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也不隱瞞:“他們缺人,我剛好是個和他們有錢債的人才,所以有需要的話,就過來幫個忙?!?/br> 聶九羅的身手炎拓是見識過的,說是“人才”并不夸張。 “也就是,做事,消錢債?” “對,消完了,也就兩清了?!?/br> 兩清,她可真喜歡用這個詞兒,仿佛一段關系是一件物品,抬手就能扔掉。 炎拓頭一次覺得她天真:“聶小姐,錢債最好錢來消,你幫的這種忙,太容易引火上身了——就好比這一次,如果不是我撒謊,你一定很麻煩?!?/br> 聶九羅說:“這是我私事,跟你不熟,不便解釋?!?/br> 炎拓覺得,剛才的一番對答,是兩人各探觸角,也各自觸到了鐵板。 不過,陌生人的關系,可不就是這樣門禁森嚴嗎。 私事,不熟。 那就談公事吧。 他開門見山:“上一次,狗牙那撥人,其實已經知道你、也想查你了,你運氣好,置身事外。這一次,如果你跟他們遭遇,我希望你盡量遮遮臉,你暴露了,我也麻煩?!?/br> 聶九羅說:“這你放心,我有主業,給人幫忙是副業,干副業時,我基本不露臉。上次在你面前露了身份,純屬意外?!?/br> 這就好,炎拓心下稍安:“狗牙那邊,我偶爾能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見到他,如果你有什么隱秘的法子能讓他繼續睡,我可以代勞。這件事上,幫你,也就是幫我自己?!?/br> 聶九羅沉吟了一會:“讓他在大太陽底下暴曬,可以?!?/br> 這位小姐是不知道什么叫“隱秘”嗎?狗牙又不是地瓜,可以拖出來曬太陽。 “用天生火烤他的致命傷口,也可以?!?/br> 天生火對被地梟咬傷的人來說是藥,對地梟是毒。 炎拓不得不提醒她:“聶小姐,要隱秘,我說過,我只能偶爾見到他,而且身邊還有人‘陪同’,只能動一些小手腳、速度還得快?!?/br> 聶九羅盯著他看了會,像是衡量他是否可靠,頓了頓才說:“那我再想想辦法,想到了再通知你?!?/br> 炎拓心下又是一寬:那就是有辦法,只是她很謹慎,要再觀望他一段時間。 欲速則不達,炎拓也不催她:“那……聶小姐,大家可以加個‘閱后即焚’的好友,方便聯系?!?/br> 聶九羅:“你有賬號?” “上次在你的手機上看到,覺得很好用,就注冊了?!?/br> 聶九羅想了想,雖說她和炎拓還不至于是“綁一根繩上的螞蚱”,但確有些不便見光的小合作,加就加吧。 兩人拿出手機,明晃晃的大太陽下,互掃互加。 閱后即焚這款軟件,聶九羅雖是用戶,但一直覺得是為游走于黑灰色地帶的人以及狗男女服務的,她還以為,除了“那頭”,她不會再加誰了。 兩清之后,關系確實可以從零開始,走向也確實神鬼莫測。 收起手機,聶九羅問了句:“這趟贖人質,你在里頭,被安排做什么?” 炎拓說:“不知道,等通知吧。大概率是到時候給我個地點,讓我接人,跟上次似的?!?/br> 上次? 聶九羅心里一動:“上次,你是去接狗牙的?” “是,他們入山前定了地點,說是萬一有事,有人走散了,電話又聯系不上,就在那兒等?!?/br> “定在興壩子鄉?” 炎拓搖頭:“一個鄉那么大范圍,不是把我給找死了?定在興壩子鄉西的破廟。那天,我找到破廟的時候,廟里沒人,但有人字梯、相機、工具箱,我還翻了相機,看到拍的都是雕塑。我猜想,應該是有人在這作業,所以,又出了破廟往外找?!?/br> 那天? 想起來了,那天中午,她內急,去了鄉東找公廁,路上,看到一輛白色的越野車,當時還好奇車主去哪了,現在回想,同一時間,炎拓應該在破廟。 她研究他車里的鴨子的時候,他在翻看她的相片。 感覺忽然有點微妙。 還有,破廟,接人的地點為什么定在破廟呢?對方對興壩子鄉很熟?還是說,破廟有特殊意義? 破廟的來歷是…… 司機老錢好像講過一個小媳婦的故事…… 小媳婦?! 聶九羅頭皮突然發麻,那個小媳婦的故事,她一直當是旅途中聽到的鄉野異聞,聽完了再沒想起過。 ——老二在大沼澤遇到的小媳婦,她混搭著穿衣服,東拼一件、西湊一件,像是把死人身上的衣服扒拉著脫來穿的。 ——她被天火燒傷,一般人燒成那樣,早咽氣了,她卻拖了一年都沒死。 ——她把老二給吞吃了。 ——老道起卦,說根子在大沼澤,要燒鐵水把口子給填了,填了之后,果然就沒再出類似的事了。 …… 小媳婦的很多特征,其實很像地梟,只不過那時候,“地梟是野獸,而不是人”的這種認知根深蒂固,她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還有,剛炎拓還提了“入山”? 聶九羅脫口問了句:“他們入山干什么?” 不久前,邢深他們走青壤的時候,跟她說起過,在山里,接連遇到兩座空帳篷,所有物資、乃至換洗衣服都在,單單人不見了。 是狗牙同伙的帳篷?不太像,他們即便懶得拔營,也可以把裝備和衣物帶走吧。 又或者是……里頭的人被狗牙的同伙擄走了? 炎拓:“入山都不帶我,入山干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你呢,你這趟,又被安排做什么?” 