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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梟起青壤在線閱讀 - 第117節

第117節

    見到她了。

    炎拓緊繃著的身體松下來,只覺這一刻碧空如洗,無比平靜。

    他跨進小院。

    小院還跟從前一樣,青的磚,灰的瓦,檐角微微翹,任年月風一樣來來去去滌蕩。

    那曾經種了白梅的地方,長著一棵金桔樹,枝丫上黃澄澄的,長了好多圓不溜丟的小桔子。

    炎拓一愣,問她:“怎么種金桔了?”

    聶九羅說:“季節變了嘛,當然種的花也變了。要不要嘗一個?怪甜的?!?/br>
    說著走了過去,從枝梢上摘了一個,揚手扔了過來。

    炎拓抬手接住。

    多好啊,現在不用省了,他有一樹的金桔,可以敞開吃了。

    炎拓剝開了桔皮,掰了一半送進嘴里,剩下的一半,正想遞給聶九羅,忽然發現,她不見了。

    非但她不見了,小院也變了,檐瓦跌落、墻皮剝蝕,那棵盛放的金桔樹在他眼前寸寸萎落變枯。

    炎拓突然清醒過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進腦海:我是在做夢吧?我現在吃的,不會是我僅剩的那個小金桔吧?

    他猛睜開眼睛。

    果然是,嘴里有干澀酸甜的滋味,他是連皮帶瓣一起嚼了。

    炎拓氣得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怎么就這么沒自制力呢!

    不過過了會,他就和自己和解了,安慰自己說:生病嘛,生病了就該吃點好的,都這處境了,自己就別苛待自己了。

    ……

    林喜柔來的那天,病痛剛發作過,他渾渾噩噩睡著,感覺有人在拿棍子戳他。

    來飯了!有吃的了!

    炎拓咽了口唾沫,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白雪花似的亮,他趕緊伸手遮住眼,緩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坐起來。

    站是站不起來了,沒力氣。

    仰頭看來人時,是林喜柔和熊黑,林喜柔垂著眼,冷冷看他,臉上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

    哪兒不一樣呢,炎拓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滿眼迷惑。

    林喜柔面上現出不屑的神情來,向著熊黑說了句:“你看他像不像個傻子?”

    熊黑說:“遲鈍了吧,照我說,拿他去換螞蚱得了。林姐,那是你親生兒子,在別人手里活得跟狗似的,你為了讓這個垃圾受罪,硬是不換,不值當啊?!?/br>
    炎拓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你的臉……”

    他沒什么力氣,話也省儉地只說半截,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林喜柔的左眼皮下頭,有雞蛋大小的一塊,像暗褐色的胎記,他現在沒力氣,眼睛也干一陣澀一陣的,看不清楚。

    林喜柔說:“我的臉,這不是得謝謝你嗎?!?/br>
    ***

    起初,只是被戳了一針,林喜柔沒當回事,這種傷,在她眼里,連擦藥都沒必要。

    過了幾天,針戳過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芝麻大小的小紅點。

    興許是留下印了?她還是沒在意:臉上本來就容易留下斑斑點點,普通人長個痘,痘印還得一兩個月才消呢。

    可是,再往下去,就漸漸不大對勁了。

    紅點在擴大,不緊不慢地,從芝麻大到黃豆大,又從黃豆大到蠶豆大,顏色也慢慢發暗,用手去摸,毫無感覺,好像那一塊的神經已經壞死了、皮rou也不再屬于她。

    她這才意識到,是那根針不對勁。

    那根針,都已經委托珠寶設計師鑲整完畢了,設計師很有想法,用黃金和鉆石做了個美杜莎的頭像胸針,胸針就是微型的針匣,因為美杜莎的頭發是蛇,其中一顆蛇頭可以擰動,擰開了就是放針的地方。

    林喜柔很喜歡這個設計理念:和美杜莎之眼對視的人會石化,同樣的,看到地梟“開眼”的人也會淪為倀鬼。

    她找出那根針,為求驗證,讓熊黑在被關押的李月英身上試了一下:然而,李月英中針之后,卻毫無異狀。

    看來,這針只能用一次。

    一次一用,難免讓她想到瘋刀的刀。

    臉上這么大一塊,不可能瞞得住,有一次,熊黑憂心忡忡給她建議:“林姐,這是敗血囊吧?你趕緊考慮剜了吧,要是放任它繼續,可不得了啊?!?/br>
    敗血囊,這個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地梟的補藥,是血囊,但有極少的人,是它們的“敗血囊”,這部分人的血,非但不能滋養它們,反而可以殺傷、殺死地梟,傳說中,纏頭軍招攬了這些人,收編為“刀家”。

    是得剜了,而且,還得從好rou的地方剜起,這樣,才有可能再長,只剜爛rou的話,那一塊,永遠是個窟窿了——除非,有新的血囊補充。

    ***

    林喜柔問炎拓:“那根針,是誰給你的?”

    她沒法從老刀身上取血驗證,老刀重傷昏迷,腦血管破裂,幾輪手術都在靠輸血和氧氣維持心跳,這樣的垃圾血,早就沒什么意義了。

    炎拓垂著頭,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邢深給的?!?/br>
    熊黑插了句:“林姐,我看他沒力氣,要么讓他先吃點,不然問什么都這么半死不活的?!?/br>
    林喜柔嗯了一聲,退開一步,熊黑過來,把手里的提袋放到柵欄口。

    炎拓注意到,這次的投喂真的多了點東西,熊黑手里不止一個提袋,其中一個,是帶蓋的打包餐盒。

    他怔了兩秒,脫口問了句:“過年了?”

