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馮蜜起初被炎拓吼得一懵,不明白他為什么兇自己人,但聽了后面的話,又覺得被兇得挺有安全感——說白了,男人要是能硬氣、搞定一切,她也樂得受庇護,誰耐煩動不動亮爪露牙的? 她一聲不吭地坐回了車里。 山強干笑兩聲,朝著普拉多喊話:“老大,這有個懂道理的,說賠多少他來談呢?!?/br> 然后轉向炎拓,招了招手:“來,你來談?!?/br> *** 這條路不算很偏,偶爾有路過的車輛,也有人站得遠遠地看熱鬧——不敢挨近了看,因為大頭那伙人很兇。 也不知道個中有沒有林喜柔安排、暗中尾隨的人,不過沒關系了,只要處理得像一起普通的撞車摩擦,那它就是。 炎拓走過那輛本田,快走近普拉多時,后排的車窗慢慢降了下來,有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看向”他。 在車里還戴墨鏡,很怕人看到他的臉嗎? 炎拓覺得好笑。 他在車旁站定,這樣,不管是馮蜜她們,還是路過的人,都能看到他在“聊天”——他設想過見面的地點,但最后,還是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交談最合他意,極致的坦蕩下,包裹極致的秘密。 兩人自報家門,算是互相致意。 “炎拓?!?/br> “邢深?!?/br> 頓了頓,邢深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微微一笑,把墨鏡摘下。 這是一張極具欺騙性的臉,溫和、沉靜,微帶笑意,讓人想起山水之間、杏花煙雨、幽遠恬淡。 但是,那雙眼睛…… “瞎子,看不見?!?/br> 邢深居然是個瞎子? 炎拓看向那雙瞳孔被淡褐色近透明的翳遮蔽的眼睛,一時有點懵。 出于禮貌,不管邢深看不看得見,他都沒盯著看,目光旁落、不自覺地滑進車內。 車里還有別人。 邢深的旁邊…… 那是螞蚱。 依然是小孩兒身量,穿了兒童款的橘色羽絨服,雪帽束得很牢,口鼻處遮著口罩——想到這層織物的“皮”下頭包裹的,是那樣一個東西,即便有心理準備,還是止不住毛骨悚然。 副駕上也有人,剛解開安全帶,正向著這頭轉身。 是個皮膚黝黑的光頭女人,炎拓很少用“壯”來形容女人,但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違和。炎拓最先注意到的是她腦袋右側紋的那條盤纏的蜥蜴,其次是鼻環——她似乎不畏嚴寒,薄t外頭只罩了件黑色夾克,面色漠然,一雙眼睛閃著懾人的亮。 只是亮而已,眼睛里,同樣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邢深給他介紹:“這是余蓉?!?/br> 頓了頓又添了句:“你說的任何話,她都能聽,自己人?!?/br> 第87章 6 炎拓還沒來得及說話,邢深又問了句:“你車上都什么人啊,有地梟嗎?” 邢深是狗家人,不過狗家現在已經聞不出梟味了,炎拓實話實說:“有?!?/br> 邢深點了點頭,唇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當然知道有,他是聞不出來,但螞蚱剛剛躁動了一會,被他喝住了。 這一問是個試探,炎拓過關了。 時間緊迫,容不得悠閑慢聊,炎拓開門見山:“你都知道多少?” “關于林喜柔一干人、農場、血囊、雜食等等,聶二都說過了……” 炎拓一怔:電話里,邢深還稱呼聶九羅為“阿羅”,怎么突然改口了? 他看了一眼余蓉,瞬間了然:有“外人”在,看來聶九羅的真實身份,確實只寥寥兩三個人知道。 “關于你的身世,以及你為什么身在它們中間卻要和它們作對,她沒講。她說這是你的隱私,應該由你說,我聽了自己判斷?!?/br> 炎拓懂了,他和邢深之間還沒建立起信任,聶九羅留這部分讓他自己說,半是尊重他隱私,半是給他機會自我爭取。 他一只手搭住車頂,半彎下腰,外人看來,是和車內人聊天的常見姿勢。 “林喜柔是92年露面的,那個時候,我父親炎還山在由唐縣開礦,推測沒錯的話,他們是在礦坑里撞上的,之后,我父親就成了倀鬼,我出生之后,她以保姆的名義進入我家?!?/br> 邢深微微頷首:“倀鬼在大部分時候,跟正常人沒兩樣?!?/br> “我父親很有生意頭腦,不敢說錢能神通,但至少能解決人生絕大多數問題,林喜柔應該就是看中了這一點,借著我父親的人和錢,在這世上慢慢筑基?!?/br> “啪”的一聲輕響,是余蓉撳打火機點燃了煙,她冷冷看炎拓和邢深,舉起了煙盒:“來一支?” 兩人同時搖頭,余蓉自顧自咬了煙蒂,吸進呼出——她抽煙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挾在手里,間或抽一兩口,她是含棒棒糖一樣含在嘴里,偶爾伸手接住落下的煙灰。 “緊接著,有她和我父親的流言傳出,我母親很受不了,矛盾激化?!?/br> 邢深居然并不意外,他的臉微微側向余蓉:“發情期?” 