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 炎拓今天趕上的,是這家公司的小年會。 之所以說是“小年會”,是因為不屬于正式的年會,算是骨干員工家庭日聚餐,因著炎拓這個金主的到來,氣氛被烘托上新高,菜吃不到三口就有人來敬酒。 炎拓一直找借口,比如要開車不能酒駕,比如自己不會喝酒,一來二去的,合作方的老板跟他犟上了,當場宣布誰敬得成這酒,自己自掏腰包,獎勵兩千塊。 好么,這還能落得了他的好嗎,當下全場蠢蠢欲動,連那些本來不準備敬酒的,都排著隊來了。 炎拓打定了主意破財消災,準備倒貼幾個兩千抽獎,搏場子一個樂呵,正推辭間,衣角被人拽了一下,有個怯怯的聲音叫他:“叔叔?!?/br> 低頭一看,是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漂亮,也靦腆,一手端了杯酒,另一只手里,牽了個meimei。 meimei只兩歲多,緊緊攥著哥哥的手,嘴里還嗦著根手指頭,仰著腦袋,好奇地看他,一邊看,一邊往哥哥身邊湊。 人群哄一下就笑開了,大人嘛,不跟小孩搶這福利,都自發給兩兄妹讓道,還起哄說,這要還不喝,孩子那脆弱的小心靈上可就要蒙上一層陰影了。 炎拓不由自主地,就接過來喝了。 這種事不能開口子,有一就有二,到后來,就不知道接了多少杯了,好在還知道克制,在醉倒的關口打住了,還朝鄰座要了支煙。 點著了,橫放在酒杯口上,場子那么熱鬧,桌上這酒這煙卻是安靜而寂寞的,杯里薄酒微漾,煙頭白氣裊裊,代他告慰離開的,和永不醒來的。 炎拓原本以為,得知炎心的下落時,他真的是平靜的。 這時才知道,并不是。 像是心里楔下根釘子,二十多年了,釘子和心rou早已習慣了互相摩擦,無痛無癢,當初的難過,也一年一年、一層一層,無限大地稀釋開去,只留幾縷根絲,還纏繞在釘子上。 但今天,那種難過,又一點一點地回來了,那時他平靜,是因為那些走遠了的感覺,還沒走回來,還在回來的路上。 母親在日記里說:“我的傻兒子啊,一只小鴨子,就把你給騙了?!?/br> 就為了一只小鴨子,meimei就永遠不見了。 …… 炎拓跟聶九羅解釋:“就這么大點,這么高……小姑娘,不喝是不是不太好?她看我不接她哥哥的酒,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他一直笑,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眼圈已經紅了:“我就想著,孩子嘛,又是小姑娘,要讓著點,一喝就喝……喝多了?!?/br> 他沒再說話。 燈光是暈黃色的,落在身上,很涼。 炎拓看聶九羅的眼睛。 這雙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都要吸引他,漸漸地,窗外飄著的噪聲遠了,管道里的電器音消失了,世界沉寂了。 這是安靜到孤寂的世界,好在,咫尺之間,還有另一個呼吸。 炎拓忍不住低下頭,湊近她的唇。 就在將挨未挨的時候,聶九羅微微偏過臉,輕聲說了句:“你醉了?!?/br> 第78章 17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炎拓剛坐起身,就覺得頭沉得厲害,他伸手撐住腦袋,在床上緩了會,然后抬眼看屋內。 回酒店了? 哦,對,他叫了代駕。 路上還接了個呂現的電話。 今天要干什么來著? 呂現…… 臥槽! 呂現不會已經出事了吧? 炎拓急忙去摸專用號碼手機,找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天交給聶九羅了,被子一掀,趕緊出來。 剛進到客廳就停了步:聶九羅已經梳洗好了,穿戴整齊,正坐在餐桌邊吃飯——雖然她所謂的穿戴也就是披個大衣。 她聞聲抬頭,瞥了他一眼:“醒了?” 炎拓含糊嗯了一聲,看向桌邊。 兩份餐點,西式的,都是熱牛奶配太陽蛋,以及雜菜沙拉。 “叫了客房送餐?” 聶九羅點頭,又埋頭吃自己的。 因著這一打岔,炎拓也忘了自己出來是要干什么的了,站了會才打開小冰箱門,取了瓶礦泉水擰開了喝:昨晚喝酒了,今天還得開車,為防“隔夜酒駕”,多喝點水稀釋總沒錯。 