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她弩身抬起,箭尖前指,又不斷咳嗽,以吸引孫理的注意。 孫理不是傻子,回頭一瞥就明白了,他像一只動作敏捷的青蛙,倏地就彈跳開去,和蔣百川保持了安全距離。 這咳嗽聲終于引起了蔣百川的注意,他抬起頭,眼珠子慢慢向雀茶這頭轉過來:“雀茶啊?!?/br> 雀茶聲音發顫:“你……你為什么包著臉,你把衣服拿掉?!?/br> 她牢記余蓉的囑托,要檢查這些“零星回來的”,有沒有被抓被咬。 蔣百川沒動,笑得有點怪,聲音像是吞在嘴里的:“雀茶,你拿箭對著我,你出息了啊?!?/br> 孫理還在試圖和稀泥:“蔣叔,規矩你懂的,你把衣服拿掉,我們檢查一下?!?/br> 他懷疑蔣百川被地梟抓咬過了,其實最直白的方式是打著手電上去、檢查他的眼珠子是否有紅線,但孫理不敢。 蔣百川冷冷說了句:“我不和你們說,讓邢深來跟我講?!?/br> 說著,伸手扒住石壁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洞里走。 雀茶沒轍了,如今又沒證據,她總不能真的一箭把蔣百川給射了,看孫理時,也是一籌莫展。 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蔣百川進去?情急之下,雀茶朝孫理猛使眼色。 茲事體大,孫理也顧不上什么長輩之類的了,大不了先得罪后道歉,他覷著蔣百川不備猛撲上去,抱著他滾倒在地,還鋪墊了句:“蔣叔,得罪了啊?!?/br> 出乎意料的,蔣百川的反應激烈到可怕,他尖叫一聲,發狂似地拼命掙扎,居然把年輕力壯的孫理給掀翻了開去。 這一掙扎,包臉的衣服松開,雀茶看得清楚,他的一邊嘴角處、直延到耳邊,幾乎都已經潰爛了,另一側倒還完好,但這種極致的反差和不對稱,被夜光石的幽光襯得形同鬼魅,叫人毛骨悚然。 她嚇得險些站不住,但手上卻出奇的穩,弩身一端,大聲說了句:“蔣百川,你知道我準頭不錯的,你再亂動,我可就放箭了!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就試試看!” 蔣百川大概這輩子都沒聽過雀茶這么聲色俱厲地說話,一時有些怔愣,真的沒敢再動。 雀茶又吩咐孫理:“你,拿繩子把他捆起來,捆結實點,等余蓉她們回來了再處理!” 孫理膽戰心驚地爬起來,從背包里翻出繩團,正往外放繩,蔣百川嘿嘿笑起來。 他說:“等余蓉回來?回不來啦,都回不來啦,你沒看見外頭那一雙雙白眼珠子嗎?” 什么白眼珠子?孫理忍不住轉過頭、朝外看了一眼。 雀茶也不由朝外看去。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蔣百川面上掠過詭笑,猛地朝雀茶撲了過去。 *** 小孩的腳印。 聶九羅想循著腳印繼續往外找,但周圍都找過了,有且只有這么一個——多虧了旁側的土垛被蹭落了一些沙土,沒這些沙土,連這唯一的腳印都不會有。 她知道炎拓在懷疑什么:“你是不是以為這是心心?不一定吧,可能是……小地梟呢?” 炎拓說:“小地梟,不是應該有爪子的嗎?但這明明是小孩的腳印啊?!?/br> 聶九羅:“即便是心心的,二十多年了,她也該長大了啊?!?/br> 說得都有理,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兩人正面面相覷,伍慶又猛嗅鼻子,然后抬手前指:“那里,那個方向,血腥味?!?/br> 這一次,孫周比他敏感,沒等他說完,已經沖著那個方向急竄了出去。 余蓉頭大如斗:“怎么又有了?” 不是又有了,伍慶解釋:“剛離得太遠,只能聞到這里的,這不是走過來了嗎,所以又聞到了更遠處的?!?/br> 周遭兇險莫測,不宜分散,大家得聚在一起才安全,余蓉一揮手:“走,都往前去看,這里別留人?!?/br> 一行人,又跟著伍慶往前走,這一回,走得更加小心,隊伍的前后左右,都安排了人端著槍專門防范。 走了約莫十分鐘左右,打頭的人先壓著嗓子叫起來:“那里,那里!又有一個!” 借著雜七雜八的手電光,炎拓隱約看到,有個男人倚靠著一座土堆坐著,腦袋半耷,雙手斜癱,那姿勢,多半也是沒氣了。 孫周正圍著這男人焦躁地爬來爬去,大概是按捺不住,伸爪子扒拉了一下,男人立時就倒了。 余蓉從齒縫里迸出一句:“這又是哪個?出個人專門記名字,特么死一個記一個,方便最后查對?!?/br> 有幾個人趕過去認臉,炎拓不湊這熱鬧,他打著手電仔細查看周遭的地面,希望能再發現點什么。 聶九羅說的也有道理,小孩不一定是心心,這么多年了,心心難道不長大嗎? 可是,不是心心,又會是誰呢,總不見得經常有小孩被扔進這地底下來吧? 不一會兒,那頭的認臉出結果了。 “這個……臉生,不認識?!?/br> “肯定不是我們的人,沒見過?!?/br> “這死法,太特么邪門了,怎么是頭頂開了個洞啊……” 聽到是頭頂“開了個洞”,聶九羅心中一陣異樣,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去。 先看到臉,這人她也不認識,但又覺得有點眼熟。 正搜腸刮肚,炎拓過來了,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這是楊正?!?/br> 聶九羅想起來了,難怪她覺得眼熟,炎拓曾經給她看過地梟的excel表格,里頭有照片有信息,是有這么個叫楊正的。 