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Chapter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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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你說什么?嚴峫到底出了什么事?” 凌晨的審訊室只亮著一盞白熾燈,秦川身上還穿著睡衣——一件寬大的短袖t, 從被窩出來后連眼鏡都沒來得及戴,眼底寫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盯著鐵桌后的審訊員。 單面玻璃外,呂局、魏局、黃興、高盼青等人擠在小黑屋里,數道目光神情各異,集中盯在審訊室中秦川疑惑的臉上。 審訊員沒有直接回答秦川的問題:“秦副隊, 麻煩您再回憶一下。昨天下午五點直到晚上離開市局, 這段時間內你說過什么話, 見過什么人, 發生過哪些細節?” 都是公安系統內部人士, 這套流程已經很熟悉了。秦川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氣, 藉此勉強克制住了內心的焦躁。 “我前天晚上值班沒睡好,昨天下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 快五點的時候醒了。我早年埋伏剿毒的時候受了涼,近幾年來有些風濕,昨天那種陰沉下雨的天氣就感覺很不舒服。正好方隊在辦公室里,拿了藥酒說要幫我按一按……” 藥酒。 高盼青神色瞬變,連呂局和魏局都互相對視了一眼。 “藥酒對風濕管用?”審訊員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秦川說:“管用, 跌打損傷活絡經脈, 是早年嚴峫推薦給我的。方隊給我在手肘、頸椎的地方推了一陣, 我感覺好多了, 想到晚上可能還要加班,就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正巧燒水的時候遇見嚴峫淋著雨從外面回來?!?/br> 審訊員精神稍振:“你們說了什么?” 其實秦川和嚴峫之間的對話已經在過去的兩個小時里重復三次了,但審訊員還是要問,秦川還是得復述,甚至連單面玻璃外的所有人都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因為這是審訊中的基礎技巧。 不斷重復的機械性問話,打亂次序問,挑著詞句問,正正反反問……人只要撒了謊,就必然會有破綻;只要有破綻,一定能在一遍遍的復述中露出端倪。 秦川當然明白這個,更確定自己已經成為了懷疑對象,不由煩躁地吸了口氣:“到底嚴峫出了什么事,我從市局離開后就直接回了家,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調我的行車和通話記錄……” “秦副,真的不好意思?!睂徲崋T冷冰冰打斷了他,“請配合我們的工作?!?/br> “……”秦川呼地吐出那口氣,緊了緊后槽牙,再次把自己跟嚴峫在茶水間里的對話逐字逐句重復了一遍,甚至連當時嚴峫的語氣都學了出來,末了咬牙道:“然后我就回到了辦公室,這下行了吧?” 審訊員刷刷記下筆錄,問:“下班前你為什么要去刑偵支隊借那**藥酒?” 這是個關鍵問題,審訊室外的高盼青和黃興同時繃緊了神色,上半身不自覺地向前傾——但比他們老辣多了的呂局和魏局卻只微微搖了搖頭,并無其他反應。 果不其然,秦川簡直要莫名其妙了:“借藥酒?那**藥酒怎么了嗎?” 審訊員說:“您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br> “?”秦川一攤手:“因為禁毒支隊的藥酒用完了??!不借難道我臨時去藥店買?” 果然很有道理,連審訊員都一怔。 “從刑偵支隊借來藥酒后你做了什么?” “我的手肘和肩膀關節都非常不舒服,但方隊已經不在辦公室,我以為他回家去了。當時也不想麻煩別人,我就涂了點藥酒在手肘上揉按了一會,按摩完之后**子里藥酒還剩最后一點,我看也就兩口的量,就想把它喝了?!?/br> 審訊員記筆錄的動作一頓:“您想喝?” 秦川點點頭。 “有些藥酒不能內服是公安人員的常識吧,您為什么毫不猶豫就敢喝進嘴?” “因為嚴峫經常喝,我們都知道啊?!鼻卮ㄋ坪醺械胶軣o稽,“不過最后我也沒喝進嘴,因為前腳剛倒進杯子里,后腳方隊就進了辦公室,立刻阻止了我——” 審訊員神色一凜:“方支隊阻止了你?” 這回審訊室外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生烏泡酒劇毒,嚴峫是因為攝入量極小,才沒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如果當時秦川把整整兩口都喝下去的話,估計現在已經涼了! 是什么讓方正弘在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秦川? “是的?!鼻卮隙ǖ攸c了點頭,說:“方隊看見我要喝藥酒,不知怎么的情緒突然有點激動,上來就把杯子從我手里奪了過去……” 時間倒退十個小時,禁毒支隊辦公室。 