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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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被光鞭撕裂, 世界在剎那間一片雪白, 隨即再次沉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嘩啦一聲輕響, 韓小梅把鑰匙放進玄關的水晶花盆里,怯生生回過頭: “那……陸先生, 我給您叫個外賣, 然后我就回現場啦?” 狂風暴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 冰雹似的劈啪作響??蛷d角落里亮著一盞橘黃色的立式燈, 江??吭谏嘲l里, 通過嚴峫的工作電腦看監控記錄,一手拿筆, 一手不時摁下暫停鍵。 “陸先生?” “嗯?”江停這才反應過來,說:“這么晚了叫什么外賣。雨太大你別出去了,開車不安全?!?/br> 韓小梅激烈地掙扎了會兒,“……我還是去吧?!?/br> 江停以為她要說失蹤者還沒被救出來或同事們都冒雨待在現場, 誰知她下一句話是:“我的實習報告還一直沒來得及讓嚴副簽上字呢?!?/br> 江停啞然失笑,頭也不抬地沖她揮了揮手。 雖然范四、胡偉勝都被滅口了,那包幽藍色鬼魅般的毒品也被搶走,連點絲毫蹤跡都沒給警方留下,但其實五零二案遠遠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警方手里有阿綜和他的馬仔,有三春花事這個重要的販毒中轉點,還有刁勇這么個大活人被羈押在市局里,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 總能撬出點東西來。 但現在楚慈落在毒販手里生死不明, 警方最緊缺的, 就是時間。 江停第無數次點開昨天案發時化工廠的監控錄像,陷入了沉思。 凌晨三點零六分,一輛用泥擋住了前后牌照的紅色凱美瑞從倉庫方向駛出,因為停電監控覆蓋的關系不知道這輛車是什么時候開進來的,只知道它經由化工廠南門上了三環大道,繼而向東南開走。 車窗貼了單面可視的深色膜,車后窗被人從里用布擋住,即便是高解析畫面都很難看清車內的情況;車頭行駛方向巧妙地避開了大部分監控鏡頭,司機似乎戴著口罩或面具一類遮臉,就算不斷放大畫面,還是很難斷定男女。 不過,江停想:考慮到司機對化工廠內部監控位置極其熟悉、開夜車不看后視鏡、以及女性綁匪一人很難將楚慈完全控制住等原因,司機為男性同伙的可能性極大。 紅色凱美瑞,因為前幾年上市后打折力度大的原因,建寧市內不說上萬,起碼也有上千輛。而且省際高速通向恭州,如果這輛車是從恭州來的,那么篩選范圍就要再擴大一倍了。 車海茫茫,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鎖定這輛沒有牌照的紅色凱美瑞。 怎么辦呢? 江停不斷點擊暫停鍵,幾乎是一幀一幀地審視畫面,窗外閃電與監控熒光倒映在他瞳孔深處。突然他手指頓了下,只見屏幕上某個一閃即逝的瞬間被固定后,通過路燈和拐彎指示牌的雙重反光,可以隱約看見后車牌最后三位的一丁點最下端。 江停的大腦飛速運轉——倒數第三位數字是7,最后兩位是字母o、c、s、u、g、j,或數字3、5、6、8、9、0,以上十二位隨機排序可以達到144種組合。 但不夠,車牌除省份及地區代碼外還有五位數,前兩位未知。單憑這144種可能性無法倒推出來,何況因為可視條件太差的原因不能完全確定倒數第三位確實是7。 江停向后靠進沙發軟墊里,用筆一下下敲打掌心。 一定還有其他線索,他想。