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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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賢妃懶怠地掀起眼皮看他,何念先抿唇一笑,內宦白凈無須的臉上,露出一對小巧的梨渦。何念先主動道:“夫人累了,念先為夫人捏一捏腿吧?!?/br> “嗯?!币t妃應了一聲,重新闔了眼,以手支額,不知是要睡還是在想事情。 何念先動作輕慢地上前,他雖是內宦,手掌卻同男人一樣是溫熱有力的。他將掌心貼在了尹賢妃纖細的小腿上,按揉了兩下。男與女隔著衣料的接觸,讓尹賢妃不自覺地輕輕戰栗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沒了動靜,任由何念先施為。 室內氣氛靜寂,何念先捏了一會,才忍不住似的開口,“夫人瞧著心情不快,是皇后殿下說了什么話令夫人不悅嗎?” “念先,放肆了?!币t妃沒睜眼,只淡淡開腔,“我如何敢對皇后不悅?!?/br> 何念先被批評,卻不惱,反而笑了笑,“是,念先失言,請夫人降罪?!?/br> 尹賢妃并未降罪,沉默了一會,把皇后在凰安宮的話說給了何念先聽。 她說完,嘴角便忍不住浮起一點嘲弄,“她好蠢,陛下已經為著謝氏罰了她,甚至不惜把本宮抬起來,送去給皇后做一個新靶子,偏皇后根本懶得對付本宮,反倒一心一意找謝氏的麻煩?;屎缶惯€想讓本宮替她出頭,算計著一石二鳥。念先,你說好不好笑?” “所以夫人拒絕了皇后?”何念先聽得有點驚愕,他微微皺眉,“夫人何不順水推舟,應下皇后呢?到時候夫人大可以故技重施,再將皇后的話告給陛下知曉。陛下若惱了,自然更厭皇后一層。陛下若不惱,應下來,有人能分謝修媛盛寵,于夫人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尹賢妃這才睜開眼,她盯著何念先,坦然道:“我為何要讓人分謝氏的寵?那不就與皇后一樣蠢了?謝氏身家鄙薄,得寵、生子,又能如何?我倒情愿謝修媛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或早或晚,她都要成為內宮前朝一并針對的眾矢之的?!?/br> 何念先迅速明白過來,他附和道:“夫人想得透徹,是奴狹隘了。奴只是盼著夫人能同從前在東宮時那樣,依舊做陛下的心上人?!?/br> “我早就不想了?!币t妃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白鏊男纳先?,有什么用?” 她得不到地位與名分,究其一生,也只是依附在帝王喜怒哀樂間的一葉浮萍。 像那種失去了根的植物,在空蕩蕩的花瓶里,享有三五日的燦爛,很快就塵歸塵、土歸土。 她所圖謀的,從頭至尾,都是那一個位置,一方寶座,一頂鳳冠。 這后宮里女人的分別,并不是有寵或無寵,而是妻與妾。 她本可以是宗朔的妻子。 父親沒法給她的,她就要自己奪來。 何念先看著尹賢妃冷傲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尖銳的光,像一柄精致的銀質匕首,透著迷人的鋒利。 他忍不住膝行幾步,靠得離軟榻更近了一些,以一個虔誠信徒的目光,仰望上去,“夫人想要的,念先都會給夫人?!?