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Chapter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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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 嚴峫拎著倆熱氣騰騰的塑料袋, 從月光下的石板路上一溜小跑地回來了。 “干嘛呢!”嚴峫一開副駕駛車門,頤指氣使地沖楊媚揚了揚下巴:“去,坐后面去, 前座是我的!” “……”楊媚看看嚴峫近一米九的個頭,忍氣吞聲上后座去了。 嚴峫立刻鉆進車里, 把那個散發出濃郁香氣的塑料袋往江停膝上一放,得意洋洋地翹著尾巴說:“看老公特地……不是, 在拿打火機之余順道給你帶什么來了?” 江停眼底止不住的笑意, 打開塑料袋一看。 昏黃的車燈映出兩盒油汪汪紅通通的辣椒炒臘rou,以及幾個香噴噴剛出鍋的農家自制手工饅頭。 本來說上縣城吃飯去的, 現在也不用了,幾個人坐在車里開著暖氣吃饅頭夾臘rou, 吃得車窗上蒙起了一層白霧。 “再吃兩口,你身體不好,不用怕油?!眹缻l拿著濕紙巾仔細擦干凈江停沾上油的嘴角,江停眼角一瞥后座,只見楊媚低頭吃得呼呼地, 于是突然偏頭迅速在嚴峫硬朗的手腕內側點了一個親吻。 那只是個嘴唇與皮膚短暫的接觸,但嚴峫的心卻突然酥酥麻麻,仿佛無數細小的電流裹挾著煙花綻放開來, 忍不住把手伸向江停衣襟。 “你們在干什么?”后座楊媚一抬頭, 立刻警惕地豎起了翎毛。 嚴峫手一頓, 從容不迫地解釋道:“給你做現場教學??? 找男朋友就得找像我一樣懂事大度心疼人、成熟穩重會來事的,明白嗎?學著點?!?/br> “……”楊媚咬牙切齒,然而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心說我忍了,繼續低頭吃飯。 嚴峫尤嫌不足,繼續拿腔作調地刺激她,甜蜜地勸江停:“再多吃兩塊rou,別嫌肥,你太瘦了應該多攝入點動物蛋白,反正咱們這盒rou多。來,張嘴,啊——” 楊媚敏銳地聽見rou多兩字,驀然再次抬頭,登時醍醐灌頂。 “等等,為什么你們那盒rou那么多?”楊媚手中的筷子在顫抖,發出了直指心靈的質問:“rou本來就該那么多的嗎,為什么我這盒基本全是辣椒?!” 江停:“……” 楊媚:“……” 嚴峫手忙腳亂把她推回后座:“媚媚乖,你是個大姑娘了,連人都沒嫁,保持身材很重要,爸爸其實也是為你的體重著想……” 媚媚拒絕了爸爸的好意并表示自己對體重不care,在江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掩護下,撥拉了幾筷子臘rou過來自己碗里,饞涎欲滴地縮回了車后座。對此嚴峫痛心疾首,連連喟嘆這大閨女是嫁不出去了,估計要砸手里,將來可怎么辦吶? 楊媚嗦著筷子讓他別擔心,反正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嫁不出去正好黏糊江哥一輩子。 “……”嚴峫瞪著她半晌,悻悻冒出來一句:“等回建寧我就托人給你招上門女婿!” 楊媚神氣活現地塞著饅頭,半邊臉鼓鼓囊囊,跟倉鼠似的梗著脖子硬咽下去,然后抽了張紙巾說要解手,就拎著手電筒從后車門下去了——楊老板上哪都跟全副武裝的女戰士一樣穿著高跟鞋,剛下車就一個趔趄,險些大臉朝下栽出個人形坑來。 “你小心點!”