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存在著蛛絲馬跡的聯系,偵查人員需要憑觀察、經驗、專業知識甚至是直覺猜測,去抓住這些rou眼難以看見的聯系,進而推導出前后線索。 紅色豐田凱美瑞。 凱美瑞…… “陸先生?!?/br> 江停無意識地抬起頭,只見韓小梅竟然還沒走。這姑娘也是死心眼,嚴峫叫她燒點熱水,她就真的燒了熱水,將一杯剛泡好的紅茶輕輕放在他面前,直起身拘謹道:“您喝點熱的吧,早點休息,我走啦?!?/br> 江停突然說:“等等?!?/br> 韓小梅腳步停住,只聽他問:“這種顏色不偏酒紅而是正紅色的轎車,還是女性購買比較多是吧?” “???應該吧,我車也是正紅色啊?!?/br> 江停直直盯著韓小梅。 江停面相是真的很年輕,五官天生異常標致,這樣看人的時候,雖然他自己神情生冷沒什么情緒,但往往給人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韓小梅一開口就聽見自己嗓子細細地發著抖:“那那那個陸陸陸先生……” 江停置若罔聞,喃喃道:“胡偉勝開的也是輛凱美瑞,套牌,車牌號是——” “建a6u799!”涉及案情的信息韓小梅總是記得特別牢。 江停點點頭,突然問:“你們女生,是不是都挺看重儀式感的?” 韓小梅:“……???” · 暴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遠處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車輛掀起水花,呼嘯而去,只留下遙遠飄渺的黃色尾燈。 “嚇死我了!剛在后坡那邊撿到幾根骨頭!”馬翔踩著泥水走來,沒好氣地嚷道,“老高非誆我說是人胳膊!” 高盼青提著手電,把不住往下滴水的頭發掠到頭頂去,大笑道:“你自己業務不過關,哪個人胳膊長那樣的?那分明就是條狗!” 刑警們苦中作樂,在荒地里分散搜尋每寸土地,全身濕透地開著彼此的玩笑。只有嚴峫悶不吭聲,獨自遠離人群之外,在高速公路護欄附近用手電掃射泥濘的地面。 “老嚴,”黃興拖著濕透的膠鞋走來,沙啞道:“腳印提取出來了?!?/br> 嚴峫沒抬頭:“嗯哼?” “雨水把現場破壞非常厲害,建模很困難,具體情況要回局里再做分析。目前初步分析,現場有三到四組不同的腳印,確定沒有女性,但一時也無法分辨出有沒有楚慈的?!?/br> 嚴峫說:“也就是說在最好的情況下,除了刁勇和女人,還至少有兩名綁匪?” 黃興點了點頭。 嚴峫沒吭聲,拿著手電繼續向前走去。黃興跟在他身后,只見他全身連背上都濺滿了泥點,未幾才聽他沉沉的聲音傳來:“……大案吶?!?/br> “你也歇會去吧,”不知怎么黃興突然有點不忍,“喏,我讓老張他們幾個買夜宵去了,待會回來你也吃點,喘口氣?!?/br> 嚴峫不置可否。 嚴峫的個頭太高于平均值了,穿上警隊雨衣后一截腳脖子還露在外面,滿鞋滿褲腳灌得全是泥,每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踩水聲。他就這么穿過積水的草坡來到高速公路護欄外,目光落在遠處隨大雨不斷搖擺的黑影上——那是片郁郁蔥蔥的灌木叢。 不知為何他心中微微一動,握著手電往前走去。 黃興:“?” 黃主任不明所以,就跟在嚴峫后面,越來越遠離搜索范圍,直到兩人站在了灌木叢邊。 “怎么了老嚴,我讓人搜搜?” “……” 嚴峫瞇起眼睛,他的瞳孔幾乎壓成了一線,看起來有些近乎陰沉的銳利。 “你看南面的灌木叢,”突然他開口道:“是不是反而比北邊的還矮一點?” ——朝陽面的植物生長不可能比背陰面還低矮稀疏,黃興猛地一怔! “痕檢!過來幾個痕檢!”黃興失聲道:“快,把這片草叢圈起來??!” · “有了!黃主任!”半個小時后,跪在灌木叢間的刑警抬起頭,在周遭無數期待的視線中興奮喊道:“灌木枝呈現大片不正常壓倒和折斷,有樹葉呈碾碎狀,碎片向四周擴散并提取出了半個腳印,確定被人踩踏過,應該是發生了爭斗!” 