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天音閣 我來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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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莊嚴。墨燃的靈核殘片被不斷地掏出, 挖盡。 一片又一片。 他死死忍耐著, 發了狠地忍著,償罪是一回事,示弱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愿在木煙離面前喚痛, 他如磐石。 痛楚太深,苦海浮沉。 忽然間,驚聞一個聲音,春雷般在顱內炸響。 “墨燃!” 不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會是他…… 一定是自己太痛苦, 心生幻覺, 神識迷離。 “墨燃??!” 周圍漸起喧囂, 似乎有人在驚呼, 在嚷嚷,天空起疾風,木煙離的手也停了下來。 墨燃顫抖著,盡了最大的力氣抬頭—— 他看到他的神祇御龍奔策, 自高天俯沖而落。 他看到他的神祇白衣招展,恍若謫仙。 離得近了,崢嶸龍角旁的那張面容變得清晰,墨燃的心驟然抽疼,比刀子戳他更讓他痛楚。 他看到他的神祇在哭, 楚晚寧……在哭啊。 “師……尊……” 胸腔的創口血流如注, 墨燃掙扎起來, 環扣叮咚。 楚晚寧躍下巨龍,在落到刑臺結界前的一瞬,紙燭龍便化作一道奪目金光,回到符咒中。 “玉衡!” “師尊!” “玉衡長老!” 死生之巔的看臺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其余幾個門派的人也紛紛驚起,就連布衣百姓也驚愕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北斗仙尊嗎?” “是墨燃的師父!” “他們不是說一刀兩斷了嗎?” 楚晚寧的眼眶原本就是紅的,在看到銀盤里的鮮血與靈核碎片時,更是崩潰。 他喉間沙啞,想說話,可還沒開口,便已哽咽。 “你們……不能這樣對他……” 四下嘩然。 “他在說什么?” “他瘋了嗎?墨燃是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每一句話都像尖刀在割楚晚寧的心,每一聲指責都像錐子沒入楚晚寧的胸膛。 痛極了。 楚晚寧看著天音閣結界里,那個黑眸潤濕,默默凝望著自己的男人,那個被開腔剖心,靈核俱損的男人。 那個到千夫所指時,竟還不知自己蒙冤的男人。 那么傻。 楚晚寧嘴唇翕動,渾身顫抖。 他的手貼上天音閣的透明結界,他哽咽著“判錯了……判錯了……” 別拿匕首扎他,扎我吧。 扎我吧…… 都道踏仙君無情,墨微雨茍且。 前世,人人口誅筆伐,盼不得他死。今生,日夜忐忑難安,逃不過內心譴責。 可真相又有誰知? 木煙離似是心有所急,最初的驚愕過后,便又立刻舉起了尖刀,刀尖滴著血,星星點點。 墨燃喃喃著“別看?!?/br> 噗嗤一聲,匕首再次入心房,血流噴涌。 楚晚寧的瞳孔猝然收攏,半晌后,爆裂般的,嗓音嘶啞穿云“不要——?。?!” 金光瞬世,罡風涌起。 天問應召而出,一鞭劈落,天音閣維持結界的數十高階弟子竟都無法承受這一擊,紛紛吐血跪地,結界剎那崩裂。一片奪目光華中,楚晚寧持著自己火花四濺的神武,徑直朝刑臺中央掠去。 “有人要劫囚!” “楚晚寧要劫囚??!” 木煙離立時把硬盤中的靈核殘片納入乾坤囊,扭頭厲聲下令“攔住他!” “是!閣主!” 天音閣金色的浪潮一擁而上,與楚晚寧的靈流激烈碰撞,看臺上的修士們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楚晚寧如此模樣—— 瘋狂的,悲愴的。 再也沒有了理智。 眼見得楚晚寧越逼越近,木煙離低聲咒罵,眼中閃過寒霜,最后剜出一片殘破靈核,收入乾坤囊中,而后衣袍獵獵,回身與楚晚寧對招。 “楚宗師,你當真救他?你想清楚了,這一步走下,從此千秋罵名,你與他都要扛著!” 劍光照亮木煙離的杏眼,她瞪著他。 天問絞殺住木煙離的佩刃,霎時流光四濺。 楚晚寧一字一句都是咬碎的“那就、讓我陪著他!” 正史工整,譜盡英雄。 但我只想與你在一起,躺在暴君傳里也好,爛在兇煞榜上也罷,都是好的。 我不想后人提起我們的時候,奉我為神,指你為鬼。我不想后世書載這一段時,寫你我反目,師徒成仇。 若我不能為你沉冤昭雪。 墨燃,墨微雨,踏仙君。 我愿意和你一同受萬世唾罵。 地獄太冷了。 墨燃,我來殉你。 云氣聚合間,炫目的光影已看得人一片繚亂。 臺上臺下更是惶然不知所以,混亂間,只聽得“錚!錚!”兩聲,天問猛地將捆縛著墨燃的鎖鏈劈斷。 墨燃一下子跪伏于地,落入楚晚寧溫熱的懷里。 他的血剎那染紅了他的白衣。 從一開始就沒有落淚,被剖胸挖心也不曾哽咽的墨燃在此刻終于潰不成形,他的手顫抖著抬起,又垂落。 他是那么想抱住楚晚寧,又那么想把楚晚寧推開,他熱切奢望著與楚晚寧碧落黃泉不分離,又深切渴望著楚晚寧的一切都是好的,永遠干凈,與自己的骯臟無關。 