嚴峫沖外面喊了一嗓子:“大姑娘家家的這么不矜持,幕天席地的說上廁所就上廁所?!” 楊媚頭也不回地高聲發嗲:“江哥來幫我望風唄?!” 江停在嚴峫銳利的注視中咳了一聲,裝作什么都沒聽見,老老實實坐在駕駛座上。 楊媚悉悉索索地走進土路邊的樹林,只見手電筒光在某處停下了。嚴峫正打算就前情敵狂放的畫風進行一下抨擊,突然眼角余光只見手電猛晃,緊接著楊媚像是突然提褲子躥向遠處,樹林間一片嘩啦啦的腳步聲。 “她怎么了這是?” 嚴峫的疑問剛冒頭,只聽楊媚歇斯底里的尖叫響了起來:“啊啊啊啊啊—有人偷窺!” “……”兩人面面相覷,嚴峫懷疑道:“她這是……故意的吧?!?/br> 下一刻楊媚直上云霄的咆哮回答了他的疑問:“打死你個變態!別跑??!” 嚴峫和江停對視一眼,同時推門下車狂奔。 黑暗的樹林非常崎嶇,沒跑多遠就只見手電光在前方一晃一晃,嚴峫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果然只見楊媚氣急敗壞地拎著高跟鞋:“在那!就在那!沖那個方向跑了!” 嚴峫劈手奪過手電,沖江停使了個眼色,讓他留在原地跟楊媚待在一起,然后撒丫子就追了上去。 江停迅速上下掃視楊媚一眼:“你沒事吧?” “沒,沒事,”楊媚滿臉通紅氣喘吁吁:“我剛蹲下就聽見那邊有人,好像是踩著樹枝往遠處走,我就立刻追了過去,一定是偷窺的。呼、呼,看見老娘還敢跑,嚇死老娘了……” 江停發現偷窺后第一反應不是呼救而是追上去打人的,你也算獨一份了,受驚嚇的是你還是偷窺賊還真不好說…… “別跑!”嚴峫怒吼:“站??!” 手電顛簸照耀,前方的獵物匆忙奔逃,只能映出他黑色的兜帽衫和長褲。不知怎么的嚴峫感覺那身影有點眼熟,尤其是奔跑時的姿勢,都莫名其妙讓他想起了不久前相似的場景,那是從建寧去恭州前一天晚上的小區樓下—— 那個跟蹤者! 他竟然一路跟到了這里?! “別跑!”嚴峫靈機一動破口大罵:“我認出你了!就是你!”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跟蹤者明顯有反應了,腳下一個錯亂,險些被灌木叢絆倒。 嚴峫飛身直撲過去,一把抱住跟蹤者,黑暗中只覺天地旋轉,兩人抱團從山坡上滾了下去,無數碎石樹枝抽得嚴峫眼冒金星。 砰——幾秒后他們轟然落地,嚴峫還沒來得及從眩暈中回過神來,就只感覺腹部被狠狠重擊,跟蹤者把他踹開,爬起來就想跑! “我艸你媽!”嚴峫兇性大發,伸腿直接把那人絆了個嘴啃泥,撲上去把對手攔腰坐在地上,左右開弓幾拳下去,猶如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一邊打一邊怒吼:“敢偷襲你爸爸!敢偷襲你爸爸??!” “……”那人捂著臉拼命掙扎,唔唔地發出聲音。 “嚴峫!”江停趕到了,踉踉蹌蹌地從山坡上下來:“你沒事吧?” 嚴峫頭也不回:“沒事,抓住這孫子了,你小心點別摔!”緊接著一拳重重砸在跟蹤者太陽xue上,甚至發出了皮rou擠壓的輕微聲響,隨即狠狠拎起對方衣襟:“我艸你祖宗十八代,那天開車跟蹤的也是你對吧?我家小區樓下的也是你對吧?!” 江停怕他打出人命來,疾步上前攔?。骸昂昧瞬畈欢嘈辛?,手電呢?” 嚴峫伸手在周圍一摸索,抓起手電,啪地擰亮。 這時候跟蹤者已經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捂著臉在地上哼哼了,面對驟然刺到臉上的手電光,立刻呻|吟著扭過臉,不清不楚地狠狠罵了幾句。 “我艸你還——”嚴峫一把拽掉那人捂臉的手,待看清那張青青紫紫的臉時,突然難以置信地愣住了: “……方正弘?!” 