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炎拓想了想:“倒也不是,聽他們話里那意思,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聞到,只有那個叫大頭的鼻子靈?!?/br> 林喜柔垂在身側的手驀地一攥:“鼻子靈?”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了,立馬把話岔開:“他們有多少人,你見過的,都還記得長相嗎?” “我只見到了襲擊我的那幾個,因為打過照面,他們見我的時候不做遮掩,分別是大頭、山強、華嫂子、一個瘸腿的老頭,另外還有個叫雀茶的女人,但應該不是真名。其它的人都包得嚴實,只看得出高矮胖瘦?!?/br> “至于長相……林姨,我語文和美術都一般,描述做不到貼切,畫也畫不出來,只能說點‘眼睛大、人矮’這類大概的,估計對你幫助不大?!?/br> 林喜柔眼眸中掠過顯而易見的失望,頓了頓才說:“沒事,晚點你把這幾個人的體型、容貌還有特征都說給熊黑聽,有多少說多少,有總比沒有好,剩下的,讓他想辦法去跟?!?/br> 炎拓點了點頭:“林姨,有什么問題嗎?我怎么覺得,你對這件事特別關注的樣子?” 林喜柔一怔,旋即又笑:“廢話,你們不明不白傷成這樣,我能不在意嗎?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小拓,你先休息吧,你養好身體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再想起什么,記得跟我講?!?/br> 她說著便站起身。 林喜柔都放話要他“先休息”了,其它人自然也不便再留,林伶再度起身,熊黑伸手開門。 炎拓心內長舒了口氣,這才發覺這一番對答,自己的掌心已經汗濕了。 希望狗牙能晚點醒過來,越晚越好。 林喜柔都快走到門口了,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轉身笑著看他:“對了,你跟我說遇到個老朋友、要聚一聚,那個朋友,就是那個聶小姐吧?” 炎拓心頭一凜,臉上卻半分都不露,還窘迫地笑了笑:“是,其實她不是什么老朋友,也就是路上遇到的,有點感覺,林姨你懂的?!?/br> 林喜柔笑得愈發溫柔:“我猜也是,你們年輕人會玩。你早就長大了,那個聶小姐還那么漂亮?!?/br> 邊上的林伶飛快地瞥了炎拓一眼,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 “只是,你怎么會把人家扔在山路上呢?” 炎拓冷笑:“有些人,看起來不錯,相處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都是抬舉她了,忍多一會都受不了,扔山路上,已經對她很客氣了,林姨,不提她,掃興?!?/br> 林喜柔的印象中,還從沒聽過炎拓這么貶損人,愣了幾秒之后,忍不住輕笑出聲:“那位聶小姐,是得多糟糕啊?!?/br> *** 和蔣百川通過電話之后,聶九羅著實緊張警惕了幾天,但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桂樹從掛花到落花、盧姐的桂花醬都熬好裝瓶放進冰箱了,仍是太平無事。 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炎拓那頭要是過個一年半載才來報復,這一年半載她就不過了? 想清楚了這一節,聶九羅也就把心放下了,只是從工作室的一尊泥塑之上取下了一把匕首,白天放在手邊,晚上塞在枕下。 泥塑和匕首,都值得一說。 泥塑塑的是反彈琵琶的飛天,姿態裊娜,衣袂飄飄,不過并不等身、一米來高,匕首就是藏在飛天反彈著的那把琵琶里的——外觀上絕對看不出來,應用了古代的銷器機關技藝,依特殊次序撥動音箱上的幾根弦線,里頭藏物的細長匣子就會自動啟出。 匕首不大,乍看很普通,長不到二十厘米,寬不足一寸,厚度適中,方便貼身存放,這是把“劍中劍”,里頭還套了把更小的——通體沒有任何花紋雕飾,只握柄上有篆體的小字,外頭的是個“生”字,里頭的是“死”字。 …… 這一天秋高氣爽,是個黃道吉日,宜開工動土,聶九羅的魔女圖幾經修改,接近完稿,也是時候開始了。 