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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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副,嚴副!高哥他們來消息說……” 女實習警悶頭沖過來,話音戛然而止,嘴巴十分滑稽地張成了一個“啊”型。 公路護欄與車身的隱蔽夾角間,嚴峫還保持著把江停頂在車門上的姿勢,兩人同時扭頭望來。 六目相對數秒,嚴峫捂著嘴咳了聲,退后小半步,整了整衣襟問:“怎么了?” 江停迅速開門鉆進了嚴副的私家車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女實習警目瞪口呆,腦子里迅速閃過了無數不可言說的馬賽克畫面,直到嚴峫不耐煩地“喂”了一聲:“問你話呢!” “哦,嗯嗯?!毙」媚镆粋€激靈立正站好:“報告嚴副,外勤探組的高哥打電話來,說剛在嫌疑人胡偉勝家里發現了重要物證,幾本實驗化學方面的期刊和教科書,還有一個被刷過機的最新款iphone,懷疑是被害人包里的東西?!?/br> 嚴峫問:“手機拿去給技偵恢復了么?” “拿了拿了,技偵黃主任說iphone不好搞,秦副隊那里還有幾臺販毒案相關的電腦數據等著恢復,您當時批準了緊著他們先弄的,所以胡偉勝家里這個手機可能要等今晚或明天才能給消息?!?/br> “那行吧,”嚴峫瞇著眼睛看了看天色,扭頭大聲問:“大狗!” 茍利遠遠怒吼:“叫茍主任——!” “我茍!”嚴峫問:“你這邊什么時候完事兒?” “早著呢,天黑前能干完就不錯了!” 嚴峫說:“那正好,這幾天我身上都餿了,再不回家洗個澡睡個覺,待會老子就要猝死在為人民服務的崗位上了?!?/br> 話音未落,邊上的小女警心跳快了三個節拍,大睜著圓溜溜的杏眼不停往車里瞅,眼皮撲閃的頻率好似兩扇裝了馬達的蜂翅。 看著她那模樣,嚴峫確定她只聽見了洗澡和睡覺這兩個關鍵詞。 “思想端正點!”嚴峫低聲呵斥了句,在小女警委屈的注視中揚長而去。 嚴峫曾是公安系統內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人選——那是曾經。他最輝煌的時候,建寧市所有分局里都有對他芳心暗許的女同事,連省廳的領導都親自打電話來說媒;然而自從嚴峫趕跑了好幾個女實習生,因為一點小錯把警花當眾罵哭,甚至理直氣壯地讓女警去現場搬高腐尸體還完全不覺得自己哪里不對之后,他的輝煌就一去東流水,再也不回還了。 嚴峫,堅信明星都沒整過容,網紅照都天然無p;資深細腰大長腿控,一個渾然天成的直男癌。 小女警腦海中不可描述之畫面的另一主角江停,其實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只有腿長這一點是符合嚴峫審美觀的。 · 這時已經是下班高峰期,三環路上堵得簡直水泄不通。嚴峫好好一輛直行車,被旁邊強行變道的摁著長喇叭插進來好幾次,整張帥臉都黑了,猛地一按喇叭把頭伸出窗外:“插插插!叉你妹去!不讓!” “就一破大眾橫什么橫,有本事別來擠馬路,買直升機去??!” 嚴峫:“老子買不起嗎?!” 對面奇瑞qq車窗里囂張地伸出一中指,然后驟然加速打燈,硬生生擠進了輝騰車頭和前方車尾之間不到半米的空隙里。 這波閃電cao作堪稱驚險,差點把嚴峫嚇出冷汗來,立刻剎車亮燈讓路,后面一片喇叭頓時響成了抗議的海洋。 “我艸你全家!”嚴峫怒不可遏:“老子開的是……” 江停淡淡道:“你喊大聲點,說你開的是輝騰,待會整條馬路都會來超你的車,因為你比他們更怕剮蹭。不信就試試?!?/br> 嚴峫:“……” 嚴峫在奇瑞qq勝利的尾氣中悻悻升上了車窗。 江停的坐姿優雅而舒展,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神情完全看不出一絲焦躁。嚴峫從后視鏡里瞟了他好幾眼,越看心頭越冒火,說:“你就不能坐前排嗎?” “為什么?” “坐后邊你是把我當嘀嘀司機呢?” 