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她燒了熱水,沖了兩杯咖啡,都用一次性加蓋的紙杯裝了,其中一杯特意什么都沒放,還在杯身上寫了“黑咖”兩個字,然后用紙袋拎了,出了廚房,一路走出加工間。 大頭一直埋頭喝粥,直到雀茶的身影消失在加工間門口,才抬頭瞥了一眼,然后屈肘搗了搗山強。 “你發現沒有,雀茶這兩天對邢深,很熱情啊?!?/br> 山強有點遲鈍:“有嗎?” 大頭冷笑:“這種女人,蔣叔在就靠蔣叔,萬一蔣叔有事,她就趕緊抱下一個的大腿,浪貨一個,沒事還裝清高,我見得多了?!?/br> 山強覺得這話刺耳,小聲說他:“你說話注意點,大家都是認識的,萬一被她聽到了,多尷尬啊?!?/br> *** 出了加工間的門,雀茶一路往東走。 東邊是庫房。 這加工廠雖然規模小,庫房卻蓋得挺結實,厚墻、鐵門、堅窗,窗戶開在高處不說,還加裝了防盜網,大概是怕賊偷貨吧。 走近庫房時,雀茶隱約聽到有凄厲的怪聲,從氣窗里傳出。 那是孫周吧? 雀茶心頭一悸,定了定神,才重新邁開步,走到門口,叩了叩門。 等門開的當兒,她又瞥了一眼那扇氣窗。 現在沒聲了。 門開了,是邢深。 他對著雀茶笑:“一開門,聞到咖啡味兒,就知道是你?!?/br> 雀茶也笑,把紙袋遞給他:“一人一杯,你那杯上我寫了字,讓余蓉別弄混了?!?/br> 說話間,她透過邢深身側的間隙,向庫房里張了張。 沒看到孫周,看到了幾排橫七豎八放著的、藍黃相間的倉庫貨架,貨架上還留了不少衣包,也看到了余蓉,她背對著門站著,這么冷的天,只穿半截的緊身背心和短褲,身上汗津津的,腰上縛了個腰包,背后好像…… 沒看清,視線忽然被遮擋,是邢深挪了下身子。 雀茶回過神來:“還有,孫周吃點什么啊,要不要我也一起準備了?” 反正有人負責出去買吃的和日用品,她只管做。 邢深溫和地笑笑:“不用了,孫周你不用管,這幾天辛苦你了?!?/br> 雀茶紅了臉:“沒事,應該的?!?/br> 同樣是男人,差距可真大,跟大頭說話,嘔得想吐,要是所有男人都像邢深這樣,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該有多好啊。 走之前,她指了一下高處的氣窗:“那個,有個窗戶是開著的,能聽到里頭的聲音,你們最好關一下,雖然廠子里都是自己人,但萬一呢,對吧?!?/br> *** 重新關上鐵門,邢深清了清嗓子:“余蓉,聽見了吧,要么關下窗?” 余蓉抬頭看了看開著的那一扇,嗯了一聲,前沖幾步,兩手抓住貨架,身形極快地竄到了架頂,又緊接著大步邁跨、躍跳到另一排貨架上,幾次三番之后,很快接近那扇窗戶,一抬手,唰的一下,就把玻璃窗給推上了。 她這幾下干脆迅速,但并不輕盈,因著踏步重、動作又大,人都已經躍下地面了,貨架猶在微微晃動。 不過,窗戶關上,噪聲小了不少,屋內的動靜顯得清晰很多:拐角處一排裝滿了貨的架子后頭,隱隱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余蓉沉著臉,拔出背后插著的皮鞭。 這是根一米不到的鞭子,純手工牛筋編制,鞭身處只筷子粗細,整根看上去更像截棍,掂在手里才能看出鞭身微晃,是有韌度的,完全符合中國傳統鑒鞭“韌、圓、潤”的標準,而且,鞭子尾梢處散了點縷,嵌了顆锃亮的珠子進去。 一般來說,鞭子越到尾梢越細,這樣抽出去,易于在人畜皮膚上“開縫”,一抽一道口子,但也有人會在鞭尾嵌顆鋼珠什么的,這可不是為了美觀,而是為了增加梢頭的重量、打擊力更強。 邢深從紙袋里拿出自己的那一杯咖啡,紙杯壁薄,入手guntang。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或者說,太過興奮,壓根就顧及不到咖啡燙不燙了。 他說了句:“余蓉,我要站開點嗎?” 余蓉說:“沒事,你就站那?!?/br> 語畢鞭子凌空一抽,速度極快,連空氣都似乎被抽得發顫。 孫周慢慢從貨架后爬了出來。 不是貼地的那種爬,而是像貓科動物那樣,手掌和腳心著地,悄無聲息,安靜詭譎。 單看長相,還是能依稀看出孫周昔日的輪廓的,只是嘴臉尖酸了不少,兩頰深凹,眼神又太過戾氣,完全改了面相。頭臉處原本被抓傷的地方,長出密密的獸毛來,一條一條,像是剪出的細絨條,緊貼著皮膚。 身上穿了衣服,不過都已經被抽得破碎,布條經血一粘,又和傷口長到了一處,再加上總在地上滾爬,混塵帶土,臟得看不出顏色了。 他身子只出來一半,雙目爍動不定,趾甲抓地,后背微微拱起。 余蓉伸手探進腰包,取了個雞蛋大小、彩色的彈跳球在手上,先往空中小拋了幾下,孫周的頭像被看不見的牽線拉扯著,緊緊跟隨球的上下而上下。 再然后,余蓉手上一頓,揚起手臂,大力把球向著邊墻擲出。 幾乎是與此同時,孫周如疾風樣貼地掠起,又如一團鬼影,緊竄了出去。 