早飯過后,焚香拜過泥塑的祖師女媧,她就開始揮錘動釘,給新作品起龍骨胎架。 一般人對泥塑都有誤解,總以為是抓把泥、摻點水,揉揉捏捏就完事了,其實不然,泥的黏性不足以支撐自重,哪怕是迷你如“泥人張”,還得反復砸揉且加以棉絮,把膠泥給揉成“熟泥”,大型的泥塑就更復雜了,先得用鐵絲鐵釘木條做出個形狀骨架,叫“立龍骨”,然后綁稻草、糊糠殼,上了粗泥之后,還得上細泥,那之后罩膠裱紙、紋飾瀝粉,一層一層,程序繁瑣,才能出個人形。 不過仔細一想,一個人,卸去彩妝扒了衣飾,褪皮剔rou,剩了個伶仃的骨架子,在某種意義上,跟泥塑是一樣一樣的。 難怪這一行的祖師爺是女媧。 聶九羅告誡自己,塑像要和造人一樣虔誠,一肢一骨,都不能馬虎。 所以單這“龍骨”一節,她起了拆,拆了起,叮叮當當沒個消停。 中午,盧姐把飯送上來,看到聶九羅高坐工作臺,左手握錘右手拈釘的,忍不住嘆氣說,這要不講,過路的還以為屋里住了個木匠呢。 某種程度上,盧姐真相了:做美術這行的,大多自帶仙氣范,唯有雕塑流的,大敲大打,揮錘動斧,被人戲稱為藝術行當里“搞土木工程”的,所以,別看聶九羅體纖人瘦,手臂和手上的勁力遠超一般同性,有幾次,盧姐都撬不開的罐頭蓋子,都是她給搞?的。 總之是當木匠當了一天,拆拆立立,一直到晚上才出了個滿意的胎架。當然,在盧姐眼里,骨架子是沒有美的資格的,依然三個字,丑絕了。 這一日體力勞動過量,聶九羅不到十一點就熄燈就寢了——換了是從前,身體疲累,那是一?會一夜黑甜到天亮的,但今天,說不清什么原因,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她忽然醒了。 屋里黑漆漆的,但并非伸手不見五指,聶九羅的床上裝了帳幔,半透紗的那種,把夜色又濾厚了一層。 這安靜中涌動著一股異樣的危險氣息。 聶九羅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子,伸手從枕下摸出匕首,又摸著了綁腿帶,安靜地把匕首貼rou縛在了大腿上,然后拉過睡袍的裙幅遮住,下了床。 她沒有穿鞋,赤腳走到門邊,輕輕打開門。 臥室外頭就是工作間,夜半的工作間是有點可怕的,因為她的雕塑太多,白天面目歷歷倒也罷了,晚上就是一團一團或蹲或伏的人形黑影,說不清那是人、是泥塑,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聶九羅屏住呼吸,向工作間里走了兩步。 燈亮了。 亮的不是大燈,是盡頭角落處的落地閱讀燈,燈光昏黃,那里有一面墻的書架,兩張對坐的單人沙發,中間隔了個小圓茶幾,沒事的時候,她會沏一壺茶、窩在沙發里看看書。 臨近閱讀燈的那張沙發里,坐著炎拓,兩只手都搭在沙發扶手上,右手握著槍、在扶手上有節律地敲點,槍口正朝向她。 終于來了。 聶九羅反放松下來,她原地站住,輕輕吁了口氣,腿上貼著刀身的那一塊皮膚本該是冰涼的,現在卻稍稍發燙。 炎拓先開口:“聶小姐,真沒想到還能見面?!?/br> 是沒想到,本不該有這次見面的,如果蔣百川不是那么廢物的話。 他示意了一下對面的那張沙發:“別站著啊,坐下聊?!?/br> 聊就聊吧,那些影視劇里,惡斗之前,總會有一番唇舌之爭——打嘴仗很重要,誰先被嘴得心浮氣躁或者怒發沖冠,誰落敗的概率也就更高。 聶九羅步履如常地過去,兩手扶住扶手,施施然落座,正待換個舒服的坐姿,就聽身下“咔噠”一聲輕響。 她頭皮微麻,目光不覺下掠:這沙發她常坐,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炎拓又說話了:“聶小姐,坐下了就別亂動,被炸成一塊塊的就難看了。尤其是……” 他倚上靠背:“……為了見你,我特意換了身新衣服,不想剛穿上第一天,就粘得又是血又是rou的,不好洗?!?/br> 聶九羅頭皮上的僵麻蔓上脖頸,聽這意思,坐墊下頭他放了東西了,但坐都坐上來了,還能怎么著? 她哦了一聲,繼續把坐姿調整到位:“還特意換了新衣服???那我這身是潦草了?!?/br> 炎拓看了她一眼。 她穿珠光銀的重磅絲緞睡袍,腰間以帶扣束,睡袍很長,目測站立時能到腳踝,所以即便坐下,露得也不多,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腳很好看,秀翹柔滑,腳背上仿佛晃著層珠潤膚光——聽人說,腳好看的女人,遠比臉好看的女人要少。 