江停說:“不敢勞駕,那麻煩嚴副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br> “放下你去哪兒?恭州市公安廳?” 江停目光移向窗外,不說話了。 嚴峫從鼻腔中哼了聲,恰好此時前方車輛移動,一時不察,又讓左側車道的豐田硬生生擠了進來,緊接著就眼睜睜錯過了綠燈的尾巴。 “我@#¥**……”開慣了警車的嚴峫簡直要被搶道的活生生氣死了,索性不再往城里開,眼瞅著前方右拐下高架橋的岔道口有空隙,直接掉頭搶道俯沖而下,把一輛寶馬嚇得差點鳴笛。 三秒鐘后,嚴峫咣咣咣噴著火,改道向遠離市中心的方向去了。 · 湖濱小區是建寧在近兩年間新開發的高尚住宅區,基礎建設和人工景觀都非常完善,可想而知房價也是鶴立雞群。嚴峫似乎對路線并不熟悉,開著導航繞了半天,終于找到一處地下停車庫入口,停好車后直接從電梯上了十八樓,試了三次才試出正確的開門鑰匙。 “怎么了,進來啊?!眹缻l莫名其妙道,“真是我的房子,不會治你非法入室罪的?!?/br> “……” 江停緩緩跨進屋,嚴峫嘭地把門在他身后關上了。 “沙發,電視,水在冰箱里?!眹缻l一邊解襯衣紐扣一邊示意:“我去沖個頭發洗個澡,你坐這別動,等我出來咱倆聊聊。要是你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跑了,回頭就小心……” 他站住回頭,嘴角勾起,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江停一挑眉。 “公安內網上,你名字上的那個黑框,就不會再有了?!?/br> 嚴峫雙手沖江停比了個心,微笑轉身,把襯衣往屋里瀟灑一扔,光著結實的背肌,甩著毛巾走進了浴室。 江停早幾年第一次注意到嚴峫這個愣頭青,并不是因為他在行動中一馬當先手撕毒販,而是因為他在行動結束論功行賞的時候,那一系列天不怕地不怕的表現,以及誰敢搶我功勞我就讓誰墳頭血濺三尺的狠勁。 也就是那時候,他隱約聽說這個名字挺邪乎的年輕刑警也還是有些背景的,只是背景不在公安系統,應該是家里出奇的有錢。 至于為什么有錢不去開跑車泡嫩模,而是跑來當警察,還是個十八條命都不夠用的外勤刑警,這個江停沒有細問。 那幾年他要思考和籌謀的太多,腦子里整天運轉著各種各樣的程序,能分出一絲空閑來記起嚴峫這么個人,其實已經是很出奇的事情了。 嚴峫濕漉漉的黑發東一撮西一撮,顯得格外囂張。他自個對著鏡子刷刷剪了幾刀,左看右看都覺得長度差不多了,就一邊拿著毛巾呼嚕頭發一邊走回客廳,只見江停不出意料地安穩待著,坐在沙發上翻看他不知從哪翻出來的書,面前泡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你說你這人,”嚴峫順口道,“怎么亂翻我書房呢?” “卡爾·榮格,《紅書》?!苯:仙戏饷?,將精裝書往茶幾上輕輕一丟,問:“你看得懂?” 嚴峫瞟了眼血紅血紅的封面,實在記不得自己什么時候買的了,大概是當當網打折時批量買來裝修書房用的,畢竟那九十多萬的實木書架光禿禿的看上去確實有點沒面子。 “當然不……”嚴峫一頓,余光觸及江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拐了個音:“當然看得懂,瞧不起人咋地?” 江停微微一笑。 嚴峫把擦頭發的毛巾甩上椅背,拉開座椅,大馬金刀坐在了江停對面,蹺著腿上下打量他。 江停年紀比嚴峫略大,但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他應該屬于那種年輕時就盡量注重自律和養生的人,氣勢也比嚴峫含蓄得多,眉目間還有種外勤刑警少有的文秀和儒雅。 “你為什么當警察?”嚴峫突然問。 這個問題堪稱無厘頭,江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為什么當警察?” “少壯讀書不努力,老大警隊做兄弟?!眹缻l的笑容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揶揄:“江隊,你懂的?!?