余蓉吼:“三!” 彈跳球這玩意兒,觸墻即返,遇到障礙物之后,又會改向,而且初期速度極快,如果傻追著球,只會疲于奔命、永遠落在后頭。 “二!” 彈跳球已經改向了,從貨架間直穿過去,孫周如敏捷悍勇的豹子,緊隨其后。 “一!” “一”字話音剛落,就如按下了休止符,方才的躁動瞬間歸于寂靜,孫周一手摁地,另一手內扣,掌心內扣著的,正是那個彩色的彈跳球。 余蓉唇角露出笑意。 她轉向邢深:“看清楚了嗎?” 邢深搖頭感嘆:“太快了?!?/br> 余蓉說:“他學聰明了,以前只會跟著球跑,然后挨抽?,F在,知道判斷球的走向、中途截擊了?!?/br> 邢深興奮:“什么時候能把它交到我手上?” 余蓉轉過頭看孫周,后者撤回了手,只留彈跳球在當地,又安靜而警惕地,縮回了貨架背后。 “再等一陣子吧,還沒馴熟?!?/br> 邢深說:“有了他,我心里就踏實多了。螞蚱怕地梟、不敢攻擊,他可不怕,這要感謝蔣叔,有先見之明?!?/br> 他也是這趟和余蓉一干人等匯合,才知道蔣百川這兒,還藏著一個孫周的。 山強跟他解釋說:“蔣叔當時跟我說啊,他努力過了,孫周紅線穿瞳孔,救不回來了,送回去,后半輩子也是進精神病院,還是最危險的那種,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傷人。不如變廢為寶,萬一馴成了,就是對付地梟的利器,哪天和狗牙遭遇,幫著拿下了狗牙,不也算自個給自個兒報了仇了么?!?/br> 被地梟傷過,已經喪失神智、成了近乎野獸,再遭遇地梟,也就再也不怕什么抓撓,渾無畏懼了。 第63章 2 炎拓在別墅歇了一天,第三天的早上,驅車前往農場。 走之前猶豫了好久,還是把陳福的“尸體”給留下了,他總不能老帶著這顆炸彈進出吧,更何況還是去農場——他帶走了鑰匙,把雜物房委托給林伶,跟她說里頭有見不得光的東西,千萬留意,別讓人進去。 這個決定,他放心,也不放心,放心的是林伶一定會盡力照做,不放心的是,萬一有突發情況,林伶未必攔得住。 所以這一路,心都高高懸起:這就是孤軍奮戰最大的劣勢了,沒有可靠的、有力的幫手,處處掣肘,分身乏術。 快到農場時,接到劉長喜的電話,炎拓還以為是聶九羅終于醒了——之前,她短暫清醒過,跟劉長喜說過三兩句話,又昏睡過去了。 然而不是,劉長喜只是跟炎拓通知一聲,幫聶九羅找到合適的阿姨了。 炎拓初聽覺得不錯,細聽實在無語:“這是個伺候月子的阿姨?” 劉長喜:“是啊,中介說這個最合適了?!?/br> 這是夢里的合適嗎? 炎拓哭笑不得:“生孩子跟受傷完全是兩回事啊?!?/br> 劉長喜解釋說,小地方不分那么細,要么是純搞家庭衛生的,要么是醫院護工型的,這種只管擦身拍背、不負責做飯,所以,既想照顧好病號個人衛生,又要能燉個湯蒸個菜,只有月子阿姨最合適了。 行吧,炎拓只能向現實低頭,吩咐劉長喜:“那你得給阿姨說清楚了,別把聶小姐往死里補,她現在虛不受補,得盡量清淡?!?/br>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剛生下炎心那會,一天吃好幾個雞蛋,還是混在加糖的小米粥里吃下去的,那甜膩帶蛋腥的味道,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反胃。 …… 掛了電話,農場赫然在目。 其實這農場,90%意義上真是個普通的種植農場,進出的那些人,也大多是普通人,但就是因為有個地下二層、有那么一小撮異類,在他看來,永遠是波瀾詭譎的所在、一切風暴的源頭。 *** 炎拓把車停進停車場,一路往主樓走,說來也巧,隔著還遠,就看到熊黑在邊門外頭打電話——地下的信號不好,一般打電話,都得上到地面。 炎拓放輕腳步,同時加快速度。 熊黑的狀態有些暴躁,一手拿手機,另一手撐在墻上,指間還挾著煙,煙身已經燒了大半,眼見就快燒到手指了。 “特么沒聯系上?還沒聯系上?這兩王八羔子,死哪去了?” 這應該是在說韓貫和陳福了。 “跟酒店聯系過嗎?什么時候退的房?臥槽……” 邊說邊側過身,反正也會被發現,炎拓先發制人,搶先拍了拍熊黑肩膀:“熊哥,別光顧打電話了,煙都燒著手了?!?/br> 熊黑“啊呦”一聲,趕緊撒手撂了煙,同時沖著手機沒好氣地吼了句:“那就找啊,問我有個卵用!” 邊說邊掛了電話,余怒未消。 炎拓察言觀色,覺得自己是時候“貼心”一把了:“熊哥,有事???” 熊黑也正想找人傾訴:“艸,一堆破事。兩個兄弟,在石河失聯了?!?/br> 炎拓:“兩個兄弟?公司的???我見過嗎?” 熊黑趕蒼蠅一樣揮手:“沒,沒,你沒見過,外勤的?!?/br> 還“外勤”,挺會拿術語敷衍的,炎拓笑笑:“石河,不就是咱們動了板牙那群人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