很多人提到喉嚨口的心臟瞬間摔回了胸腔,嚴峫厲聲喝問:“魯米諾反應呢?!” 刑警言簡意賅:“有血!” 有血就有dna,有爭斗就說明至少在棄車時楚慈還活著! 大半夜的辛苦終于得到了回報,一口氣從緊繃的骨縫里松出來,很多人當場就不顧形象地跌坐在了泥地上。 嚴峫雙手插在褲袋里,筆直站在灌木叢邊,沉聲道:“提取血跡做dna對比,現在就做!” 褲袋一陣震動,手機響了。 嚴峫掏出手機看了眼號碼,來電顯示“姓陸的”——江停。 “這人,怎么鼻子比啥都靈?!眹缻l哼笑起來,自己都沒聽出自己語調中的輕快,接起了電話:“喂?我可告訴你,剛才……” 手機里響起江停的聲音:“我有個猜測,可能要花你一點時間?!?/br> “什么?”嚴峫話音剛落,手機一震,顯示接到了來自“姓陸的”未讀短信。 “建66,建a9u766……你發給我這些什么意思?”嚴峫狐疑道,“建a6u799是胡偉勝套用一輛白色銳志的車牌號,怎么了?” 江停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后是客廳溫暖干凈的橘光,墨汁似的暗夜隔著一層玻璃,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眉頭緊鎖出一道深刻的紋路: “套牌一般都是套同廠、同色、同型號的車牌照,為什么胡偉勝開凱美瑞,卻要冒著一定程度的風險去套銳志?雖然也是同廠同色且外形相似,但這不符合一個多年販賣假藥和涉嫌販毒的人的行為習慣?!?/br> 嚴峫稍愣。 “胡偉勝在審訊中抵死不交代他女朋友,可見那名女性綁匪對他來說非常重要?!薄〗3脸恋溃骸澳敲词欠裼锌赡?,她曾要求胡偉勝跟自己用情侶車號呢?” · 江停掛了電話,站在窗前許久。 韓小梅已經走了,暗夜仍然風雨交加,腳下這座城市閃爍著浩瀚燈海。那千家萬戶的窗欞間飄散出歡聲笑語和熱氣蒸騰,他們不知道在很多無法被光滲透的角落里,有令人作嘔的罪惡正在上演,也有數不清的人正為了阻止犯罪而徹夜奔波。 暴雨瘋狂鞭打落地窗,江停抱緊雙臂,向后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潛意識里似乎是在向身后這套安靜嶄新、裝修華美的公寓尋求某種虛偽的安全感,然而此地空曠無聲,只有一絲絲難以形容的氣息縈繞在虛空中,那是這里的主人上次來時匆匆留下的。 剛毅,率直,溫暖,甚至有點熾熱。 江停微微打了個寒噤,仿佛從某種不切實際的夢境中清醒過來般,猛地上前重新站在了窗前。 手機又響了,江停接起來:“喂,嚴峫?” “建a9u766!”嚴峫的聲音在雨中異常清晰,可能是在對著手機大聲喊:“車主叫柳宛秋,二十七歲,你猜猜她是什么人?!” 江停說:“我猜不到,不過你的人肯定已經在去找她的路上了?!?/br> 嚴峫朗聲笑道:“丁家旺他老婆的表外甥女!” 江停不由莞爾。 “我們從現場提取到了至少一名嫌疑人的dna,聯網dna查詢顯示此人名叫池瑞,十年前曾因非法制槍入獄,目前不能確定是否跟范正元所持的黑槍是否有聯系,我們正趕去實施抓捕的路上?!眹缻l頓了頓,意有所指地道:“你好好呆在家里,在這個案子結束前,除非我派人去接你,否則都別亂出來了?!?/br> 范正元是誰派來的,為什么盯準了江停,是否跟挾持楚慈的人有聯系,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都無法確定。江停身后隱藏的秘密就像個無底黑洞,不知道還隱藏著多少個“范正元”,正虎視眈眈準備要他的命。 江停掛了電話,長長舒了口氣,終于感到了一絲放松。 韓小梅臨走前泡的普洱茶已經冷了,江停沒在意,端起來喝了一口,剛沾舌頭就:“噗——” “咳咳咳!”江停差點沒嗆得背過氣去,驚恐地望著手里那只白瓷杯——可惜嚴峫無法現場欣賞此刻他臉上幾十年都沒出現過的表情。