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方蓉眼疾手快,重金收買了為自己看病的醫生,想要瞞住這個消息,就算瞞不住,她也希望孩子能在自己身體里多呆一會兒。 醫生的嘴巴,被糖衣炮彈給堵住了,就連衛昊天面前,也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夫人的身體要靜養?!?/br> “只要按時吃藥,孩子會有的?!?/br> “只是,這一兩個月,不能再行周公之禮,若是行了周公之禮,則會延誤病情?!?/br> 醫生們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前兩條,衛昊天很贊同,后一條,衛昊天很不贊同,他直接問道:“若是行了周公之禮,會怎么樣?” 醫生們異口同聲:“會損害夫人的玉體,致使終生不能生育?!逼鋵嵤翘河兹?,月份小容易流產,他們不得不按照方夫人的要求,如此說服衛昊天。 方蓉住在寒春院,此時已是夏秋之交,她被衛昊天圈禁于此,按理來說,是見不到生人的,可前腳醫生們剛走,后腳某某少爺的奶嬤嬤,人稱胡嬤嬤的,就上門來了。 方蓉身子懶洋洋的,自此醫生們診治出來了胎象,她就被粉紅泡泡包圍了,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像她這種處境的女子,此生最大的依靠,不就是孩子嗎? 男人,自來是靠不住的,今兒與你如膠似漆,明兒就將你轉贈他人,而下人,她身邊的下人,不是衛昊天的下人嗎?她們忠誠的,從來不是方蓉,而是衛昊天,衛昊天待她好,她們體會到衛昊天的心意,才會待方蓉好。要不然,像方蓉這種沒根基、沒背景、沒能耐的主子,哪里值得她們追隨? 胡嬤嬤剛進門的時候,就發現寒春院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小到比胡嬤嬤自家的院子還小,更別說和那些正經主子比了。 院子里栽了幾顆石榴樹,火紅的石榴寓意多子,高高地綴在枝頭上,在陽光的掩映下,不知多么令人歡喜。 胡嬤嬤:石榴多子,奈何寒春院的主子,實實在在是一塊鹽堿地。 反而是瑯琊閣的王夫人,早早懷上了,又因為身懷六甲,而備受眾人矚目。 胡嬤嬤前進進來寒春院,后腳就有幾個小丫鬟子將她迎了進來,胡嬤嬤自以為自己是少爺的奶嬤嬤,體面得臉,比旁的下人要強上不知多少倍,而小丫鬟子們之所以如此殷勤,卻是將胡嬤嬤錯認成了衛昊天院子里的下人。 小丫鬟子三五個,將胡嬤嬤迎進了內院,又有一個腿腳利索的,急急跑來方蓉面前,歡歡喜喜地說道:“家主又派人過來了?!?/br> 其實小丫鬟子們將胡嬤嬤錯認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兩三個月來,她們寒春院少有生人往來,也就家主那邊的下人,來得殷勤。 就連幾個沉穩妥帖的大丫鬟也迷糊了,以為是衛昊天還有什么囑托,或者是,又讓人送來什么東西,就急忙開了庫房,準備登記然后收入庫房。 胡嬤嬤進來院子里,才發現寒春院雖然小,但伺候的下人卻一點都不少,不算那些小丫鬟子,光是貼身伺候的丫鬟,就有七八個之多。 方蓉在打盹,大廚房那邊已經開始上菜,衛昊天前幾天又給她找來了幾個廚娘,而她最貼心的丫頭明珠在熬安胎藥,云珠也是個好的,可方蓉卻不太敢相信她,沒有為什么,只是女人的第六感使然。 胡嬤嬤進來的時候,還不太敢作聲,可丫鬟們追著她問:“族長大人叫你來,是做什么的?” 胡嬤嬤更不敢作聲了,她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勸說方蓉顧念舊情,幫幫她家溶少爺。 丫鬟們見她不做聲,也是急了:“喂,你說話呀?你怎么不說話???我們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br> “趕明回了衛管家,把這等耳背的刁奴給逐出府去,也省得三棍子打不出屁來,討人厭煩!”