老天待她,還真是精心。 炎拓的目光最后停在了聶九羅臉上:“聶小姐,你耍得我很慘哪?!?/br> 聶九羅笑笑:“‘?!@個字用得不貼切,獵人設下圈套、套取獵物,那叫狩獵。有哪個禽獸被抓到了,會說獵人在‘?!??” 炎拓不跟她打嘴仗:“我有些事問你?!?/br> 聶九羅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你問唄?!?/br> “狗牙這種……是什么東西?什么來歷?孫周‘扎根出芽’是什么意思,你們怎么治的?倀鬼又是什么?” 聶九羅奇道:“你不知道???” 繼而笑:“我知道?!?/br> 再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不會告訴你?!?/br> 炎拓也猜到了她不會配合:“這么說,聶小姐是過夠了、想死?” 聶九羅涼涼回了句:“你拿什么保證我的安全呢?不說,會被炸死;說了,八成也會死。橫豎是死,不如不說,還能讓你堵心一把?!?/br> 炎拓也不留客:“那聶小姐一路走好?!?/br> 他撐住扶手起身,繞過茶幾往外走:現在算是進入心理戰階段了,有人步上斷頭臺時大義凜然,砍刀真揮起來就慫蛋了——聶九羅嘴上厲害,但他賭她還是惜命的,三步之內必然會叫住他。 果然,經過她身側時,她開口了。 “炎拓?!?/br> 炎拓停下腳步。 聶九羅還是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調調:“我小時候看電視,好人被壞人殺了,就那么死了,真是太不值了?!?/br> “我很容易角色代入,想著,如果是我,可不能白白叫人給殺了。萬一倒霉,真要死,那怎么也得拽上害我的人一起啊?!?/br> 話未說完,她身體蓄勢,兩手一撐飛撲過來,一把抱住炎拓,同時身體一擰,把炎拓的后背推轉向自己坐著的沙發。 她也賭一把:沙發墊下沒有什么炸彈,真的有,炎拓就是她的rou盾——退一萬步講,就算炸彈威力太強,把兩人都給炸死了,她也把炎拓給拉下去作陪了不是? 相當漫長的一秒鐘。 沒有爆炸。 前戲唱完了,接下來該動真格的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動手。 第21章 5 聶九羅提膝上撞他襠間,左手下切奪槍,炎拓反應倒也不慢,左手迅速下摁,硬生生將她上撞的膝頭摁下,同時手指順著膝蓋滑入她小腿后,一把包圓攥住,用力向外撞甩。 這么一來,聶九羅奪槍的計劃就告落空,她指尖剛觸上槍身,就已經身不由己外甩——炎拓這么大力,她是絕扛不住的。 好在她的優勢是機變和身子輕盈,一抬眼看到炎拓腰間的皮帶,想也不想,抬手摳進褲腰抓住帶扣,借著這一抓之力止了甩脫之勢,同時身子上騰,如一只靈猿般,瞬間手臂抱住炎拓頭頸,身體攀貼上了他的后背。 機會稍縱即逝,她手指探向炎拓頸大椎之后用力扒住,附近他耳邊說了句:“死去吧你?!?/br> 語畢用力一擰。 她一貼上他的后背,炎拓就知道不妙了,頸大椎是什么地方,哪能吃得住勁力,輕者致暈重者要命的事,是以幾乎是在聶九羅發聲的同一時間,他雙手上抓,攥住她雙肩下拽,吼了句:“下來?!?/br> 聶九羅頃刻間天地倒轉,手上失了力道支撐點,這第二殺的機會也打水漂了,不過還是那句話,她倒下也不能讓他站著——雖說身子倒置,但趁著炎拓還未松開攥住她肩頭的手,聶九羅手臂繞如纏藤,轉瞬絞住了炎拓的胳膊,與此同時小腿一勾,吊住了炎拓的脖子:“你也下來!” 兩人雙雙砸落地上,這一砸聲勢不?。荷嘲l移位、閱讀燈斜倒,連小圓茶幾都翻倒滾開了去。 因著姿勢扭曲、沒來得及做防護,且倒也不是好倒,聶九羅一落地全身都痛,眼底冒星,迷糊間看到炎拓的脖頸喉結就在嘴邊——高手之爭,一招一秒,她不及細想,張口就咬。 炎拓當然不知道她是要咬,只是眼角余光瞥到她又上來,知道不是好事,下意識一偏頭,聶九羅這一口便結結實實咬在他頸側——頸側的rou相比胳膊腿,當然是柔嫩的,痛感也更加尖銳,炎拓只覺得一頭血直沖腦門,扶在她腰間的手大力攥收,把她整個人推扔了出去。 聶九羅重重撞上書架,上頭的百十本撲簌簌砸到她身上,這也就算了,腰險些沒給拗斷、痛得她直冒冷汗——她第一爬都沒爬起來,第二爬才喘著粗氣、抓住書架擱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