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正尋思著,聶九羅掛了電話,扯下搭擋的大衣:“師傅,今晚聽到什么,最好忘了,載過我這事,就當沒有,以后萬一有人打聽,就說沒注意。我這絕對是為你好?!?/br> 后視鏡里,她端坐后座,長發高束,那身穿戴,一看就不好惹。 這司機入行的年頭久,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屬于腦子很活的:“嗐,客人坐車,我收錢。一天上上下下幾十號人,誰記得住啊?!?/br> *** 如司機預估的那樣,還真是搶回了一刻鐘,又開了二十分鐘左右,已經近了定位點——只是這地方沒地標,不知道具體要停哪。 聶九羅不敢讓司機離現場太近,人家是打工人,不該受半點帶累。 她讓司機放她下車:“你別在這停,繼續往下開,隨你去哪,三十分鐘之后還在這見?!?/br> 司機一聲“得嘞”,油門一踩,絕塵而去。 聶九羅穿上大衣,手機靜音之后放進內兜,一手握刀,一手挾筆筒袖珍手電,小心地一路往遠處蘆葦蕩的方向走。 蔣百川給了她地點的相關描述,重點是“蘆葦”、“水塘”。 不過這蘆葦蕩的占地可真廣,沒人住的地方,就是草木為王,近河灘的是蘆葦,遠的是禾草,都是大片大片。 斜前方的一處禾草亂蕩,明顯有異響,聶九羅放輕腳步,垂了匕首在手,才剛靠近,有條黑影嗖地竄出,看著像狗,速度飛快,瞬間便竄沒了。 這大晚上的看不見,也太不方便了,聶九羅不得已開了手電,不過調至最低檔,為免太過惹人注意,還拿手指微遮燈頭,向那一處照過去。 燈光掠出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形。 “邢深?” 聶九羅心頭一緊,幾步搶過去,俯身蹲下細看,居然是炎拓。 他喘息劇烈,眼神有些虛散,但還是認得她,嘴唇翕動了下,叫了聲:“聶小姐?!?/br> 聶九羅看他身上,上衣和袖子處撕得很厲害,能看出是條條抓痕,鎖骨那一塊傷得最重,再加上在地上撲滾粘上了草土,一片血rou模糊。 懂了,剛剛躥出去的不是狗,一定是螞蚱。 螞蚱為什么這么攻擊他? 聶九羅一把揪住炎拓胸前衣襟,幾乎把他上半身揪抬起來:“我這頭的人呢?” 她心中焦躁,不等炎拓回答,又松了手,任他跌落,然后長身站起,大步向著中心地帶過去:“邢深?” *** 邢深站在原地,沒再催動口哨,事情進行得很順利,被螞蚱撓翻的人,只要破rou流血,會很快意識恍惚、防御能力斷崖式減弱。 這人逃不了了,逃了也逃不遠。 正思忖著要不要把螞蚱給召回來,就見不遠處光廓急躥,螞蚱跟見了鬼一樣往回奔逃。 什么情況?邢深心里一驚。 螞蚱今晚上有點不對勁,對炎拓的那個同伙遲遲不攻,以至于老刀遭了黑手——但也只是“遲遲不攻”而已,何至于現在這樣、嚇到喪魂落魄的?即便是在余蓉的鞭子下,也沒窩囊到這樣啊…… 難道是…… 果然,聶九羅的聲音很快傳來:“邢深?” 邢深一喜,迎著聲音的來向跨前幾步:“阿羅!” 第43章 12 聽到邢深的聲音,聶九羅松了口氣:這語音語調,中氣還都挺十足的,應該是沒事。 她放慢腳步,手電加檔,向著邢深的所在照了過去。 還行,身上濕濕嗒嗒,沾了些草灰,人有點狼狽而已,螞蚱縮在邢深身后,匍匐著基本不動——大概是怕動了會惹她注意。 邢深微笑:“我就說螞蚱是見了誰嚇成這樣,聞著你的味兒,隔了十米遠,它也會嚇尿褲子?!?