猶如晴天霹靂當空劈下,嚴峫被劈了個外焦里嫩,連江停都一呆。 距離建寧數百公里的鄉村山坡下,刑偵副支隊長摁著禁毒支隊長大罵暴打,旁邊還有個恭州的前支隊長目瞪口呆圍觀,這場景突然變得特別可笑。 “¥%¥@#……”方正弘也不知道是怒火沖天、尷尬難堪、還是純粹被打得沒力氣說話,嘴里嘟嘟囔囔罵著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話,咬牙把眼一瞪:“就是我,怎么啦?!你自己做的虧心事——” 突然他就像突然被點了靜音鍵,整個人消了音。 嚴峫想攔,但已經攔不住了。 方正弘直勾勾盯著江停,張大了嘴,驚怒漲紅的面孔上表情突然變得非?;?。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于吐出幾個字: “你……你是江停?!” 江停挑起眉梢,與嚴峫對視一眼。 “你,你,”方正弘急促喘息著,語無倫次,胸腔就像呼哧呼哧的破風箱:“你還活著?!” · 清晨,縣招待所。 天剛蒙蒙亮,窗外樹梢上鳥叫聲響成一片,賓館樓下擺攤賣早點的吆喝混雜著電動車自行車的叮當鈴聲,在寒冷的初冬晨風中穿梭大街小巷,活躍富有生氣。 楊媚梳洗完畢,坐在床邊對著鏡子畫眼線,一邊瞪眼張嘴作扭曲狀,一邊開始了從昨晚到今早的第十八遍叨叨: “你說你好好一個支隊長,為什么就養成了偷窺女人上廁所這種惡習呢?!” 方正弘:“……” 方正弘被綁在雙人間的另一床頭,嘴里塞著楊媚的皮手套,從他面部猙獰蠕動的動作來看,估計真的很想把手套吐出來怒吼一句我不是,我沒有! “他沒有,”房間門被推開了,嚴峫拎著幾袋熱氣騰騰的早點,和江停前后走進了屋里,“他的目標是我?!?/br> 油條、rou包子、雞蛋香腸灌餅、豆漿……楊媚幸福地挑了一袋格外豐富實在、沉甸甸香噴噴的灌餅,剛要伸手去拿,嚴峫卻突然把塑料袋提過頭頂,戲謔道:“想要吃的?叫爸爸!” 楊媚踮著腳氣得干瞪眼,隨即眼珠一轉,硬擠出一個甜蜜到令人打寒噤的笑容:“爸爸太老了,怎么能稱呼風華正茂的嚴副支隊您呢,明明應該是哥才對呀?!?/br> 哥這個稱呼叫得嚴峫心滿意足,正要說什么,只聽楊媚千回百轉地喊了句:“是不是,情——哥——哥?” “……”嚴峫滿臉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吐出來的表情,手忙腳亂把雞蛋香腸灌餅塞給楊媚,轉身立刻翻了個驚天大白眼。 楊媚喜滋滋一扭。 從江停進屋開始方正弘就一直忍不住打量他,江停淡淡回瞥了一眼,坐下拿起個rou包子慢慢地吃。 “怎么樣,吃不?”嚴峫拎著一袋早餐晃了晃,斜睨方正弘:“想吃就點點頭?!?/br> 方正弘立馬哼地一聲,狠狠地扭過了頭。 楊媚語重心長說:“喲,還犟上了。你說你好好的一個支隊長,半夜潛伏在樹林里,就算不是為了偷窺我上廁所,而是為了嚴峫,可偷窺人家嚴副上廁所也是不對的呀——大家說是不是?” 從方正弘雙眼凸出的表情來看,可能他馬上就要吐血了。 “得了別逗他了,再逗待會心臟病犯了怎么辦?!眹缻l一屁股坐到方正弘對面,盯著他青筋暴突滿是血紅的眼眶,神情若有所思。 突然他說:“你的嫌疑沒洗清,現在按規定應該是約束行動,不能離開建寧的對吧?!?/br> 方正弘面無表情。 “呂局沒管束你,為什么?” 方正弘還是不吭聲。 嚴峫放慢語調:“因為他確信你是無辜的,還是說,你倆是共犯?” “@#¥%*(……” 果然話音剛落,方正弘立刻臉紅脖子粗地悶吼起來,嚴峫一把扯掉手套,下一刻響起了他憤怒的咆哮,只是咆哮的內容讓所有人大出所料: “別給我裝了,你倆才是站在一邊的!” 