冰水落肚,一脈森寒沖喉而下,炎拓身子一僵。 昨天回來之后,他好像見過聶九羅,還說過話。 他轉頭看聶九羅。 聶九羅感覺到了他的目光。 反正也差不多吃完了,她把餐盤一推,抽了紙巾擦拭嘴角:“怎么了?” 炎拓遲疑了一下:“我昨天……喝醉了?” “是啊?!?/br> “我有沒有做什么……不禮貌的事?” 聶九羅輕抬眼簾:“怎么你喝醉了酒、經常做不禮貌的事嗎?” 炎拓:“不是,人喝醉了,自控力總會……差點?!?/br> 他想起一些片段,可他說不清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只是酒精麻痹了理智之后、心猿意馬的幻想。 他再次跟聶九羅確認:“我沒有……冒犯過你吧?” 聶九羅:“你敢嗎,你冒犯了我,還能平安睡到天亮?” 這倒也是,炎拓長長舒了口氣,轉身回洗手間洗漱。 洗臉的時候,他掬起冷水往臉上狠撲,幾次之后,忽然晃了神。 他又想起那雙眼睛。 真的是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溫柔的眼神了,那種,你什么都不用講、她什么都明白的眼神,一下子就把他那些扯東扯西欲蓋彌彰的說辭擊垮了,人也好像一下子就繳械了,只想撕開心口,把深藏在里頭的難過、內疚,甚至委屈,都掏出來給她看。 炎拓低下頭,又掬了一捧水,用力捂拍在臉上。 夢里可真好,什么都有。 *** 洗漱完畢,一身清爽,炎拓坐下吃早飯。 正想跟聶九羅聊點什么,她“噓”了一聲,眼簾低垂,似乎在凝神聽著什么。 炎拓這才注意到,她一只耳朵里還塞著耳機。 這是……還在監聽呂現? 炎拓緊張起來,又不便打擾她,只得時刻注意她表情,間或吃上兩口。 過了會,她取下耳機。 炎拓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說?” “算是好消息吧,呂現離開農場了?!?/br> 炎拓一時激動,差點碰翻了面前的牛奶,他慌忙扶正杯子:“發生什么事了?” …… 具體發生了什么,聶九羅說不上來。 她只知道,昨晚近十一點的時候,熊黑匆匆把林喜柔給叫走了,原因是“出事了”。 再有進展,就是剛才了,呂現應該是在餐廳用早餐的時候碰見了熊黑,跟他打招呼說:“熊哥,昨晚沒事吧?” 熊黑明顯不想多談,敷衍似地應了一聲。 呂現又問:“今天咱們一起回城嗎?大概幾點?” 熊黑回了句:“你走你的,我們還有事?!?/br> 顯然,本應該在今天對呂現進行的計劃,被迫擱淺了。 好運氣來得太突然,炎拓簡直不敢相信:“會這么巧嗎,想什么來什么,‘脫根’這么配合我們、這個時候出狀況?” 聶九羅把專用號碼手機和耳機一起推給炎拓:“管它呢,反正,是好消息沒錯了?!?/br> 她沒見過呂現,但這人好歹從閻王手里搶過她的命,她也希望他平安。 *** 早飯過后,兩人再次出發。 鄭州到安陽,兩個半小時的高速行程,中午不到,車子就已經進城了。 理論上,安陽應該是特別古老的城市,畢竟是甲骨文的故鄉,炎拓還以為會撲面而來“歷史的厚重感”,來了才發現,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國內的城市,爭先恐后在“嶄新”這兩個字上使力,街是新的,樓是新的,連道路兩邊的樹,都是青春搖曳簇簇新的。 聶九羅給他解釋:“這是新區,老城區還是有點滄桑感的?!?/br> 炎拓這趟,是沒空去邂逅“滄桑感”了,許安妮工作的餐館在新區。 到的時候正是飯點,但這餐館的生意并不興旺,從門頭上就能看出,屬于經濟實惠型,規模也不大。 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店里,炎拓從大眾點評上找到餐館電話,打過去指名要找“許安妮”,前臺讓他等一等,然后扯著嗓子喊:“俺(安)逆(妮)呀?!?/br> 硬生生把一個頗洋氣的名兒叫得土味十足。 炎拓掛斷電話:“人在?!?/br> 說著就想下車,聶九羅叫住他:“我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