/br> 就如同少林弟子想下山闖江湖得先打“木人巷”,要想成就瘋刀,最后一關就是拿地梟喂刀,古時候頂著“瘋刀”名頭的,至少要單人匹刀放倒三只以上的地梟。 聶九羅在蔣百川的安排下,寒暑假高強度集訓,練身手、練刀,十三歲耍詐壓過了老刀,十五歲刀成——螞蚱在她手上,“死”過三回不止,于螞蚱來說,她是真正的索命閻羅。 所以條件反射,見她就怕。 邢深曾經觀戰過一次,那時他眼睛還沒瞎,整場看下來,血脈僨張,他最欣賞聶九羅的不是她的技藝,而是那股狠烈的勁頭。 然而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學了雕塑、需要長年累月的磨性子,他覺得聶九羅身上的那股烈性逐漸消失了,她只想做個普通人——邢深覺得太可惜了,普通人不多你一個,你有這天賦,為什么白白浪擲呢?瘋刀蒙塵,還叫瘋刀嗎?老話說,瘋刀遇上狂犬,必有傳奇,可瘋刀都歸鞘藏匣了,還能成就什么傳奇呢? 他曾請蔣百川想辦法,蔣百川拒絕得很委婉:“現在這種情況,又沒什么特別的事,只要聶二肯時不時幫個忙,也就足夠了。邢深啊,時代不同了,人總得融入生活嘛?!?/br> 融入生活,三餐飯飽倒頭就睡無聊無趣的生活,有什么好融入的? 有時候,邢深覺得自己真是生錯了時代,能成就傳奇的人,如今只能在游戲里過過傳奇的癮——因為這雙眼睛,他還沒法過癮。 …… 聶九羅走過來:“早知道你自己就能搞定,我也用不著趕這么急過來了?!?/br> 說話間,目光四下掠掃:“老刀呢?” *** 老刀倚躺在河灘邊上,雙目緊閉,臉色青白得嚇人,伸手在他鼻端探很久,才能探到微弱的一絲呼氣。 聽說是腦袋受重擊,聶九羅也不敢做什么:這要是皮rou傷,她還能幫著裹扎處理一下。 但腦袋…… 算了吧,交給專業急救人員好了。 聶九羅先給蔣百川發了條消息,說了一下這頭的態勢,然后淌水進到車里,找到邢深的手機,讓他以車禍的名義撥打急救電話——這地方距離市區太遠,她估摸著,救護車再快,也差不多得四十分鐘。 候著電話打完,她才問邢深:“炎拓的那個同伴,是人是梟?” 邢深沉吟了一下:“沒有梟味,應該是人。大概率跟炎拓一樣,也是倀鬼。不過那人挺狡猾的,閉氣裝死,把我和老刀都騙過去了。還有螞蚱,該上的時候畏畏縮縮,不然也不至于那樣……”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躺著的老刀。 聶九羅差不多對發生的事有個大體的輪廓了:“那個炎拓……沒動手攻擊你們吧?” “螞蚱放倒他了,他想動手也沒機會。應該就在附近,你過來的時候沒注意嗎?” 聶九羅:“沒有?!?/br> 停了會又補了句:“忽然看見螞蚱躥過來,就跟來了?!?/br> 邢深俯下身子,向著螞蚱伸出手,螞蚱溫馴地把右爪搭上去。 他聞了聞氣味,并不著急:“跑不遠,估計倒在哪了,等蔣叔他們到了,周圍找找就是?!?/br> 聶九羅沒吭聲,孫周被狗牙傷了之后,雖然跟個樹懶似的反應遲鈍,但好歹“撐”了一段時間,還能自己開車去醫院和回酒店,這或許跟狗牙已經“人化”、獸性變弱有關——螞蚱不同,它就是獸,被它撓傷或者咬傷,生理上的不適會出現得很快。 邢深就是仗著有螞蚱這張牌,才會有恃無恐、突兀挑釁。 她頓了頓才說:“你放螞蚱傷人???” 邢深反問她:“不應該嗎?那是人嗎,那是倀鬼。你想想華嫂子、瘸爹、我們丟了的那三個人,還有老刀。