/br> 尹賢妃微微勾唇,屈其食指,輕輕從何念先的臉滑到他的下頜,“但本宮還是要想法子,為陛下再誕育一個孩子的?!?/br> 何念先滯了一瞬,迅速叩首,“夫人放心,奴明白的。念先會效忠夫人,助夫人得償所愿?!?/br> …… 盼望著,盼望著,五月底,謝小盈終于再一次離開了壓抑的內廷。 她已經十分熟悉地坐在九嬪的輅車上,看著黃布圍街的靜寂,綿延數里的鹵簿招搖繁亂。無憂在她的懷抱里,對著漫天飄搖的彩旗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與興奮,一路都在“哎哎啊啊”的叫著。 謝小盈毫不懷疑,整個儀駕,每個人現在都能聽到公主介乎于童趣和吵鬧間的學語聲。 果不其然,一出延京城,宗朔下了玉輅車過來,張嘴便道:“朕在前頭就一直聽你與無憂說話!” 謝小盈笑著從車上下來,“陛下誤會了,臣妾可沒說什么,是無憂在自說自話?!?/br> “對自己的女兒都要這么促狹?”宗朔隔著車看了眼無憂,并沒讓乳母抱孩子下來,怕塵土迷了無憂的眼睛。 既已出城,宗朔自然就不耐煩再坐車,要換騎馬了。這一次,謝小盈也可以騎了! 宗朔早就讓人給她備下了一匹性子極溫馴的母馬,見謝小盈滿臉的躍躍欲試,宗朔不由道:“讓朕看看,你同淑妃學騎馬,學得到底如何?!?/br> 謝小盈摩拳擦掌,十分興奮。先前騎馬都在皇宮內苑中,還沒有正式上過大路。這就像是已經考完駕照,但還沒有真正在馬路上實開過的感覺。 宗朔讓人把馬牽到跟前,親自扶著謝小盈坐上馬背。謝小盈也有一年多沒有騎過了,上了馬背還有點搖搖晃晃的緊張,宗朔在下頭摸她的手,鼓勵道:“別怕,朕陪你一起,咱們慢慢騎,不求速度?!?/br> 謝小盈找了找平衡的感覺,她坐在馬上,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車內的無憂一眼,乳母正抱著無憂,指著她給女兒看。無憂不知道母親在干什么,但拍著巴掌咯咯樂。 謝小盈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掛心。 宗朔也翻身上馬,并到了謝小盈身旁,見她目光留戀女兒,宗朔便說:“朕與你先往前騎出去一段,你若不放心,一會再掉頭回來陪無憂也是一樣的?!?/br> 謝小盈還記得之前宗朔騎馬帶她,很快就到了離宮,她其實對這種馳騁的滋味十分向往。 做了近一年的母親,總有一回,還是要做一做自己吧。 于是她昂首道:“薛氏為人老實穩重,臣妾沒有什么不放心。陛下,走吧,這是臣妾第一回 真正的跑馬,還請陛下多多賜教!” 宗朔看到謝小盈眉眼中露出飛揚神采,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冰嬉那日放縱大膽的女孩。 他沒意識到自己也笑意燦爛,只是一抖韁繩,雙腿夾著馬腹催馬小跑起來,“好!盈盈,朕今日就帶你好好暢快一回!” 第105章 黃河洪峰 謝小盈仰頭望著宗朔,眼睛里…… 謝小盈第一次騎馬上路, 速度控制得非常慢。宗朔領著幾十名親衛回護在她兩側,弄得謝小盈頗為不好意思,想加速, 又不敢, 被宗朔笑吟吟盯著,她臉都快紅了。 宗朔倒是不急, 從旁道:“第一次騎,你慢慢的,不用怕?!?/br> 小孩子學騎馬總是容易些,因為膽子大, 騎的又是馬駒,等閑不容易受傷。練就了基本功,日復一日地騎著,漸漸就熟練了。 但謝小盈年紀大了才學, 知道了危險, 懂得了敬畏,就會束手束腳, 不克服內心的恐懼,永遠沒法體會到馳騁飛揚的樂趣。 宗朔看著謝小盈緩慢地加速度, 跟在她的身側,既想鼓勵謝小盈放開一點,也同樣有些安危上的擔心, 不免左右不決。 