嘩啦! 猝不及防中藥酒被潑在地上,秦川驚得一跳,回頭卻只見方正弘臉色都變了,劈頭蓋臉呵斥:“你不知道藥酒是不能隨便亂喝的?” “可這是……” “你懂什么,你知道亂喝藥酒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嗎,萬一變質有毒怎么辦?” “不至于吧,這是我從嚴峫那兒……” “你少跟那個姓嚴的混,他從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經人!”方正弘似乎還想說什么,硬生生憋回去了,訓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當面跟你熱乎,會不會掉過頭來就要害你?!” 秦川給他說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只覺又好氣又好笑。但他還沒來得及勸說方正弘,就被后者蠻不講理地打斷了:“給刑偵支隊送回去!他們的東西以后少沾!” “這個,我說老方?!鼻卮殡y地拎著空藥酒**:“看您這話說得,我都給人家用完了,難道還一**子藥渣去不成?要不我……” 方正弘卻充耳不聞,一邊在嘴里抱怨什么一邊轉身回了支隊長辦公室。秦川無奈地搖搖頭,順手把空藥酒**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但就在這個時候,方正弘也拎著包從辦公室里鉆出來了,大概是正打算回家,一看到秦川桌上那**醒目的藥酒,登時又怒了:“你怎么還沒——” 秦川立刻雙手投降,方正弘瞪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上前拿起空藥酒**,大步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然后我就下班了,不知道他把那個空酒**扔在了哪兒?!?/br> 審訊室內外一片死寂,驚愕、憤怒、難以置信等種種情緒在每個人眼底閃爍著光芒。只有秦川不明所以,終于謹慎又警惕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所以……難道藥酒真有什么問題嗎?老嚴怎么樣了?” 呂局抬手向魏副局輕微地招了招,沙啞道:“叫方正弘過來接受問話?!?/br> 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站在門邊的高盼青一回頭,條件反射立正:“余隊!” 余珠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將目光投給這房間內的任何一個人。她的臉頰肌rou繃得極緊,徑直走到呂局身邊,低聲道:“對值班同事的問詢結束了,有人看見方正弘離開市局時,把一個形似酒**的空玻璃**扔進了樓下垃圾桶?!?/br> 呂局猝然抬頭:“扔了?” · 醫院。 “咳咳咳咳……” 睡夢中突如其來的咳嗽讓江停驚醒,下一刻他的頭被人托了起來,溫水順著咽喉咽下去,很快平息了痙攣的氣管。 江停微微睜開眼睛,病房里關了燈,連綿整晚的大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借著從玻璃窗外傾斜而入的月光,他皺了皺眉心,輕聲問:“嚴峫?” 嚴峫靠在病床邊,黑暗中眼睛卻熠熠發亮,低頭在江停額角散發著血銹味的紗布上親了親。 “你怎么來了?” 嚴峫沒有立刻回答,手臂穿過后頸勾著江停的肩膀,又往單人病床上擠了擠。這個動作讓兩人更緊密地靠在一起之后,他才貼著江停耳邊小聲說:“剛吊完水,聽護士說你有點發燒,來看看你?!?/br> 夜里看不清江停的表情,但互相依偎的近距離下,嚴峫還是能感覺到他唇角似乎浮現出了短暫的笑意。 “你救了我……” “不,”江停說,“我害了你?!?/br> 大概因為他語調太過沉著篤定,嚴峫一時也想不到什么話來反駁,過了會才佯作輕松地嘿了一聲:“你害我什么了?藥酒不是我自己要喝的,還是你摁著我硬灌進去的不成?” “你這么說就……” “當然如果哪天你看上了別的小白臉,想要謀殺親夫,親手給我端來一杯毒酒,保不準我還真會因為哀莫大于心死而干脆一飲而盡,成全你跟那后來的jian夫……哎喲!會打人了!” 江?;顒恿讼乱贿吋绨颍骸暗降渍l下的手,你自己心里有猜測么?” 嚴峫沉思片刻,搖搖頭:“不好說。那**藥酒是我從自己家帶去市局的,一般就放在大辦公室的雜物柜里,除了我也沒別人用,最后一次用它大概是今年開春的時候,中間不清楚是否有其他人動過。至于生烏頭泡酒喝了會死這點我當然知道,但我確定那**藥酒用的是炮制烏頭,內服是不該有問題的?!?/br> 江停問:“酒**是什么樣的?存不存在有人往里泡生烏頭的可能性?” 嚴峫這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人,蜷縮在半邊病床上有點費勁,便側屈起一條腿搭在江停腿上,把他暖烘烘地摟在懷里,說:“如果是生烏頭的話,往黃酒**那么窄的口里塞是挺費勁的,不僅很難做到隱蔽快速,而且容易在玻璃**周邊留下藥渣,成為日后調查的證據。所以我比較傾向于下手的那個人溜進刑偵支隊辦公室,用一**泡著生烏頭的藥酒調換了我本來的那一**,反正從外觀看都黑乎乎的分不出來?!?