聶九羅說:“也還在等通知,看板牙那頭的安排吧?!?/br> 炎拓嗯了一聲,話到這兒,第一次出現冷場,他不是沒話說,還在考慮該怎么開口。 聶九羅卻是真的沒話說,她清了清嗓子:“你還有事嗎?大家之所以用閱后即焚,就是不想留下聯系的記錄,這種公開見面,我覺得能免則免吧?!?/br> 炎拓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即便見了面,你也能滾快滾吧。 第39章 8 炎拓說:“還有件事,有幾句歌謠,不知道聶小姐聽過沒有。頭兩句是‘有刀有狗走青壤,鬼手打鞭亮珠光’?!?/br> 聶九羅頓了一會兒才開口:“瘸爹說了不少啊?!?/br> “不多,也就幾句?!?/br> 聶九羅:“歌謠而已,以前纏頭軍不是自成村落嗎,逢年過節,會搭臺唱大戲。有刀有狗走青壤,狗,就是狗家人,刀是兵器,古代都用冷兵器,刀是最常用的。走青壤,當然得有刀有狗?!?/br> “鬼手打鞭,說的是捉到地梟之后,地梟有獸性,不會甘心就縛,那就得拿鞭子抽,戲臺上的戲服都很華麗,鞭身鑲金飾玉,連抽甩起來,可不就亮珠光嗎?!?/br> 炎拓:“狂犬那一句呢?” “狂犬是前鋒?獵戶狩獵都帶狗啊,狗是前鋒,當然是越狂越狠越好?!?/br> 炎拓不動聲色:“瘋刀那一句又怎么說?” 這一句,瘸爹只來得及說了三個字,嘴巴就被堵上了。 “瘋刀坐中帳?中帳就是中軍帳,元帥住的,指代起決定作用的那個人。擒獲地梟,起決定作用的一定要技藝最超凡出眾,一般是刀使得最好的那個。之所以叫瘋刀,跟狂犬對應而已,唱起來上口?!?/br> 炎拓哦了一聲,盯著她看了會才說:“你撒謊?!?/br> 聶九羅輕抿了下嘴唇。 有意思,他怎么看出來的? “我怎么就撒謊了?” “你之前都愛答不理,要么就拒不回答。說到這幾句歌謠的時候,態度有明顯變化,我問什么,你答什么,甚至主動說很多,一句句掰開了解釋,力圖讓我相信,這歌謠沒什么意義、很普通。但這恰恰說明,這歌謠不但不普通,還極有可能跟你有關——你這個人,不太關心別人,但很關心自己?!?/br> 聶九羅挑眉:“有嗎?你不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太多了嗎?” 撒謊怎么了,只要你沒證據,我又咬死不承認,一切就以我說的為準。 炎拓笑了笑,終于如她所愿,起身托起餐盤,禮貌滾蛋。 臨走前,他說了句:“大家畢竟不熟,你想隱瞞什么,我不介意。不過聶小姐,如果你剛巧認識一個綽號‘瘋刀’的,可以幫我轉告ta,狗牙的同伙,對ta很關注?!?/br> *** 聶九羅目送炎拓走遠。 他有一句話是說對了,她不太關心別人,但很關心自己,就好比她對外人外物的好奇心很低,但事關自己和身邊人,還是會追根究底一下的。 ——如果你剛巧認識一個綽號‘瘋刀’的,可以幫我轉告ta,狗牙的同伙,對ta很關注。 回房之后,她聯系蔣百川,和他通了個電話。 對方的撂話是“八號,來南巴猴頭領瘸子”,但蔣百川不是傻子:電影電視里,狡猾的綁匪對交付地點總是一變再變,你在地點a布下天羅地網,他一個電話,要求立馬改地點b,一干人手忙腳亂轉場,氣喘吁吁趕到時,他又說c才是終極交易地點。 所以,蔣百川對南巴猴頭并不做精銳投入,截至目前,只派了包括一名狗家人在內的三人先鋒梯隊進山,打探情況的同時,尋找南巴猴頭一帶的“交口”。 這“交口”,是為聶九羅找的。 溯祖追宗,她也好,蔣百川邢深也好,同屬古老的支系,巴山獵人。 解放前,有“北巴山,南梅山”的說法,巴山獵人和梅山獵人同享盛名,只不過,梅山因為地處湘西一帶,沾帶神秘巫術色彩,傳說中梅山獵人多少都是會點法術的,最高級別的梅山獵人是打虎匠,所以老話常講“中等梅山上山打獵,上等梅山彎弩打虎”。 而巴山獵人純走實力路線,靠聽聲、聞味、識別糞便、蹄印等行獵,最盛時也流出一句話,叫“中等巴山上山打獵,上等巴山入地伏梟”,后來就不傳了,因為不明就里的人覺得這話有問題:梟嘛,古漢語中指的是“惡鳥飛禽”,那當然是在天上的,怎么能“入地”去伏呢,大大不通。 再加上纏頭軍后人刻意保守秘密,久而久之,知道巴山獵的人多,而知道“上等巴山”的,幾近于無了。 巴山獵有個習慣,打獵時喜歡找“交口”,簡言之就是,在一片區域行獵,會先確定一個利于隱蔽、方便下手的所在,這個就叫“交口”,由槍法最好、技藝最嫻熟的獵手鎮守,叫“坐交”,打獵的時候,其它人會極盡所能、鼓噪吆喝,把獵物往交口處趕,由坐交者守株待兔、一一搞定。 對付地梟,毫無疑問,該由她來坐交。 擱著以前,她不會有什么異議,但這次,心里不太踏實。 她說:“蔣叔,你見過那個叫狗牙的,他已經完全是人的狀態形貌了,你不覺得奇怪?” 蔣百川笑笑:“當然奇怪,所以才那么想打探到它們到底是怎么來的——按說我們的金人門,都鎖得好好的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