他卻沒想到, 等謝小盈慢慢適應下來馬背的起伏顛簸,找回了從前游刃有余的駕馭感,她立刻一抖韁繩,腿夾馬腹, 清脆利索地喊了聲“駕”!謝小盈騎著的白馬收到指令,立刻敞開四蹄,疾跑起來。 眨眼的功夫,謝小盈竟縱馬超越了宗朔。 宗朔望著她挺立的身姿,眼底一亮,緊跟著夾緊馬腹,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奔行,謝小盈很快便感受到了暖風拂面,揚鞭飛奔的快樂! 謝小盈騎馬極穩,宗朔追到她身側,不由大贊:“不錯,看來淑妃真是傾囊相授,你這馬騎得扎實,再快一點都使得!” 男人的聲音卷著風到耳邊,謝小盈側首一笑,爽快道:“好,那我就再快一點!” 馬蹄聲越來越密,以宗朔為首的小隊人馬更是轉眼間便從鹵簿依仗的脫隊而出,漸漸沿著鄉路消失了。 謝小盈催著馬越跑越快,不多時就感到了一身的汗??v馬雖快活,但也實在累人。 宗朔見她腰背往下塌,便知道謝小盈多半撐不住了,他立刻道:“盈盈,不跑了,咱們歇一歇?!?/br> 兩人同時馭住馬,翻身下來,踩到實地上,謝小盈便感到了一陣腰酸腿軟。好在宗朔眼疾手快,上前撐了她一把,將人扶住。 宗朔讓下面人遞了水囊,他自己不喝,而是先給了謝小盈,“喝口水,今日太陽大,你曬不曬?朕該叫人給你拿個冪籬來的,是朕疏忽了?!?/br> 謝小盈手背一抹額間細汗,大口喝了水,灑脫道:“不曬!冪籬遮著臉實在憋屈,不如這樣痛快?!?/br> 宗朔看著她今日一身胡裝,長發也是極為簡潔地挽了個髻,倒頗有幾分青年小郎君的樣子。 他看得樂了,接過謝小盈還回來的水囊,就著把剩下的水喝了,開口說:“往日里朕看你都是膽小的,沒想到上了馬竟也有幾分英姿,是朕小看你了。還有沒有力氣騎?” 謝小盈活動了一下手臂,下意識做了幾個擴胸運動,在宗朔有些驚愕的目光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行為似乎有些出格,不大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雖有些累了,但難得能這樣騎馬,再騎一會吧?!?/br> “好?!弊谒芬浪?,“若累了也不怕,只管告訴朕,朕再帶你后半程就是了?!?/br> 兩人緩了緩,再次翻身上馬。謝小盈這一次沒有先前拘謹,也和馬兒磨合得熟悉了。于是她上馬后直接就抖起韁繩,催馬狂奔。宗朔緊隨其后,始終保持超出謝小盈馬兒半臂的距離,領頭一路往離宮中去。 上午越跑太陽越大,謝小盈繃著身姿,自然也越跑越累,臨到山腳下她總算支撐不住,速度放慢。 宗朔見狀也跟著慢下來,問謝小盈要不要來與他共乘一騎。謝小盈估摸了一番自己的體力,沒多忸怩就點了頭。宗朔笑開了花,停下馬來,伸手給謝小盈,讓她坐到了自己身前。 美人在懷,宗朔終于得意地在謝小盈耳根偷香一口。 “是不是以為自己剛剛跑得挺快了?”宗朔含著笑問。 謝小盈不明其意,卻見宗朔猛然揚鞭,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踏云駿頃刻間疾奔出去。謝小盈但覺兩側樹木都飛快地向后倒去,她這才明白,她以為自己一路騎得飛快,實際上還是宗朔故意壓著速度在陪她! “……陛下!”謝小盈有點說不出的羞惱,宗朔終于逞了英雄,高興極了,他在她耳邊朗聲大笑,將人緊緊攬在懷里,身體也為了馭馬前傾,兩人之間絲毫縫隙不留。 宗朔昂然道:“這才叫千里飛騎,盈盈,你還差得遠了!” …… 一隊人疾奔,趕在正午前到了養珍別苑。 