/br> 說著他擰起了兩道烏黑的劍眉,一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發出胡渣沙沙的聲響: “這事如果能查監控,那肯定一下就水落石出了。但問題在于市局監控鏡頭只看走廊、樓梯、談話室,具有機密性質的業務支隊辦公室屬于燈下黑,不見得在監控范圍里……” “嘶,”江停突然抽了口氣。 “怎么了你?” 江停思考得太入神,不留心歪過頭,額角受傷的地方蹭在了嚴峫下巴上,痛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嚴峫見狀立刻撐起上半身,撥開他的頭發露出紗布,心里有兩只小爪子在抓似的酸楚,一疊聲問:“還疼嗎?叫護士來看看?會不會留疤???” 江停不耐煩地:“你別亂動?!?/br> 嚴峫只穿一件短袖t恤,又低頭在紗布上親了一口,炙熱的身體不安分地貼著他:“我們家警花這回要破相了,怎么辦吶……” 然后他大概琢磨了一會,不知突然醒悟到了什么,語氣帶上了微妙的滿意:“……破相就破相吧,破相也挺好?!?/br> 江停無話可說,心想自己一個正常人,果然不能領悟到公安系統金馬影帝的內心世界。 嚴峫問:“破相了能嫁給我不?” “……”江停反問:“你怎么成天這么恨嫁呢?”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半晌,病房里的黑夜寧靜無聲。少頃后嚴峫終于掌不住笑了起來,笑聲在胸腔里沉悶而愉悅:“我說你就不懂了吧?!?/br> 江停:“……” “在動物世界里,兩名雄性為了爭奪雌性,往往會經歷非常殘酷的爭斗和廝殺,有時甚至會以你死我活為結局,這是自然界發展和生物進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至今寫在人類的dna里。當然,我們人類是比較高級的靈長類動物,除了同性廝殺之外呢,往往也比較注重討好被爭奪的對象,以贏得被爭奪對象的首肯為最終勝利?!?/br> 嚴峫上半身低傾,幾乎把江停摁在自己身下,戲謔地瞅著他:“所以如果沒有贏得首肯的話,哪怕把競爭對手活活弄死,都不能算取得了勝利,這就是我們現代社會的異**往最高法則……” 江停抬起那只沒在輸液的手,笑著捂住眼睛。 嚴峫強行把他的手扒下來:“你在聽我說嗎?有什么感想?” “你這人簡直……” “有什么感想?嫁不嫁?” 江停笑著不吭聲。 “嫁不嫁?嗯?說話???” 江停想捂著眼睛不予理會,奈何手被嚴峫按著,兩人掙扎搖晃得病床吱呀作響,那聲音聽得人既尷尬又心跳。鬧了好半天江停終于無計可施,放棄了:“……嫁嫁嫁,我要是個女的一定嫁給你!” 嚴峫不依不饒,手摸索往下:“那要不是呢?” “放手!” “要不是女的呢?” 江停簡直無可奈何,半晌只能說:“不是女的只能你嫁我了,這樣也行?” 嚴峫立馬一口答應,生怕他反悔似的:“行,我嫁!” 江停撲哧沒忍住,笑罵道:“給老子滾蛋?!?/br> 嚴峫有點不甘心地還想做什么,被江停從身上強行推了下去,只能遺憾地蜷縮起兩條長腿,側臥在病床頭,嘴里還含混不清地念叨著:“嫁妝要陪送多少你倒是給個數……” 江停抬腳毫不客氣地踹了他一下,“喂?!?/br> “還沒過門呢就開始家暴了——怎么?” “江陽縣襲警現場那枚九二式手|槍發射的子彈是怎么回事?” 嚴峫肌rou一僵,好幾秒才慢慢放松下來,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我就知道叛變革命的一定是馬翔!” 江停冷冷道:“馬翔那兩招要是能瞞過我,他就能去公安大學講課了。到底怎么回事?” 嚴峫瞞也瞞不住,只能把從呂局那里得到的信息,包括疑似槍手的犯罪嫌疑人神奇死在國道上、目前子彈還找不到匹配槍支等事和盤托出,又翻身從病床頭摸到自己的手機,當著江停的面打開出相冊:“就是這顆子彈,喏。幸虧彈頭卡在大切車后座里,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哈?!?/br> 江停瞥了幾眼,突然坐起身,拿過了手機。 “怎么?” 話音剛落啪地一聲,江停擰開了燈,眉心鎖出一條深深的細紋。 嚴峫察覺有異,不由自主坐直,只見江停緊盯著相冊里的一張圖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圖片非常清晰,是彈殼底部的金屬刻字和銀色底火杯。 嚴峫語調有點變了:“怎么了江停?” “……”江停眼神閃動,不知道在觀察什么。足足過了半支煙工夫,他才把手機還給嚴峫,沉聲道:“我這次去恭州……” 嚴峫太陽xue當即一跳。 “說是掃墓,其實是為了印證我在胡偉勝制毒一案中,對于那包新型**化合物的某些推測——如果你有印象的話,我們從胡偉勝天臺上搜到這包毒品后,就被阿杰現身劫走了。而我從恭州回來后找你,是因為成功證實了這些推測,所以想把整個線索都告訴你?!?/br> 江停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根,冷靜的側臉輪廓映著臺燈,似乎在斟酌語言。 少頃他伸手指指嚴峫懷里那手機,沉聲道:“我見過這發子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