緊接著他放下杯子,拔腿鉆進廚房,一眼就看見了被韓小梅打開的茶葉匣。 那筒油皮紙包的茶餅被拆開了,最上面那塊被餐刀硬生生撬掉了拇指大的缺口,鐵銹色的茶葉渣四散在雪白的大理石流理臺上。 “……”江停的右眼皮開始一個勁地跳。 嚴峫掛了電話,砸了咂嘴,似乎有點意猶未盡,突然抬頭問:“韓小梅?!?/br> 馬翔在前面開車,剛趕回現場的韓小梅坐在副駕駛上:“是,嚴隊!” “你覺不覺得陸顧問這人很麻煩?” 韓小梅:“……” 嚴峫諄諄善誘:“動不動就要生病似的,還很嬌氣,十八塊一桶的方便面都不肯吃,還不能跟咱們淋雨熬夜,你倆說對吧?” 車廂里一片靜寂,只聽大雨刷刷拍打車窗和行駛的顛簸聲,半晌馬翔謹慎地道:“這種事您開心就好?!?/br> “嘶,我跟你們說正經的……”嚴峫剛要說什么,突然韓小梅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陸先生。 “喂,陸先生,我們正趕去抓捕嫌疑人的路上,我——” 江停打斷了她,聲音壓得很低:“嚴峫家里那筒茶餅是你拆開的?” “?”韓小梅:“是啊?!?/br> 從電話那邊的響動來揣測江停似乎硬生生咽下去了什么,他問:“為什么偏偏拿這包?” “嗨,誰不知道嚴副家東西貴,那幾盒包裝豪華的茶葉我也不敢拆啊。怎么啦陸先生,是發霉了嗎?我剛泡的時候也感覺那茶餅怪怪的,破破爛爛好像放了挺久,但聞著味道還挺香的……” 電話那邊沉默半晌,江停吩咐道:“把手機給嚴峫?!?/br> 嚴峫以為江停只是打電話來問韓小梅平安回到現場了沒有,他正坐在后面用步話機聯系指揮中心,突然看見手機被遞到面前,莫名其妙接了起來:“喂,怎么了警花?” “有件事跟你商量?!?/br> 嚴峫:“???” 江停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平靜,平靜得有點不對勁:“我先假設一個情況。如果有人喝了你家最昂貴的收藏品,導致它現在一分錢都不值了,你打算怎么樣?” 嚴峫大驚:“不可能,匯豐銀行保險柜把我家當年拍到的那**威士忌弄丟了?!” “……”江停說:“我指的是那塊1921年的老同興茶餅?!?/br> “哦那個,”嚴峫終于放松下來:“那是我媽拍下來的,說等我結婚的時候用它來泡媳婦茶——怎么,誰想喝?哈哈那我可事先說好,誰喝誰就要給我當小媳婦了哦,要給我做飯按摩洗襪子哦,哈哈哈——” 江停:“!” 前排的韓小梅:“?。?!” 哈字僵在半空中,嚴峫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怎么,真喝了?” 韓小梅整個人抖動如同秋風掃落葉,這個時候她的反應比身經百戰的江停慢了不知道多少個次元,只聽電話那邊當機立斷,說:“韓小梅喝的?!?/br> 韓小梅:“不不不不是是是是是我我我我我我……” 嚴峫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馬翔小心翼翼地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發現他上司的表情很奇怪:不能說是憤怒或rou痛,好像也沒有要暴跳起來找人麻煩的意思;硬要揣測的話,倒有點像隱隱期盼著什么,然而突然落空了的感覺。 “哦,韓小梅的話就算了吧?!眹缻l慢吞吞道,“下次注意點?!?/br> 嚴峫掛了電話,似乎不是特別滿意,抓了抓耳朵,抱著手臂,拿著喧雜的步話機靠在后座上。 韓小梅不敢吱聲,馬翔也正襟危坐盯著前方的漫漫雨夜。過了好幾分鐘,才突然聽嚴峫憋出了一句: “做事毛毛躁躁!老高怎么帶你的?回去寫檢查??!” 韓小梅欲哭無淚:“是是是……” 切諾基劈開風浪,綴著幾輛紅藍閃爍的警車,沿著635省道向遠處的建寧市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