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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縣很小,一個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條街,半小時就可以走完??h城的街道很干凈,兩旁栽植著高高的樹木,秋色里,金黃一片。路邊花壇里,盛開著大片大片的波斯菊,粉白,淺紫,在高原的寒風里搖曳。抬頭,是忽遠忽近的雪山。 一眼,我便喜歡上這個安靜的小縣城。 很多人來塔縣,主要目的是登上與巴基斯坦接壤的紅其拉甫口岸,這是新疆最西,也是國土最西。我也是動了這份心思的,但后來在旅館聽到租車去了的人說,現在壓根上不去口岸。想想路途遙遠,卻不能去口岸,便作罷。 在K2青旅,與分開好幾天的阿以重逢。沒想到,分開時精神奕奕的他,此刻卻是病懨懨的,人清瘦了許多。一問,才知道他在喀湖邊睡帳篷,看了一整晚的星星,入夜后高原上的溫度是零下,受了寒,發燒、嘔吐。 我問他吃藥打針沒有,他搖搖頭。還真是個小硬漢啊,就這么熬著。又忍不住打趣他,哎哎哎,你可真是有情懷??!他給我看他熬夜受寒拍下的星空,美得我心生搖曳,也動了去喀湖住帳篷守望星空的心思, 但知道自己體質不太好,估計是熬不住那樣的寒冷,萬一病倒了,接下來的旅途就要泡湯了,得不償失??床坏娇男强?,在這帕米爾高原看星星,想必也不差吧?同住一間房的姑娘告訴我,凌晨三點,這里的星星也很美。她約我跟蒼蒼一起看。她說,我先睡了啊,你定個鬧鐘,三點叫醒我。鬧鐘我定了,為了等待星空,我睡的也很淺,鬧鈴剛響起來,我就醒了。我起床,探身看向窗外,果然,外面很明亮。我先叫那姑娘,在她床前喊了幾句,睡得那叫一個香啊。再跑到蒼蒼的床前,嗯,大概在做夢……我撇撇嘴,這倆渾蛋??!我裹緊抓絨衣,獨自跑了出去。 旅館的大門鎖了,出不去,我站在空蕩蕩的大廳里,靠著窗戶,透過玻璃,望著窗外皎潔的夜空,星子不太多,延綿不了璀璨的星河,但在這一刻,我依舊覺得好美。 這陌生的小縣城里,陌生的旅館里,高原寒冷的寂靜夜色里,這一片不算璀璨的星空,它屬于我一個人。 黃昏的時候,小袋鼠約我們去爬山,阿以也想加入我們,我問他,身體OK?他不以為然,沒事呀!我挺佩服他的意志的,我在來的路上,開車窗吹了一會兒風,有點微高反,頭有點小暈,都覺得難受。他高燒嘔吐,卻無事人一般。 幾個人一路瞎逛,嘻嘻哈哈著打鬧,最后直至天徹底黑下來,也沒能爬成山。因為,那片田園暮色,實在太美。一路走,相機就沒停歇過,尤其是阿以,他拍照時真是完全進入自我封閉狀態呀,動不動就跪在、趴在地上,我一度懷疑他是專業的攝影師,這么敬業! 逛著就晃到了一處塔吉克人家,都說塔吉克這個民族是新疆最溫和的民族,交道不多,也不好定論,但我們遇見的那一家人,確實熱情又好客。老太太與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很感謝我們幫他們一家三口拍合影,邀請我們第二天去家里吃晚餐。對這個提議,小袋鼠非常有興趣也很期待,遺憾的是,第二天下午,我們在金草灘遇見了北京人老余,他在這里買了個院子,他邀請我跟蒼蒼去他家玩。我猶豫了下,最后想看院子的興趣稍稍占據了上風,終究與塔吉克的晚餐失之交臂了。 想起來,跟老余說的第一句話,挺好玩的。我跟蒼蒼在金草灘看完日落,步行回旅館的路上,有一個很大的斜坡,我們一邊慢慢走一邊閑聊,忽然聽到身后有吃力的喘息聲,回頭,看到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往上爬。那人很瘦,蒙著個頭巾,看不清臉。我隨口喊一句,哎,加油,加油! 他爬上坡,將車停在我們面前,摘下頭巾,沖我們笑了笑。他推著車,同我們一起慢慢走,閑聊了幾句,他剛從下面的村寨里回來,一路騎了兩天的自行車。他說,我的院子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玩? 我訝異,院子?你不是住旅館嗎?我以為他跟我們一樣,是背包客。 嗯,我幾年前在這里買了個小院子。 我立即來了興趣,在一個喜歡的地方,買個院子,一直是我的小小心愿啊。我拉著蒼蒼就跟他走。事后想起來,覺得自己挺沖動也挺草率的,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剛認識才說了幾句話的陌生男人,竟然就敢去人家家里做客。但我是個相信直覺的人,那一刻,我沒有感覺到危險。 老余是北京人,具體做什么工作他沒提,我也沒問,也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紀,但看得出來,他是個老背包客,留著小文青的半長發,個子矮矮的,瘦削,對人周到禮貌,但不過分熱情。六年前,他在這里買下這個院子,那時候只花了八萬塊,現在這個價格估計連一半都買不下。他把院子裝修了下,分成三個區域,正對著鐵門的一室一廳是他的生活區,臥室客廳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左邊是他的工作間,不大,墻壁上掛了好多工具,各種各樣的金屬,還有畫,像個藝術家的工作室。右邊是會客室,用來接待朋友的,一個大通間,他隔了一個小閣樓,木樓梯上去,是一張榻榻米,當做客房。這三間房子,他裝修得非常用心,從家具到擺設,盡顯品位,完全可以上家居雜志畫冊做展覽。 他在會客室給我們煮咖啡,給我們說起他這次去塔吉克村落的事情,剛剛參加完一場塔吉克婚禮,這邊的婚禮非常熱鬧,三天三夜的宴席,很多獨特的民族風俗,很好玩。得知我們在塔縣只待三天,他替我們覺得遺憾。塔縣的美,不在這個小縣城,也不是紅其拉甫,而是塔吉克村落的田園風光與風情。從第一次來到塔縣,至今六年多,每年他有半年的時間待在這邊,騎著自行車到下面村寨晃悠,基本上把所有的村落都玩了,唯有一個叫做皮里的村子,他先后去了四次,都無法走進去。那個地方,有天險要道,有河流懸崖,路途艱難,外人幾乎無法進入。在老余的心中,皮里是他心之向往卻始終無法抵達的桃花源。他說,總有一天,我會走向那里。這成了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