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炎拓拽著繩子、一腳踏下洞沿時,余蓉又做了一次努力:“你出去真的危險,咱這樣的,對付梟鬼都夠嗆,何況是白瞳鬼呢?萬一你前腳走、她后腳又來了,這不是鬧了烏龍了嗎?要么,你坐下來等等看吧?” 炎拓攥緊繩子,后背已經完全在冰冷水流的沖刷下了。 他頓了會才說:“你不懂,真的坐不住?!?/br> 這洞里的所有人,都能坐得住,因為聶九羅出事,于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個陌生人、或者是個朋友出了事。 于他不一樣。 *** 聶九羅是在余蓉她們這頭放繩放到中途時,發現第一隊白瞳鬼的。 她人在高處,看得很清楚:有約莫三四只白瞳鬼,帶著七八頭梟鬼,正往這頭急速奔來。 要么截殺、要么沖散,她眸光一緊,當即前縱,邢深也看見了,但沒能攔住她,急得給她指示方位:“那,那,我讓余蓉給你做個記號!” 聶九羅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她現在有點膨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與其說是為了保護隊友以身涉險,還不如說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揮灑展現的舞臺。 沖前幾個縱落之后,眼見就快遭遇,隊陣中兩根帶繩的利箭,突然自下而上,對著她激射而至。 這一招啊,早見識過了,白瞳鬼綁人,特別喜歡來這套,繩子是地衣材質,箭頭究竟是銅是鐵,她也辨不清。 無所謂了,兩柄箭頭,幾乎是同時到達,聶九羅身在高垛,飛身縱起,半空中一個抄手,把兩根繩一齊繞在了掌中,然后狠狠一拉。 一對二,繩身緊繃,那兩個放箭的白瞳鬼幾乎有點站不住,踉蹌了兩步之后,才又扎穩下盤。 聶九羅冷笑:這是要和她角力嗎? 她繼續加力,在那兩個白瞳鬼就快支撐不住時,猛然撒手,然后整個人迅速借力、飛身而下,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匕首直刺進其中一個的咽喉,然后橫旋半周,直拔而出。 那個白瞳鬼居然沒立刻倒,它直挺挺地立著,晃了幾晃之后,才撲通一聲、面朝下栽了下去。 遠處又響起了詭譎的聲線,近旁的那幾個白瞳鬼忽然興奮,急速后撤的同時,嘴里發聲喝應。 這是,來幫手了吧? 聶九羅也不打算去追,她疾沖翻上最近的高垛,環眼四顧。 是來了,居然有兩隊,自不同的方向過來,隊身扭曲成“s”形,加上現有的這一隊,高處看去,如三棱的回旋鏢,正向著她這個“棱心”趨近。 這得有……三四十號吧。 聶九羅正想邁步,眼前突然一花,緊接著小腿一軟,她心頭一驚,好在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不會吧,體力好像有點虛了,時間過去很久了嗎? 邢深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 ——超時的話,很可能緩不過來,會瘋。 第137章 22 臨敵的時候,不應該想這些讓自己泄氣的話。 聶九羅定了定神,警惕地環顧周遭:后撤的那一隊并沒有撤遠,新來的那兩隊也沒有太過逼近,總體來說,都停在了距離她不遠的地方。 這是三面環包嗎? 聶九羅手心微汗:一打多她的確有把握,但是多到這個程度,她覺得基本沒勝算。 那就抓緊時間,能放倒多少是多少吧,省得超時之后實力逆轉、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咽了口唾沫,正準備主動出擊,周圍響起了嘔啞難懂的語聲。 這種詭異的語音和聲潮,之前聽過幾次了,都沒聽懂,不過大致明白是一種溝通和傳喚——白瞳鬼是能發聲的,只不過長久的地底生活,可能改變了他們的喉底肌和發聲方式。 再加上,如林喜柔所說,人家根本也不講普通話。 現在這算是干嘛呢,在研究對付她的方略? 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聶九羅甚至還隱隱有點驕傲,她一個人,居然讓它們這么嚴陣以待。 正想著,驀地心念一動。 這么多白瞳鬼,里面就沒個頭頭嗎?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她要是能把頭目給拿下了,說不定能戰局逆轉。 聶九羅激動地心跳加速,她的目光快速在不同的方向轉換掃視,白瞳鬼的裝束等都差不多,沒法在裝扮上分辨出特殊人物,不過,她留意到,有兩隊白瞳鬼在下意識間,都是看向第三隊的。 這就好像領導在主席臺上訓話時,聽眾不管站在哪個方向,都會自然而然地看向主席臺。 非常好,如果有頭目,一定在第三隊。 聶九羅心跳得更快了。 第三隊,有四個白瞳鬼、八個梟鬼。 梟鬼是兵,不去管它,四個白瞳鬼里,兩個滿頭白發,兩個算是……黑頭發?隔著遠,也看不清楚面目,不過…… 聶九羅心里咯噔一聲:從體型輪廓來看,其中有一個,是女的! 不會看錯的,男女的體廓太容易分辨了,而且,這個女人身段窈窕,肩背纖薄,完全沒有佝僂的老態。 