/br> 這是他第一次喊江隊。 “不懂?!苯Uf,“我滑檔才上的公大?!?/br> 嚴峫:“……” 嚴峫決定不自取其辱,等以后有機會了自己去查這人當年第一志愿報的是什么。 他端起江停泡好的紅茶,也不嫌棄,就著喝了一口,說:“你倒挺有眼光的,這茶我沒記錯的話千兒八百一兩,要是我隨便找個立頓紅茶包將就著就喝了?!?/br> 江停平淡道:“沒想趁機占你的便宜,這已經是我從你家茶盒里找到最便宜的一種了,那塊老同興的茶餅我都沒敢碰?!?/br> 嚴峫說:“嗨,你喝了唄,茶葉不就是讓人喝的么?這房子要不是今兒堵車,一年半載的我都不會來,再放幾年指不定就給耗子啃了。實不相瞞,這小區就是我家開發的,這套房子裝修還挺次的,讓你見笑了?!?/br> 江停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微笑道:“不,不敢見笑?!?/br> “不敢?那我換個更見笑的。你知道我為什么當警察么?” 江停沒搭他話茬,嚴峫也不介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小時候不愛念書,三天兩頭逃學出去跟人混,光打架就不知道進了多少次派出所。我家里做點煤礦的小生意,好歹有倆錢,雖然每次都能花錢把我撈出來,但架不住歲數一年年往上長,眼見就要滿十八歲承擔刑事責任了。后來管那片的派出所所長就找到我爸,說你家小子這種經常吃住派出所的以后只有兩條路,要么被光榮的人民民主專政,要么就是光榮地參加人民民主專政?!?/br> 江停說:“要么進監獄,要么當警察?!?/br> “對?!眹缻l似乎還有點驕傲,說:“于是我就考了警校,以偵查系第三百三十六名的成績順利畢業,成了一名光榮的片兒警——順便說,我們那一屆偵查系共招收了三百八十多名學員?!?/br> 看他的表情,江停知道他其實只是想澄清自己不是倒數第一。 “我在派出所幫忙登記電信詐騙,抓公共汽車上摸女孩子屁股的變態,調解隔壁小區打架鬧矛盾的夫妻,幫三天兩頭忘帶鑰匙的大爺大媽爬窗戶開門。那幾年我辦過最大的案子是追著一個搶包的小流氓跑了整整四條街,摁倒他的時候從身上搜出了一小包白|粉。那包白|粉讓我從警四年第一次被通報表揚,我整個人都飄上了天。不久后,我向上級申請輪崗,想加入轄區禁毒大隊,成為一名緝毒警察?!?/br> 嚴峫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但禁毒大隊沒要我?!?/br> 江停不置可否。 禁毒口不肯要嚴峫,究竟是因為他十八歲前的“戰績”太彪炳,還是在警校時成績太爛,抑或只是因為他這么個本地超級富二代萬一哪天成了烈士,家屬怕是要發狂,現在都很難再說清了。 “我特別想去禁毒口,但人家又不肯要。那幾年恭州的禁毒工作搞得特別好,每年都全國公安系統點名表揚,看得人十分眼熱,干脆我就打了報告申請調任去恭州?!?/br> 嚴峫停了停,語氣有一絲玩味: “然后你猜怎么著?” “你干刑偵確實比緝毒好,不算入錯了行?!薄〗F届o地說。 嚴峫沒理他這個茬。 “——報告上去第三天,當年從市局下沉到基層鍛煉的魏堯副局長,也就是親手抓了我十多回、叫我爸勒令我報考警校的那位派出所長來了。他讓我撤回調任申請,絕對不準去恭州,立刻跟他上市局去干刑偵口。你知道他是怎么說的嗎?” 江停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嚴峫向前傾身,十指交叉,手肘擱在大腿上,要笑不笑地看著他: “他說,恭州的水非常深,外人進去了很容易被淹死。尤其像我這樣的,別以為家里有錢就能硬著脖子蹚進去,哪怕我家有錢到把整個建寧都買下來,進了恭州,都未必能留下個全乎人兒?!?/br> “算算時間,他說這話的那年你應該是禁毒大隊長,在‘留不下個全乎人兒’的地方干得如魚得水——那么現在回想當初,你是什么感受,能讓我采訪一下嗎江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