云珠性格很有些乖張,近來越發有些仆隨主貴的苗頭。 又有個名叫彩珠的丫鬟,也來幫腔:“你們這起子刁奴,要是讓家主知道了,可絕饒不了你們?!?/br> 胡嬤嬤越發軟弱,只得哭訴說:“我是溶少爺院里的胡嬤嬤,今天登門拜訪,就是為了我們家少爺……”能有一樁好親事,原本以為是世家貴女美嬌娘,現在卻換成了蠻族郡主母夜叉,這可怎么好? 那母夜叉不說有多么多么丑,多么多么兇狠殘暴,光是出身蠻族(異族,蠻族是人與妖獸混血),就夠讓溶少爺絕望的了。 真要是坐實了這樁婚事,那溶少爺此生,都無法繼承家主之位了。 胡嬤嬤為什么會找上方蓉? 因為衛昊天做主的事情,全家都不敢求情,而溶少爺的生母,失寵不知多少年了,說話沒有份量,而新近得寵的王夫人李夫人,又哪有這般熱心腸,為他們少爺做主? 就在胡嬤嬤煩心不已的時候,有人給她出主意了: “近來,家主常常留宿寒春院,那寒春院的主人,不是你家少爺的老相識嗎?” “你何不去求她?女人家心軟,你低聲下氣去求她,若是她肯說上幾句話,倒省了你不知多少氣力?!?/br> 胡嬤嬤想想也是,后院那么多女主子,正當寵的,又與溶少爺相識有舊的,其實只有方蓉一個,而旁人,就算溶少爺求上門去,又有誰會多管閑事呢? 可胡嬤嬤想是這樣想,真想進入寒春院,卻比登天還難,只因門禁森嚴,寒春院整日里關門上鎖,除了衛昊天晚上來留宿的時候開鎖,以及他差人來送東西的時候開鎖,旁的什么人,是進不去寒春院的,而寒春院里面的人,也是出不來的。 后來,胡嬤嬤又守了些日子,寒春院的丫頭們倒是能夠自由出入,來往傳話了,只是方蓉本人,始終沒有出門子的意思。 方蓉拿起湯勺,淺飲幾口老鴨湯,又有下人送來溫補的炙烤靈獸rou,她因為懷了小寶寶,萬事都以寶寶為重,就連吃食方面,也想多遷就小寶寶的口味,可她吃了這個吃那個,還是拿不準孩子的口味。 胡嬤嬤的到來,她其實不太關注,因為丫鬟們不會讓胡嬤嬤影響到她的心情。 胡嬤嬤一自報家門,就有丫鬟拿出來大掃帚,把她給趕了出去。 因為衛昊天早交代過了,不許方蓉和外男接觸,丫鬟們都很理解,畢竟方蓉過往的經歷,就是需要提防她一時受不了冷落,然后紅杏出墻,鬧出來丑事。 而胡嬤嬤,在丫鬟們的眼里,儼然就是禍患的根苗,方蓉是怎么從溶少爺的房里,流轉到家主的房里,她們顯然是知道的,一旦家主知道,她們夫人和溶少爺還有牽連,那可怎么得了?她們這些丫鬟,本來就是負責看守夫人的,是家主的眼睛耳朵,若是夫人真的心念舊人,私下里有來往,那她們這些小丫鬟還能活嗎? 胡嬤嬤灰頭土臉地,被幾個丫鬟,用大掃帚給攆出了門去,她還不甘心就這樣白跑一趟,居然守在寒春院門口叫罵: “方蓉,你這個賤人,如果不是我家溶少爺,你還不知道在哪里接客呢?” “方蓉,我家少爺待你那樣好,究竟哪里薄待了你?” “你不能不念舊情,讓我家少爺迎娶一個母夜叉,然后終身抱憾?!?/br> “方蓉,聽胡嬤嬤一聲勸,你還年輕,家主內寵甚多,不會在你這種臟了身子又不能生養的女人身上浪費太多精力。既然如此,你何不給我們少爺賣個好,來日也有個依靠?” 方蓉沒有衛昊天的許可,是不能離開自己的小院的,她只能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就盼著胡嬤嬤罵完了心里痛快了,就快點走吧! 此時,她不由慶幸,寒春院地處偏僻,因為衛昊天特地下令,不許下人們在周圍走動,而越發僻靜,所以,胡嬤嬤來過這個消息,應該可以瞞住吧? 方蓉很不確定,因為寒春院的下人,不是她的下人,而是衛昊天的下人,未必會隱瞞他,而一旦衛昊天知道了這個消息,又會怎么看待她呢? 不幸的是,這個消息最終沒瞞住。 衛昊天在送走了幾個醫生之后,就按照原計劃,給方蓉的小院子修了個秋千,寒春院本來是有秋千的,可隔著三百多年的時光,秋千已然朽壞。 下人們帶著修秋千的工具,前往了方蓉的小院兒,領頭的那個,正是衛府大管家衛禾,他笑微微的,臉容迎著夏日晨風,越顯他俊俏溫良,他是衛昊天身邊的老人了,慣會討主人喜歡,陪侍衛昊天三百多年,在下人們眼里也是威風八面,可人家很會做人,從來都待人一團和氣,故而在府中的風評,儼然是君子一般溫良。 