居然有個女的,白瞳鬼基本是由秦時入黑白澗的纏頭軍轉化而成,那個年代男尊女卑,女人很難披掛入伍的吧,難道這一個,屬于就地征召的狗家人? 正怔愣間,就見那個女的猛然抬了下手。 攻擊旋即開始,四面破空有聲,七八條帶箭頭的長繩向著她一個人攢聚而至。 這種時候,唯有往上躲了,聶九羅腳下用力一蹬,身體向上空翻,眼角余光覷到,并不是所有的力量都拿來對付她了——各隊都另外分出了約莫一半人,正向著澗水而去。 她瞬間確定了三件事。 ——剛剛它們確實在溝通,也了解她這頭的情況,知道她還有同伴,所以分了人,繼續去搜找邢深一伙,看來是要一網打盡。 ——那個女的確實是頭目。 ——白瞳鬼之前只綁人傷人、沒見殺人,但現在,大概是因為她一再手刃白瞳鬼,對方對她起了殺心了,要不然,也不會七八條箭繩齊發。 她這一騰空,箭繩自然走空,有兩根的箭尖還剛好對撞在了一起,迸出微弱的火花來,聶九羅腦子里靈光一閃,身子落下時,刀交左手,右手一個半空環兜,把大部分箭繩都攬在了手里,三繞兩繞,迅速打了個結。 其實結打得敷衍,但是繩子來自各個方向,本身就容易繞在一處,加上箭頭往結繩間一插,就是天然的楔扣,所以這頭打結,那頭還在奮力扯繩,一時間繩身繃緊,猶如張開了一張繩網。 聶九羅抓住繩身,借力彈起,向著第三隊白瞳鬼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途中還踩蹬了一次繩身借力,這一頭扯繩的兩個白瞳鬼眼見不妙,立馬松手。 然而松得遲了,聶九羅又到得太快:她撳下刀柄機關,一把刀瞬間分作兩把,從兩個白瞳鬼中間飛身掠過的同時,雙手狠狠掄刀內收。 無所謂是撩了喉還是廢了眼,反正是重創到頭臉沒錯了,聶九羅也懶得去查看,落地的剎那一甩刀身的血,借力往前直沖。 還是那句話,擒賊先擒王,她想一鼓作氣,先拿下那個女人。 遺憾的是,那個女人后退了一步,在她視線內晃了一下,就被遮擋了——梟鬼聚擁著沖上來了,另兩隊的白瞳鬼和梟鬼,也沖上來了。 聶九羅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本來是想打蛇打七寸,走個捷徑,一舉拿捏對方命門的。 現在,得以力打力,浴血奮戰了。 她心一橫,揚手揮刀,向著距離最近的那個梟鬼劈刺了下去。 *** 烽火臺。 對戰已歇,人去臺空,只留兩三只沒被帶走的、打著光的手電筒還半埋在廢土中,微弱的光線交錯,反催生出一股異樣的平靜。 角落處堆擁的土塊灰堆輕輕動了一下,無數細小的沙塵從旁滑落。 過了會,有人頂著土塵翻身坐起,塵灰四散,把手電的光柱攪得愈加朦朧。 林喜柔忍著嗆咳,拿手扇了扇口鼻處的揚土。 四周靜悄悄的,是人是鬼,應該是都走了,她到底熬到了。 胸肋間隱隱作痛,林喜柔長吁了一口氣,把最近的那把手電扒拉到手,調低亮度。 馮蜜把人引去了澗水,那她就不能去了,她得反向走,最好能趕緊回到地面。 歇了會之后,林喜柔扶著殘墻站起,出于謹慎,還打著手電四面看了看。 倒地的都是人俑造像,并沒有出現想象中尸橫遍地的場景,估計已經清過場了吧。 正這么想時,手電光突然掃過一具血淋淋的尸骨。 林喜柔頭皮發麻,太瘆人了,足見剛剛的那場對戰有多么慘烈:躲起來是對的,去澗水能生還的幾率太低了,就是可惜,犧牲了馮蜜。 她心頭一酸,旋即表情凜冽:這些都是必要的,必要的犧牲,馮蜜會理解的。 林喜柔忍著痛跨過殘墻,向外走了一兩步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一僵,過了會,她緩緩轉過頭來,手電光重又籠在了那具尸骨上。 這具尸骨不像是成年人的。 纏頭軍殺白瞳鬼或者梟鬼,無非是槍擊刀劈,不可能把尸身糟蹋到這種地步。 她嘴唇微微翕動著,遲疑地向那具尸骨靠近,過了會,手電光劇烈地顫動起來。 尸體固然是被啃咬得不成樣子了,但她看到了一些撕毀的衣服布片,如果沒記錯,邢深他們,是給螞蚱穿衣服的,小孩兒的衣服。 這具尸骨,是螞蚱的。 林喜柔腦子里突突的,耳膜處像有重鼓在敲,腦骨間又好像有利爪在不停撓抓。 螞蚱。 面對著這具鮮血淋漓的尸骨,她忽然間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在豐水季強渡澗水,想起把螞蚱推出去、當誘餌誘捕瘸爹,想起不久之前,螞蚱瘋狂地試圖攻擊她,然后被熊黑一腳踹開…… 她從來沒著急找它,也不急著換它,總覺得,還有時間,和螞蚱比起來,總有更重要緊急的事等著她做。等她把一切蕩平踏順,再把螞蚱找回來,讓它過兩天養老的舒心日子、補償它好了。 螞蚱死了?和她之間的糾纏糾葛,就這么忽然……結束了? 林喜柔死死咬住嘴唇,頓了頓,她半跪下身子,脫下上衣鋪開,把尸骨扒拉著收攬在內,然后邊角打結,結成一個形狀怪異的包袱。 她要把螞蚱帶出去,記住這仇恨,拿這具尸骨不斷鞭策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她一定不能輸! 林喜柔把包裹挎上肩膀,起身往外走。 包裹不重,螞蚱如果能正常長大、有著成年人的軀骨,絕不至于這么輕。 林喜柔雙目赤紅,一步一步地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