既然要說話,就不能含煙了,余蓉把煙身捏在手里:“人化的地梟我不知道,以前沒有過。鞭家馴梟,確實會碰到地梟發情,都是畜生,那時候,母的打公的騸。偶爾有時沒看住,偷跑出去,是有把人禍害了的?!?/br> 炎拓扶住車頂的手微微攥緊,這兩人的對答或許無心,但于他來說,有屈辱意味。 他快速把這一節帶過:“中間出了很多曲折,后來,我母親出了事,全癱,腦損,臥床二十多年了,我父親重病去世。我還有個meimei,下落不明,我一直設法找她——最近打聽到,是被扔進黑白澗了?!?/br> 聽到“黑白澗”這三個字,邢深和余蓉都有些意外。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很小,不太記事,而且,我是林喜柔從小帶大的,或許因為這些,她對我有特殊的感情,也不大提防我,留我在身邊長大。大概七年前吧,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受他在生時所托,交給我一份我母親的日記,日記里,很詳盡地記述了林喜柔進入我家之后,發生的一切變故?!?/br> 前方忽然傳來“啊”的一聲驚叫,好像是林伶,炎拓心頭一凜,循聲看去,倒也沒什么動靜,而大頭一臉鐵青,正急步過來。 到車側時,他壓低聲音:“深哥,有麻煩。車里有個娘么,特么見過我?!?/br> *** 大頭說的是林伶。 起初手忙腳亂,林伶也沒顧得上看外頭,配合呂現給馮蜜處理了傷口之后,她到底是擔心炎拓,從車窗里探出身子往外瞧。 這一瞧,恰和大頭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剎那間,一個失聲驚叫,一個面色鐵青。 見過的。 當初炎拓失蹤,林伶幫著懸賞,大頭曾應征而來,還唧唧歪歪,不出示身份證,也不讓錄像,說是保護隱私和肖像權。 是以印象極為深刻。 …… 邢深心頭一緊:“見過你,你怎么從沒提過?” 大頭囁嚅:“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br> 板牙出事之后,他就一直藏身蔣百川的別墅地下室,再接著轉移到服裝加工廠,深居簡出,而今好不容易有放風的機會,還是“撞車”這種熱鬧事,頭腦一熱,興沖沖就來了,哪能想到報備那么多? 炎拓說了句:“沒事,如果是她看到,沒關系。不過你是露過臉的人,帽子戴起來,多低頭,別到處張望了?!?/br> 沒關系? 大頭疑惑地看他,邢深聽炎拓語氣篤定,心也安下來:“照他說的做吧?!?/br> 而這一頭,林伶坐回副駕,心頭猛跳。 炎拓居然是和之前囚禁過他的人見面,還裝著互不認識,看來這撞車不是意外,開車前他那句“系好安全帶”也是意有所指的。 她喉頭發干,悄悄咽了口唾沫。 馮蜜額頭上貼了老大一塊紗布繃帶,眉眼間全是桀驁不耐,更添了幾分“社會”的氣質,她看看林伶,又轉頭看窗外:“怎么了???” 林伶趕緊搪塞:“沒事,剛想看看聊得怎么樣了,那個頭大的,好兇啊?!?/br> 馮蜜冷笑:“放心吧,這一車,你最安全了?!?/br> 這是她林姨的血囊呢,說什么也不能出意外。 *** 炎拓的身世聽上去沒什么問題,動機也合情合理,合作嘛,就是這樣,你進一步,我也進一步,互表誠意。 邢深向著余蓉說了句:“給他看照片吧?!?/br> 余蓉拿出手機,點進照片,然后遞給炎拓。 炎拓接過來看,是死人被吊在樹上的照片,其中又有個熟人,瘸爹——這趟出來,見到不少熟人,不同的是,有生有死,有人在地上站著,有人……在樹上掛著。 他迅速滑動幾張之后,又遞了回去。 這事,聶九羅跟他提起過,當時他說“凍死的,現在可能已經凍死了,剩下的,多半就不會凍死了”,居然讓他說中了。 邢深說:“這是發到雀茶手機上的,如今,算上蔣叔,我們落在它們手里的人,一共八個。它們提出的第一個條件是,把螞蚱換回去?!?/br> 話剛落音,邊上一直肅坐著不動的螞蚱,身子突地一抖:它未必聽懂這話,但它聽到自己名字了。 邢深伸出手,在螞蚱后頸處輕撫了兩下。 炎拓想起蔣百川托他帶的話,正要開口,邢深抬起手,示意他先聽著:“聶二跟我提過,說是你幫忙帶話的,蔣叔讓別換——蔣叔的考慮我懂,可你要知道,但凡有一線希望能讓人活著回來,我們都想試試,畢竟……八條命呢?!?/br> 炎拓說:“稍等一下,那邊我要走個場?!?/br> 老杵在這,也不合適。 他回到呂現的車邊,剛俯身靠近車窗,里頭的三個人同時向他湊近:“怎么說?” 呂現還壓低聲音:“炎拓,要不要報警?” 炎拓:“聊得還行,應該能私了?!?/br> 呂現沒聽明白:“怎么私了?” “不是追了咱的尾嗎,咱們車有損失,我來問問你,賠多少你覺得合適?!?/br> 呂現愣了半天:“臥槽炎拓你談判專家啊,剛不是還要訛咱們錢嗎,怎么你在那站一會,就逆襲了?” 炎拓淡淡回了句:“他手下的人瞎嚷嚷,他倒還講道理。而且,我跟他報了家門,他大概覺得,交個朋友,比訛點錢要合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