嚴峫一愣。 江停的動作也停住了。 短暫的安靜過后,嚴峫立刻追問:“你說什么?” 方正弘蠟黃的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很難想象這么一個滿市局聞名的病癆是怎么跟蹤嚴峫了那么長時間,又如何不辭辛苦跨越省市,一路數百公里跟到岳家村的。 該是多么豐厚的利益,才能誘惑他這么做? 嚴峫瞇起了形狀鋒利的眼睛,目光簡直要透過方正弘氣哼哼的面皮,刮到他的骨頭里去。令人窒息的僵持持續了好幾分鐘,他才緩緩道:“毒販給你許諾了什么,讓你來要我的命?” 方正弘發出一聲響亮的冷笑。 嚴峫也不在意,說:“方隊,盜竊警槍的刑期是十年起步的,你應該明白吧?!?/br> 方正弘冷冰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不知道?那我說給你聽。三年前1009塑料廠爆炸案后恭州成立了專案調查組,1月10號當天,岳廣平領導的行動組來到現場準備營救江支隊長和臥底‘鉚釘’,行動結束后岳廣平發現自己的配槍丟失了,但整個恭州范圍內都沒查到警槍丟在了哪?!眹缻l上前傾身,近距離盯著方正弘,一字一頓道:“呂局告訴過我,那次營救是恭州和建寧聯合行動的,建寧方面的帶隊領導是你?!?/br> 方正弘一張嘴。 “岳廣平身為副市長,可不是隨便誰都能近身的,而作為領隊的你不僅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同時在丟槍發生后,因為你建寧領導的身份,不太會遭到岳廣平的懷疑。天時地利人和齊備,連作案動機都有,你是不是該向我們解釋一下?” 方正弘怒道:“胡說八道!我為什么要——” “因為三年后這把槍出現在了江陽縣襲警現場,”嚴峫輕快犀利地打斷了他,說:“槍手尾隨跟蹤警車,并用這把槍中射出的子彈打穿了我?!?/br> 方正弘就像被扼住了脖子的公雞。 半晌他擠出一句話:“你被槍擊那天我明明在市局……” “沒人說槍手就是你,但槍手被滅口那天晚上,本該來值班的你卻失蹤了?!眹缻l稍微拉遠距離,嘴角浮現出冷酷、兇狠、咄咄逼人的笑意,就像高空中的鷹隼盯住了地上的rou: “現在你可以對長期跟蹤尾隨我的事做出解釋了么,方支隊?” 方正弘胸脯快速鼓動、落下,鼓動、落下,重復了約莫十多遍后,他混亂如同泥漿般的思緒終于找到了一根線頭,猛地轉向江停:“那你是不是也該解釋一下?” 江停抬起眼睛。 “你跟嚴峫一道出現在這里,是不是說明你也是毒販的人?!” 只要稍有刑偵邏輯思維的人,都會立刻感覺這話極其古怪。屋里除了一無所知的楊媚,江停和嚴峫的眼神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話說得,好像他本來就知道江停不是“毒販的人”一樣。 江停沉思片刻,緩緩回答:“……不,我只是隨行家屬?!?/br> 方正弘:“?” 江停剛要說什么,突然手機響了。 “齊?!彼豢磥黼?,對嚴峫簡短道,隨即起身接起電話:“怎么了?” 手機對面傳來齊思浩倉惶的喘息和汽車行駛時特有的打燈滴答聲,他似乎非常激動,已經有點說不出話來了,但關鍵時刻竟然還保留著立刻聯系前領導的本能,可想而知當年江停留給他的心理陰影有多大。 賓館房間一片靜寂,大概等待了好幾秒,幾個人才突然聽見他尖利到變調的聲音:“有人——有人——” 江停眉頭一蹙。 “——有人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