那年母親將家里一樓房間騰出來賣起了早點,楊柳鎮的早餐店只有兩三家,大概因了位置優越加上母親待人溫和有禮,店里的生意極其紅火,父親早出晚歸跑摩的出租,早餐店的活計便都落在母親一人身上,看她天蒙蒙亮起床忙活,有很多回我跟著起床試圖幫她,可每次都被她板著臉罵回去繼續睡覺。她說你現在升高中了學習更加繁重,你好好念書將來離開這閉塞小鎮才是最重要的。如這天下所有的母親一般,她對我的期望很高,她最大心愿便是我與兩個meimei都能飛出楊柳鎮。 我雖心疼母親勞累可到底也不忍拂她心意,那之后,便再也沒有早起說要幫她??吹教浦Z那天,是因為早起背英語單詞,站在二樓走廊上瞥見樓下一個清瘦的身影正蹲在水池旁刷碗筷。她背對著我,但我認得那抹身影與那頭俏麗瀟灑的短發。揉了揉眼,依舊是她。飛速跑下樓去,卻在臨近她時又忽地頓住腳步,我不知我跑得這么急意欲何為。就那么怔怔地站著,她依舊埋首在那堆碗碟里,專注而賣力。 是母親的聲音將我思緒拉回來?!鞍?nbsp;起來了呀,吃包子還是面條?”說完又走近唐諾身邊說:“小諾別刷了,跟阿 一起吃早餐吧,吃完你們一道去學校,正好阿 可以載你?!?/br> 她回頭,對母親嫣然一笑,點頭說好。我不記得見到她面孔那一刻是否忘了呼吸,瓜子臉,大眼睛,雪白皮膚,才15歲的唐諾確實可以稱之為美人。后來我見過許多生得美的女孩子,卻無人能比唐諾。 她起身時才發覺我的存在,第一次見面,她坦然自若地打招呼,“你好,我叫唐諾,你呢?”她嘴角揚著清淺笑容,短發襯得一雙大眼亮如漆黑夜空里的星辰,就那么專注異常地看著我,等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