余蓉莫名:“楊正又是誰?” “林喜柔身邊的一個同伴,是地梟?!?/br> 身側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余蓉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 又起風了,地底的妖風,這一帶土垛子丘塊特別多,風在其間穿行盤繞,嗚嗚咽咽的,很像鬼哭。 負責四面警戒的那幾個人槍口朝外,不敢有絲毫松懈,其它站著的人也下意識背靠背,互為防備。 聶九羅側了頭,打著手電看了看楊正的顱頂,只覺心內一陣惡心上涌:真的是開了個洞,手法干脆利落,不過,兵器一定比她的刀要大多了。 有意思,知道攻擊頭頂,這是地梟的要害。 余蓉舔了舔嘴唇:“什么意思?那頭死了個我們的人,這頭死了個地梟,這是……人質跟綁匪火拼了?” 聶九羅覺得有這個可能,但再一想又覺得匪夷所思:就蔣叔他們一行,被綁了好幾個月了,估計個個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還能有那能力跟地梟火拼? 兩人互換眼神,都沒說話,就在這個時候,周遭的線索搜尋又有了新發現,有人拿照明棒挑了串東西過來:“這,這個,瘆得慌,肯定也不是我們的人,我們被綁架的人里,沒女的?!?/br> 什么東西?聶九羅俯身去看。 這一看,心頭又是一陣反胃,轉身拽住炎拓,險些吐了出來。 那是兩根結著的臟辮,連著塊頭皮,看情形,是被硬生生從腦袋上撕抓下來的。 炎拓扶住她,飛快地掃了臟辮一眼,心頭一沉,又移開目光:“應該是馮蜜,也是林喜柔身邊的地梟?!?/br> 余蓉終于咂摸出點味來了:“這不可能是人質反撲了綁匪吧?” 聶九羅順了順氣,站起身子:“也不可能是邢深他們做的,用你的話說,他們前隊做任何事,都會給后隊留記號的?!?/br> 邊上負責帶路的毛亮有點慌,聲音抖抖索索:“那是……怎么回事???” 說好是進來換人的,怎么剛一進來,連個過渡都沒有,就畫風突變了呢? 炎拓沉吟了一下:“這地下除了我們和林喜柔,看來還有第三方。你們以前走青壤,遇到過這種事嗎?” 毛亮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絕對沒有,從來沒聽說過,也沒遇到過?!?/br> 聶九羅喃喃了句:“林喜柔那頭可能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損兵折將了?!?/br> 第三方…… 余蓉看向炎拓,話還沒出口,自己先打了個寒顫:“不會是……梟鬼吧?這陰兵都還沒借,它們自己……先出來了?” 第123章 8 是不是梟鬼出現了不好確認,但這地下還有“第三方”這事,應該是有七八分準了。 越未知的事物越可怕,毛亮脊背發涼:“那……咱們怎么辦啊,是去攆深哥他們,還是回去金人門那?” 連這東西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嚇得落荒而逃,也太滑稽了點吧? 余蓉皺眉:“怕什么,不是給配了槍嗎?我管它是什么玩意兒,它能不怕槍?” *** 余蓉吩咐毛亮繼續帶路、追趕前隊,至于尸體,先不去管它,在地圖上標出位置,后續再來收不遲。 于是一行人重新回到原定的路線,依著余蓉的囑咐全程緘默、盡量不使用手電等惹眼光源,加速行進。 余蓉一度想用信號槍聯系前隊,思忖再三,還是放棄了:如今這地底下的形勢有點復雜,信號槍一發,等于自行暴露方位,她可不想引來什么不三不四的東西。 …… 前頭提過,這下頭的空間,很像一條伸往地底的長舌。 說像舌頭,只是大致的形狀輪廓,考究點講的話,更像地層發生了脹裂,使得原本密實的地塊上下撕裂開來,所以地面并不平整,時見巖塊、石垛、土堆、凹坑等等,行進時忽上忽下、得迂回彎繞。 讓人佩服的是,進入這種路段之后,夜光石的鋪設也因時制宜,有時是用皮膠直接抹粘在巖塊凹處,有時是在石垛上鑿個孔、填補進去,總之是想盡一切辦法、讓這種天然的照明得以繼續。 找到第三個記號“γ”之后,原地休息五分鐘,孫周爬上高處“放哨”,其他人等,或補充干糧,或結伴去偏僻處方便。 聶九羅沒這需要,坐在炎拓身邊休息,看眼前人來人走,以手掩口,打了好大一個呵欠。 炎拓笑:“是不是困了?靠著我睡會好了,螞蟻腿也是rou,睡五分鐘也是好的?!?/br> 聶九羅不跟他客氣,拽過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身上,靠進他懷里就閉了眼:于她來說,休息像充電,充一格電就有一格的氣力。 炎拓低下頭蹭住她溫軟的頸窩,想跟著也閉目養會神。 聶九羅忽然呢喃了句:“這下頭,得有好幾撥吧?” 炎拓明白她的意思:“是有好幾撥。原生的地梟,林喜柔這樣人化的地梟,我們這一撥,被綁架的那一撥,還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梟鬼?!?/br> 聶九羅有些悵然:“你說,梟鬼長得還是原來的樣子嗎?” 炎拓失笑:“當然不是,你沒聽邢深說嗎,它們的面目變得跟惡鬼似的,要不然會起‘梟鬼’這種可怕的名字?” 聶九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問:“那……梟鬼還能認識自己的親戚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