所以他不知道究竟該抱著,還是該分離。 一雙手顫了那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捧上了楚晚寧的后背。 墨燃哭了。 他說“師尊……為什么不怪我……為什么還要救我……” 楚晚寧只覺得心疼得要命,他緊緊抱著懷里的人,再也顧不得周遭目光,眾人注視,千言萬語,竟不知先說什么才好。 “我那么臟……會把你也弄臟的……”墨燃低聲地,字句都是濃郁的血腥味,他越哭越傷心,在他人面前從不示弱的這個男人,在楚晚寧懷里卻再無鎧甲,“可是我也怕你不要我了……如果連你也不要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去哪里了……” 碎的明明是墨燃的靈核,刺的是墨燃的心。 可這個時候,楚晚寧竟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在痙攣,被凌遲撕碎,血rou模糊。 原來一筋一骨,都已緊密相連。 周圍天音閣的大批修士圍攏,重重裹挾著他們,步步緊逼。 楚晚寧白衣染血,一手提著天問,一手抱著墨燃。 人世間許多的黑白是非,其實并不容易說清道明。 自以為是的正義太多了。 居心叵測的算計也不少。 所以,屈子懷沙,汨羅水泣。武穆含冤,風波遺恨。 他們還能被還與清白,可更多的少年丹心呢?不是每一筆冤罪都能被吐露,還有一黑到底,永無翻案之機的人。 楚晚寧抱著墨燃,他輕聲說“別怕,我不會不要你?!?/br> “師尊……”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生或者死,我帶你回家?!?/br> 失去了療愈咒術,墨燃的意識越來越昏沉,心臟也越來越痛,但聽到這句話,他整個人都是一震,繼而嘴唇翕動,眼淚滾落,卻笑了。 “你待我那么好,我的籃子是滿的……我很高興……”他頓了頓,聲音漸漸輕落下去。 “師尊,我好困……我冷……” 楚晚寧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抱著墨燃的那只手更用力,源源不斷地把自己的靈力送進去,可是沒有用。 就和前世,昆侖山巔,踏仙君抱著將死的自己,試圖救他性命一樣。 沒有用。 楚晚寧很心焦,鳳目濕紅,眼淚無聲地滾落,卻還摸著他的頭發,側過臉,親吻了他濕冷的額角,沙啞道“別睡,你跟我說說,什么籃子?” 那些圍近的人臉上滿是警惕,鄙薄,森寒,戒備,厭憎,惡心。 但那又怎樣。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聲名,尊嚴,性命。 兩輩子了,他都眼見著墨燃墮入深淵,卻束手無策。他只覺得那么痛苦,覺得自己是那樣失敗。 是他來遲了。 墨燃輕輕地,意識已漸渙散,血越流越多,身子也越來越冷,他輕輕地說“我只有一個小籃子……小籃子里有洞……是空的……撈了很久……” 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 青白的嘴唇囁嚅著,嗚咽。 “師尊……心好疼……” “你抱抱我,求求你?!?/br> 楚晚寧心痛如絞,只不住地說道“我抱著你,不疼了,不疼了?!?/br> 可是墨燃已經聽不到了,墨燃的意識已經混亂。 都是亂的。 像多年前柴房里那個無依無靠,衣食不足的孩子,像亂葬崗上,那個母親腐爛尸首旁跪地嚎啕,失聲痛哭的孩子。 像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踏仙帝君。 像通天塔下,那個孑然孤寂的身影。 像仗劍獨行等他回魂的墨宗師。 像大雨夜里,那個蜷在臥榻上濕潤了枕的男人。 “我好痛……真的痛……” “師尊,我是不是都還清了?我是不是已經干凈了……” 越來越模糊。 “師尊?!?/br> 最后,那個赤子,少年,惡魔,暴君,那個小小的徒弟,哽咽著,慢慢的,聲若云煙。 “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 楚晚寧一直聽他說著,此時此刻,已是泣不成聲。 墨燃,墨燃,你為什么那么傻? 什么還清,什么干凈…… 是我欠的你啊。 誰都不知道真相,連你自己的記憶也被抹去。 可我卻終于知道—— 我終于知道,你只當了我幾個月的徒弟,卻用了兩輩子,在保護我。 背著所有罵名、罪名、誤解、誣蔑。 被迫變得瘋狂、瘋魔、嗜血、污臟。 若是沒有你,今日跪在這懺罪臺上的人,就應當是我,被挖心的人……也會是我。 是踏仙帝君用自己的魂,護住了晚夜玉衡。 從此他永墮黑暗。 而他長留光明。 都錯了。 而就在此時,天音閣的精銳猶如兜兜轉轉許久的獵豹,終于破空出,利爪撕裂空氣,百余人朝他們撲殺來! 天問金光烈至蒼白,白到刺目。 “殺了他們!” “攔下他們!” 楚晚寧閉目。 四面楚歌殺聲震天—— 周圍人群起而攻之,劍影血光里,楚晚寧驀地睜眼!而后他單手一沉,五指張開,剎那罡風卷起,他厲聲喝道“懷沙,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