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炎拓笑笑:“當然很難接受,一時半會消化不過來吧?!?/br> 說到這兒又苦笑:“老實說,我都后悔跟她說這些,她不知道的話,也許能活得更輕松點?!?/br> 聶九羅不以為然:“知道了也很好啊,知道自己的命這么來之不易,以后會活得更珍惜?!?/br> 炎拓沒再說什么。 行李箱只有兩個,聶九羅的和裝陳福的,他自己的東西少,拎了個包了事。 行李送進后車廂,各處檢查了一遍,確信沒再漏什么,炎拓關上后車門,正要招呼聶九羅上車,她卻忽然想起了什么:“等會,我忘了東西?!?/br> 炎拓目送她一溜煙似地穿過院子,又是好笑又是納悶:這是忘了什么呢?總不會收拾行李收拾了一早上,卻把最重要的生死刀給忘了吧? *** 林伶正坐在工作臺前發呆,忽然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嚇得一激靈,趕緊站了起來。 炎拓給她講的事,太……荒謬了,她完全消化不來,腦子里一片麻木,不過基本禮數還是懂的:這是人家的屋子工作臺,人家的座椅,她這么大剌剌坐著不好。 她訕訕跟聶九羅打招呼:“聶小姐,你這就走啦?” 炎拓沒跟她說要去做什么事,只說還有點尾巴要處理,真好,聶九羅能跟他一塊去。 她真想跟聶九羅換換,讓她做一天的聶九羅都好,她是她現在最羨慕的人了。 聶九羅嗯了一聲,頓了頓又說:“你要是悶,可以上來看書,就是注意一點……我這些雕塑,小心別碰壞了?!?/br> 這最后一句,她覺得講得多余,但不講又不放心。 林伶趕緊點頭,她看向身側的雕塑,語帶羨慕:“這些都是你做的?你可太厲害了,這種的,我一輩子……都做不來?!?/br> 聶九羅啼笑皆非:“這怎么可能,我十五六開始接觸這個,到現在也就十來年。你這么年輕,算你活到八十歲,你還有好多個十來年呢,做什么做不來?” 林伶低聲囁嚅了句:“那也……趕不上你,你又好看,又有才華?!?/br> 聶九羅心中一動,她其實聽炎拓講過林伶,知道這姑娘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又有些自卑。 她說:“你沒做過雕塑,怎么知道自己沒天賦呢,說不定你著手做,比我要適合呢。至于好看嘛,也不是不能解決?!?/br> 林伶一愣:“這要怎么解決?” 聶九羅:“要么你別把它當一回事,本質都是五官排列,在乎什么美丑,老來還不都是皮耷rou松,起跑線不一樣,終點線沒差別。要是太當回事,就著手去調,滿大街的醫美,都會給你幫忙的?!?/br> *** 炎拓一直向院子里張望,終于把聶九羅等來了。 他欠身到副駕這邊,幫聶九羅開車門:“去這么久?” 聶九羅坐進副駕,低頭系安全帶:“跟林伶聊了會?!?/br> 炎拓并不好奇她們聊了什么:“說忘帶東西了,拿什么了?” 聶九羅抬起手,掌心滑下一條鏈子,鏈身銀白,盡頭處銜著一片綠,晃悠悠的,碧水一樣蕩漾。 定睛看,才認出是條白金項鏈,墜子是翡翠的,雕刻成討喜的柿子模樣,邊上還伴了顆白金小花生。 炎拓調侃她:“去金人門那種地方,還帶這個?” 聶九羅低頭戴上項鏈:“你懂什么,這是我媽的,戴上了,我媽會保佑我平安的?!?/br> *** 1998年1月11日/星期天/多云 火車站那晚之后,李雙秀估計發現了大山對她有二心,不知道她又對大山施了什么蠱,總之,大山現在看我跟陌生人似的,再次對她言聽計從、又不是我的大山了。 但我不怪他,普通人斗不過妖魔鬼怪,大山大概又被迷了心竅吧。 會清醒的,總會清醒過來的,我相信大山,只要他心里頭還種著小拓、心心和我,他總會清醒過來的。 1998年2月16日/星期一/雨夾雪 徹底搬離由唐了。 以前搬家我總是很開心,因為那意味著生活水平更上一層樓,但這次不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從由唐縣徹底搬離,而且搬去那么遠,這種感覺,像大樹起了根、斷絕了熟悉的一切羈絆——談戀愛的時候,我還跟大山暢想過,老了在由唐郊區搞塊地種菜,收獲了之后給小拓家送一筐,再給心心家送一籃。 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實現了。 既然是搬家,免不了會有親戚朋友來告別,李雙秀問我說:“你知道該怎么表現、不需要我教你吧?” 知道,裝神經病唄,反正在外界眼里,我已經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了。 出發前幾天,家里很多客人來來往往,但真正舍不得我的,也就兩個人吧。 第一個是敏娟,她唉聲嘆氣,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了半天話,最后眼淚都掉下來了。 她說:“你說你吧,一直叫我怪羨慕的,嫁了個腦瓜子靈光的男人,對你好,還會賺錢,你肚皮也爭氣,兒女雙全,怎么就為了他跟保姆那點事看不開呢?現在好了,你癔癥了,這家全落狐貍精手里了,你虧不虧啊你?!?