要不是考慮到還得留下他、去跟對方談條件……” 聶九羅冷笑:“要不是考慮到這個,就殺了他了是嗎?” 邢深聽出她語氣中的譏誚之意,面色一窘,岔開話題:“那倒也不至于。阿羅,你說……那個人有什么特別的,為什么螞蚱不攻擊他呢?” 聶九羅也想不通:要說是螞蚱老了、斗志漸退了,對付起炎拓來,可一點沒手軟??;要說是那人身上帶了什么克制地梟的利器,為什么厚此薄彼,不給炎拓也帶一個呢。 她淡淡回了句:“不知道,問那個炎拓唄?!?/br> 邢深嗯了一聲:“這小子嘴嚴,不過沒關系……” 聶九羅心中一動,手電光微微上掠,籠住邢深的小半張臉。 他沒戴墨鏡,眼睛里一片漠然,毫無神采,嘴唇輕抿,唇角微微向下——印象中,邢深總是在笑的,笑得溫柔和煦,很容易讓人忽視他還有另一面。 上一次他出現這種表情,是在她發怒摔砸了塑像之后,那之后不久,他的眼睛就瞎了。 對自己都這么手狠的人,對別人,只會更殘忍。 聶九羅手指微松,讓那片光落到低處,說了句:“你們就是在這一塊對上的是嗎?我周圍找找看,有沒有什么線索?!?/br> *** “四周”非常干凈,除了車轍印和一雙落下的童鞋之外,沒什么新發現。 螞蚱很想去把鞋穿上,但不敢,有聶九羅在的場合,還是緊挨著邢深站比較安全。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車聲,救護車該從城里來,這方向是反的——聶九羅看了眼時間,蔣百川說過會遲她半個小時到,她跟司機約的也是半小時。 她把手電光調到強檔,朝天劃了兩個圈,半為確認身份半為給出定位,過了會,不遠處也打起朝天的電光,劃了三個圈。 這叫“接二連三”,對上了,來的是蔣百川的人,兩輛普拉多,一前一后,漸入視野。 聶九羅跟邢深交代:“我從南邊走,我的車也快到了,車到之前,讓他們別往南邊去?!?/br> 這是不想跟閑雜人等打照面,邢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 聶九羅原路返回,快到先前見到炎拓的那一處時,聽到手機的持續嗡響。 她加快腳步,近前時不覺錯愕。 炎拓居然不見了。 手機就在腳邊,她撿起了看,打電話的是個叫“熊黑”的,聶九羅略一遲疑,電話接通,送到耳邊。 那頭的熊黑暴跳,同時如釋重負:“你丫肯接電話了?哪呢你在?我特么東頭都轉遍了?!?/br> 聽不懂,也不便發聲,聶九羅掛斷電話,再一看來電記錄,十九通未接電話,都是這個叫熊黑的人撥的。 她把手機關機,揣進兜里,循著血跡和斷草的痕跡往前找:如果沒外人幫忙,被螞蚱傷過的人,走不遠的。 果然,在離著原位置百多米的地方,她看到了炎拓,他蜷縮在地,呼吸急促,一直拿手去扒拉心口,然后踉踉蹌蹌,直起了身子向前,沒走幾步,又是雙腿發軟,滾倒在地,仰面朝著天大口呼吸。 聶九羅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手電光太刺眼,炎拓被刺激得眼皮發抽,好在還認得出她,他抬起手,一把抓住她大衣的衣角:“聶小姐,我還有……要緊事做,不能出……出事?!?/br> 聶九羅拈起衣邊一抽,就把炎拓的手給甩落了:“你不能出事,關我什么事?!?/br> 炎拓顱腦發脹,只覺得天晃地搖的:“你幫我……離開這里,你開……條件,我真的……不能再被板牙……關,關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