    熊黑冷笑:“是啊,過年了。馮蜜說,你想吃頓餃子,我起先說,吃個屁,沒讓你餓死就不錯了??闪纸愦蠖?,讓幫你搞一份,說是,一家團圓的日子,想吃就吃吧,還讓多準備點,畢竟一家四口呢,怕不夠吃?!?/br>
    炎拓沒吭聲,他學乖了,不跟熊黑頂,省得他脾氣上來,把他的餃子也給踩了。

    他伸手出柵欄,把提袋挨個拎進來,盛餃子的餐盒還有點溫度,這可太難得了,這些日子,冷水冷饅頭,他就沒咽下過什么帶熱氣的。

    但他不想現在、當著他們的面吃,年夜飯,應該吃得舒適點。

    他掰了塊饅頭送進嘴里慢慢嚼,咽了之后,抬頭看著林喜柔笑:“林姨大度。過年了,能不能給我安排洗個澡什么的?臟得沒眼看了?!?/br>
    何止臟得沒眼看了,頭發胡子都長長了,尤其是頭發,拉拉雜雜地遮眼。

    林喜柔語帶譏誚:“有必要嗎,這黑咕隆咚的,洗干凈了給誰看啊,你又沒訪客,這么久了,也沒人記得你了?!?/br>
    炎拓說:“沒人記得我沒關系,我記得我自己就行?!?/br>
    林喜柔蹲下身子,隔著柵欄看他,因著這一蹲,炎拓終于把她臉上的傷給看清楚了:也真是挺狠一女人,居然是剜掉了一大塊臉頰rou的。

    “炎拓,不錯啊,這么久了,人都像攤垃圾了,骨頭還沒垮呢?”

    “螞蚱是我的兒子,但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沒去換螞蚱嗎?”

    炎拓喉結微滾:“為什么?”

    “你們長在太陽底下,習慣了日頭下的生活,一旦被長期禁錮在黑暗中,會得各種各樣的疾病,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同樣的道理,我們長在地下,習慣了黑暗中的一切,長期生活在陽光下,也會各種生病,加速畸形和衰亡。所以,上來之前,我們得先用藥?!?/br>
    炎拓脊背發麻:“用藥?血囊就是藥嗎?”

    林喜柔泰然自若:“是啊,老天就是這么安排的。這世上,植物可以入藥,動物可以入藥,人也只不過是食物鏈上的一環,人為什么不能入藥呢?血囊就是我們的藥啊?!?/br>
    她面上浮現出一絲傷感:“可是螞蚱,直接就被帶上來了,日頭多毒啊,二十多年,病入膏肓啦,血囊也不管用啦?!?/br>
    “起初,我想用蔣百川他們換螞蚱??墒怯直镏豢跉?,這幫人,殺了都嫌不夠,我還把他們放了?一猶豫,就耽擱了?!?/br>
    “后來,板牙的人要求用你換螞蚱。我又憋了一口氣,憑什么?養了你二十多年,不如養條狗,我為什么要讓你們如愿?”

    “可是這么多天下來,我漸漸想通了,熊黑說的沒錯,何必為了你這個垃圾,放自己親生兒子在外頭被人當狗使呢對吧,也許,我應該換?!?/br>
    她定定看向炎拓:“但是炎拓,我的兒子換回來也是個將死的廢物了,我為什么要把你、全須全尾、完完整整地給換出去呢?”

    “我已經想好最完美的交換地點了。就好好珍惜你有手有腳的這個年吧,多吃點餃子,好好過。我向你保證,交換的那一天,你不會比螞蚱好看到哪去的?!?/br>
    ***

    要過年了。

    城市里,三令五申不可以燃放煙花爆竹,但時不時的,總有人打擦邊球犯禁。

    聶九羅在工作臺邊坐了一下午,聽到好幾次鞭炮聲。

    但不得不說,有這聲響加持,節日的氣氛好像真地騰起來了。

    她在給自己的小泥像上色,炎拓定制的時候曾說“就照我上次去的樣子來吧”——他上次來,她穿了深空藍色的家居睡袍,后領口上,還有一顆小小的、金線繡成的星星。

    她仔細地低頭描星,炎拓這個傻子,一定沒注意到還有這個細節,交貨的時候,他要是說衣服不對,她就跟他打賭,要他再出個6666,賭衣服上確實有星。

    想到這兒,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但跟往常一樣,笑到末了就難受了,這難受在胸腔里騰著鼓著,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放下筆和小泥像,人蜷到椅子里,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伴隨著盧姐興奮的嚷嚷:“聶小姐啊,對聯我都貼好啦,哎……人呢?”

    聶九羅動了動,懶懶坐起:“這呢?!?/br>
    盧姐噓了口氣:“嚇我一跳,就說人怎么沒了。聶小姐,你這椅子背高,人往里一窩啊,后頭都看不見?!?/br>
    邊說邊把手里圈起的“?!弊炙瓦^來:“該貼的我都貼完了,這兩個,給你自己貼、練胳膊用。那我待會就……走了?”

    雖說是“住家阿姨”,但年嘛,總還是要回自己家過的。

    盧姐有點不放心:“過年期間,我就不來了啊。聶小姐,你這一個人過年,不寂寞吧?”

    聶九羅說:“有什么寂寞的,不知道有多少飯局,趕都趕不過來呢?!?/br>
    有嗎?

    盧姐心里犯嘀咕:聶九羅最常來往的朋友,就是老蔡了,可是今年,老蔡一家去三亞過年了啊。

    ***

    盧姐一走,好像把院子里的所有生氣都給帶走了。

    聶九羅看桌面上卷的那兩張大紅“?!弊?,過了會,拽了一張過來,從邊上折切下窄窄的一條,對分為二。

    然后拈過金字筆,一張上寫“平安”,另一張上寫“歸來”。

    寫完了,在背面涂了點點膠,小心地貼在了定制小院的大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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