衛禾來的時候,還有心思與人說笑:“近來,蠻族大敗,獻上郡主和親,以示和睦親善之意,也是化干戈為玉帛的意思?!?/br> “可家主那么多少爺,一聽說要娶蠻族郡主那個母夜叉,都嚇得不輕,成親的成親,出家當和尚的也有,獨有衛溶少爺,深明大義,主動求娶蠻族郡主,可算是了了家主一樁心事?!?/br> 衛禾沒口子地夸贊,下人們卻促狹地笑了:“這蠻族郡主,按照慣例,該被族長大人收入后宮才是?!?/br> “可族長大人這回卻不想要她,只想在諸公子中,擇一婚配?!?/br> “想來也是,族長剛得了花魁娘子,那花魁娘子手段不凡,早早將族長榨干,族長哪還有多余的精力,去寵幸新人?” “是啊是啊,族長年紀大了,到底不是年輕時候,多少女人也應付得來?!?/br> 衛禾同樣唏噓不已:“族長后院里的幾位主兒,誰不是如狼似虎,想要生子上位?可恨族長年紀大了,到底是力不從心了?!毙l禾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衛昊天這段時間,的確不愛去后院走動,這和他以往的生活習慣,簡直是變了個人似的。 衛禾和一眾下人們揣測,約莫是族長年紀大了,又是王氏身懷名器,又是李氏純欲靈動,又有方氏這位花魁娘子,三個女人輪番上陣,族長大人哪里應付得來??? 下人們突然提起來一件事:“寒春院那位方夫人,你們覺得,她還能得寵多久?” “族長大人近來每次去她那里,都要提前梳妝打扮,又是洗澡,又是換新衣,還要涂脂抹粉,顯見是心里喜歡的?!毙尴烧咭驗橛蟹ㄐg,可以清潔自身,又因為他們是修仙者,而周身不染塵垢,基本上不需要洗澡沐浴,所以,洗澡沐浴在修仙界,有鄭重其事的意味。 “族長近來顯見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先是大敗蠻族,郡主和親,二是王夫人有孕,三就是……” “就是什么?我們面前,你還敢賣關子?” “三就是方夫人這邊惦記他?!?/br> 下人們很是歡樂,“怎么可能?” “方夫人又不派人來請?” “若是真的惦記想念,又怎么可能不差遣下人,來請族長大人?”方蓉先還知道裝病,派遣下人來請,后來就不敢了,她怕派人去請,卻請不來人,這會讓她徹底喪失,好不容易才在下人們那點積攢起來的那點威信。 “哦,那就是我說錯了,不是方夫人惦記族長,是族長惦記她?!?/br> 下人們很是歡樂,他們這群下人,除了伺候人,難道就沒有自個兒的小心思?不會私下里揣摩主子的喜好?不會私下交流,彼此的感觀,以免不小心犯了忌諱? 衛禾笑笑,又不想笑了,族長每回從寒春院回來,都要換洗衣物,可從王夫人的瑯琊閣,和李夫人的瀟湘苑回來,卻總是干干凈凈的,無須換洗。 這里面的區別,旁人心里沒數,他卻是心里明白的。 下人們見衛禾不笑了,頓時也不敢笑了,如果說,族長是冷臉熱心,那么衛禾大管家就是熱臉冷心,他們或許敢編排族長,卻絕不敢得罪衛禾大管家。 但有人怕他,自然有不怕他的,其中有個女仆,是正室云蘭蘭的親信,既在族長房里當差,又有正室夫人做靠山,自然要比旁人根基深厚底氣足。 她此次之所以會涉足寒春院,也不過是因為衛昊天不放心他們一群男仆在方蓉的小院里四處走動,所以就讓她親自來一趟,就是為了監督他們一群男仆,看有沒有不規矩的地方。 女仆名喚若曦,她昨兒晚上,就聽家主抱怨:“怎么那般嬌弱,居然只做了一回,就暈了過去?” “這樣嬌弱的身體,怎么才能生寶寶?” 若曦假裝自己沒有聽見,收走了家主污穢的衣物,假裝上面干干凈凈,沒有被某個妓女的體液弄臟。 若曦抬頭望天,不想再聽到和那個妓女有關的話題,只得重開一個話題:“寒春院,原來是做什么用的?”寒春院在外院,不在內宅,顯見不是女眷的居所。 這件事,旁人不知道,衛禾大管家卻是知道的,他若無其事地說道:“原來是養貓用的?!?/br> “三百多年前,族長有一只愛寵貓貓,很是喜歡,每天都要陪它玩,給它喂食,給它洗澡,而寒春院,就是他專門用來養貓貓的?!蹦悄曜彘L五歲,衛禾九歲,或許族長本人都忘掉了和那只貓有關的記憶,而衛禾卻印象深刻。 “那只貓很不乖,一到發情期,就整天喵喵叫,夜里鬧騰不休?!?/br> “我讓族長給它找只公貓交配,省得它每晚叫春,擾人清夢?!?/br> “可等我找來公貓,它卻百般看不上,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都怪族長,把它養得過分嬌慣?!?/br> “當時啊,光是伺候它的人,就有十多個,給它做衣服的,給它做貓飯的,陪它玩耍逗樂子的,給它洗澡的,陪它睡覺的……” 衛禾閉上眼睛,沒有再多說什么,可旁人卻喋喋不休:“后來怎么了?” “那只貓現在還在嗎?” “我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衛禾禁不住他們癡纏,只得說道:“后來啊,這只貓被外面的小公貓,用幾根咸魚干勾引走了,翻墻溜走了?!逼鋵?,這個結局,是衛禾心中的完美結局,可距離現實太遙遠,甚至是完全不符合實際的。 十多個人伺候貓貓,要是貓貓真被外面的小公貓勾走了,那她們還怎么活? 所以,她們會用各種手段,來約束貓貓的言行,比如說,陣法,禁制,比如說,全天候的陪伴,又或者監視。 貓貓到了發情期了,就會亂跑,和小公貓私奔,這可怎么好? 為了永絕后患,她們請來了獸醫,把貓貓絕育,外加阻隔它的性欲,用某種秘法,這樣一來,它就再也沒有發情期的困擾,再也不會鬧春了。 族長那時候還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心愛的貓貓,被她們折磨得很慘,甚至于,在手術過后,都不給他抱了,也不肯再親近他。 五歲的族長大發雷霆,把那群欺負貓貓的壞女人,全都換掉了。 可氣息奄奄的貓貓,對人間已沒有了留戀,它會用怨恨的眼神,望向年幼的族長。 就這樣,貓貓絕食死去了,而族長,就這樣失去了自己心愛的貓貓。 這其實是個悲劇,而衛禾,則是那個偷偷下令閹割貓貓的人,原因很簡單,貓貓每晚叫春,很鬧人的,可偏偏族長每晚都要陪貓貓睡覺,而衛禾又是族長的貼身男仆,族長被貓貓鬧,可謂是甘之如飴,那么衛禾又怎么甘心,每晚都被它鬧得睡不好覺? 衛禾強行忽略了,幼年的族長很善良,看他睡不著覺,就會讓他暫時去偏房睡覺,禁制一開,他就不用被貓貓打擾睡眠質量了。 只是,彼時的衛禾很是上進,很有上進心,根本不想離開族長,因為族長的貼身男仆的崗位有很多競爭者,他根本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為一時松懈就被別人取代。 貓貓很乖,不撓人不咬人,很乖巧懂事,也很通人性,愛干凈,它渾身都干干凈凈的,哪怕是一根毛發,也是光亮潔凈的,它無疑是一只美貓。 可在衛禾看來,他和它,構成了競爭關系。 競爭什么? 競爭幼年族長的寵愛和關注度。 最終,衛禾略施小計,將貓貓送上天堂,再也沒人和他爭搶主人的寵信。 時隔三百多年,族長從幼年期過渡到了壯年,而衛禾,卻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邊,可曾經一顆紅心向太陽的衛禾,卻不知不覺變了顏色,原本是一顆赤誠的忠心,如今卻腳踏兩條船,身侍二主。 這卻是誰人都未曾想到的。 重生而來的云家大姑奶奶云蘭蘭,除了對方蓉和方蓉的家人下手,還收買了衛昊天身邊的人,她不收買別個,專在衛禾身上煞費苦心,可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歸是得了衛禾的準話:“族長沒有繼嗣之選,公子池為嫡妻所出嫡子,名分所在,合該為衛家少主?!?/br>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因為云蘭蘭知道,衛禾根本沒有站隊的必要,不管誰是少主,他只要跟著衛昊天,就始終是衛府大管家。 衛禾笑而不語,衛府大管家怎么夠?他想要的,哪里只是一個衛府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