趙良翰領著眾人在離宮正南門外跪迎了皇帝,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與皇帝一同下馬的謝小盈。 謝小盈累得連路都不想走,但精神卻顯得極好。 宗朔讓趙良翰先去給謝小盈傳輦,自己陪她緩慢地往別苑內走去,“盈盈,朕看你這樣暢快,心里實在比自己暢快還高興。咱們已經到了離宮,朕同他們說過了,離宮內萬事皆以你為尊,你只管好好快活,不必再拘著自己?!?/br> 謝小盈被人用步輦抬到了她從前住的韶音樓內,宗朔陪她換了衣裳,用了午膳,又等著大部隊抵達。薛氏抱著無憂來拜見父母,見女兒無恙,宗朔這才到上面排云殿處理政務。 宗朔讓人把公主安排住在了韶音樓以東的衍意齋,兩處就隔著一道樓廊,算不上遠。謝小盈讓蘭星跟過去盯著乳母安置東西,把無憂暫且留在了自己身邊,親自照看了一下午。待到衍意齋都安頓好了,謝小盈抱著無憂親自過去轉看過,她才放心將女兒交給薛氏,自去泡溫泉解乏。 謝小盈原還以為皇帝來了離宮,少不得要躲個清凈,處理一些在延京城內不便解決的事情。沒想到他當晚早早就來了韶音樓,還與謝小盈一道用了晚膳。謝小盈嫌騎馬出汗又沾塵,不僅泡了湯泉,還特地洗了頭。 宗朔到時,她就散束著頭發,穿了一身對襟襦裙,整個人頗有古韻,迷得宗朔錯不開眼。 只可惜謝小盈今日實在人困馬乏,宗朔攬著她滾進床里想求歡,謝小盈百般推拒,實在是騎馬累得腰酸腿疼,不想再“運動”了。 謝小盈被宗朔按著親到快要缺氧,有些撐不住,抬腳踹了皇帝一下。宗朔不惱反笑,與謝小盈隔開一段距離,讓人安安穩穩地躺平,“罷了,朕不鬧你了。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若叫你踹壞了,咱們怎么給無憂添個弟弟meimei?” “陛下!”謝小盈不想做,也就不愿意配合宗朔的口頭玩笑。她一裹被子,閉了眼,“我真的好累?!?/br> 宗朔伸手擁上去,“好,那就睡吧?!?/br> 雖一日求不得,但謝小盈身上緊繃的肌rou舒緩下來,還是許了宗朔的親熱。 宗朔被她吊了幾天胃口,自然是同那開閘的洪水一般,兇猛碾壓,謝小盈幾受不住。 這一次在養珍別苑,宗朔不同與先前那般,一忙起來就在排云殿留宿。 恰恰相反,不管每天政務結束得或早或晚,宗朔都會回到韶音樓。兩人漸漸每天抵足而眠,謝小盈不知不覺中便習慣下來,每日睜眼,身邊還留有另一個人的余溫。 六月暑熱,即便是在養珍別苑,亦是進入了蟬鳴聒噪,日曬汗濕的階段。 宗朔提心吊膽的黃河洪峰終是抵達了下游階段,多郡水漲,勢態情急。雖還沒發生真正的潰堤,但依舊是不容小覷的壓力。宗朔情緒緊繃,累日里連飯都有些吃不下去。 乳母抱無憂過來,宗朔也不像往常那樣有耐心,能坐下來陪孩子玩一會。他只看看孩子情況,便避到了書房去想事情。 謝小盈雖不過問政事,但看皇帝這么焦慮,連帶著韶音樓里都一片低氣壓,她實在想開解開解宗朔。 防洪這種事,于華夏大地一直是難解之題。黃河長江帶來豐饒的土地,福兮禍之所伏,河患滋生,也是難免。 只是她不知如何該對宗朔開口,又怕自己說得不好,反倒惹人煩躁。 這日兩人用過晚膳,宗朔依舊是喝了幾口湯就推說飽了。 謝小盈見他作勢要起身,忙伸手把人拽住,“陛下,再吃點吧?!?/br> 宗朔不舍得推開謝小盈,就這樣任她拽著,耐心道:“盈盈,朕實在沒什么胃口。你吃你的,不用管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