/br>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里說:是啊,家是毀狐貍精手上了,可不是你說的那種“狐貍精”。 我其實真想跟敏娟吐吐心里的苦水,但我不敢。 算了,她一小老百姓,膽子比雞尖也大不了多少,跟她說這個干嘛呢,連累人家。 李雙秀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怎么偏偏就讓我家給攤上了呢,真是命啊。 第二個是長喜,拎了一堆禮物來,大包小包的。 又讓長喜破費了,我該跟他說聲謝謝的,然而我沒講,我畢竟是個自殺過、腦子有問題的女人。 我一直盯著門外看,小拓在外頭跑來跑去,哇嗚哇嗚地學開火車——起初那幾天,他還總是吵著鬧著要meimei,一個多月過去了,他漸漸不提這事了,我有時候看著他,會突然全身發冷。 小孩子忘性太大了,會不會他就這么一直長大、永遠忘了他還有個meimei? 長喜跟敏娟一樣,也以為我是為了男人想不開,不過,他有幾句話驚到我了,他說:“林姐,這男人不好,你就再找唄,你這么好,還怕沒人要嗎?你要不嫌棄,我,我就……” 小拓的火車哇嗚開了進來,長喜把后頭的話咽了下去。 這糊涂孩子,我還真沒看出來,原來偷偷存著這心思呢。 我想勸他兩句、讓他別鉆牛角尖,轉念一想,這也就是年紀小、一時迷了心吧,年紀大點自然會過去的。再說了,我就要走了,日子一長,他也就忘了,總有好姑娘在前頭等著他。 他們哪需要我cao心啊,我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這一走,未必是走到另一個城市,也許,就走去絕路,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回到由唐了。 1998年3月9日/星期一/陰 今天又做那個噩夢了,夢見到處去找心心,最后沖進李雙秀的房間,看見她守著大鍋撈骨頭吃,撈著撈著,撈出一只湯汁淋漓的小紅鞋。 心心的小紅鞋。 驚醒之后,我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心心會不會已經死了?她在給我托夢、讓我別抱幻想了。 李雙秀一直以來,也許只是拿一個死人來威脅我,用一個死去的心心,牢牢拴住了還活著的我們。 我的心應該狠一點,我是一個母親,我不只有心心,還有小拓。 如果心心救不回來,我至少得為小拓謀個活路。 1998年6月21日/星期日/晴(夏至日) 不知不覺,我就習慣當“李雙秀”了。 她成了我,陪著大山在外交友應酬,我成了她,待在家里照看小拓,身份就這么悄悄調轉。 我不吵不鬧,也不抱怨,安安分分做事,我裝著已經完全老實,有幾次,甚至陪著笑問她,我這樣的表現,能不能換我盡快見心心一面,或者,給我看一張心心的近照也好,我太想她了。 每一次,她都輕描淡寫地說:“再說吧?!?/br> 半年了啊,我的心心沒準已經長高了,但我看不到。 我心里發抖,腿上發軟,臉上還要裝著一切如常,裝著對她的“大度”感激涕零。 不過,這種偽裝和刻意的討好是有效果的,這幾個月來,她對我的戒心漸漸小了,出門辦事,經常讓我抱著小拓一起,大概是看不起我,覺得我一個家庭婦女、女兒又被她控制,再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已經認命當一個唯唯諾諾的小保姆了吧。 我有一個計劃。 1998年7月2日/星期四/晴 大山,這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記了,如果我再也不回來,這日記就是我的遺物。如果我回來了,那就是我成功了。 我覺得對李雙秀這樣的人,不應該抱有幻想,你越懦弱,她就越猖狂。她憑什么拿心心拿捏住我們全家?不能給她這個機會,她應該有報應。 這些日子,你的工地趕進度,我陪著她去過幾次,我注意到,她在工地間穿行,有固定的路徑,而那些路徑兩邊,樓都還是半建設中的,有些樓板,就堆在還沒封墻的樓面上,堆得不算很規范,很多拿撬棍能挪得動。 我在想,如果她從樓底下經過的時候,樓板從天而降、會發生什么事呢? 上一次殺她,她沒死,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了:如果她被落下的樓板砸成了rou醬呢?她還能活嗎? 家里進了豺狼,實在沒人趕,我自己來吧。 祝我成功。 最不濟,也請老天爺讓我跟她同歸于盡,給你和小拓,掙出一個沒她的明天來。 如果我失敗了,再沒有回來,那也是命了。 你得把剩下的擔子挑起來。 記得找心心。 哪怕女兒已經死了,也得把尸骨找回來,一個人死在陌生的地方,她會害怕的。 ——【林喜柔的日記,選摘】 【第八卷 】 第116章 1 開車到石河,花了約莫一天半的時間。 炎拓對石河不算陌生,但經由石河進山林,還是第一次。 邢深安排了兩個人在入山口接應,一個是老熟人,山強,另一個沒見過,二十來歲,叫孫理,他之前走過青壤,對路線熟悉。 一回生,二回熟,山強笑嘻嘻跟炎拓打了招呼,又看聶九羅:“這位是?” 他不知道聶九羅的存在,邢深沒交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