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蛟山 帝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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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在蛟山山腳, 除了江東堂那批人不知所蹤, 所有修士都已成功脫逃。在步出結界的那一刻,盡管知道還未脫離險境,但不少人都已氣虛力竭, 癱軟在地。 馬蕓翻著白眼趴在一塊大石頭上哀叫道“不行了不行了,受不了了, 諸位朋友, 快各自打道回府嚴加戒防吧, 真的沒力氣再折騰了?!?/br> 姜曦道“那個神秘法陣和法陣里出來的人都還沒徹查清楚, 現在回去?” “那能怎么辦?我們要是還有精力和他們對抗,也不至于逃的這么狼狽啊?!?/br> 玄鏡大師也道“姜掌門,這一次還是聽馬莊主的吧,與其在此地負隅頑抗,落得一個英勇且凄慘的境地,不如回去重整旗鼓,再做準備?!?/br> 姜曦抿了抿唇不說話, 看向死生之巔的人。但薛正雍和薛蒙神情都極為渙散,看著蛟山的主步道處, 直到那滾滾塵煙中掠來一人。 “墨燃……”薛蒙喃喃道。 墨燃是最后一個出蛟山結界的, 他蹙著漆黑的眉, 掃了一眼眾人, 說道“是珍瓏棋, 或許和第一禁術時空生死門有關, 如果是這樣,那里頭出來的不知道會是什么人物,你們都快走,別在這里等死,保命要緊?!?/br> 他頓了頓,又對姜曦說“姜掌門,勞煩你把大家帶到霖鈴嶼去,那里受玄武結界保護,可以抵御華碧楠一陣子。另外貴派是藥宗,中了鉆心蟲的人,也方便解開蠱毒?!?/br> 姜曦問“你呢?” “師尊還在山上,你們走了我就回去幫他,擺平這一切之后,再到貴派會合?!?/br> 姜曦良久沒說話,到最后抬手抱臂,竟與墨燃作了一揖,說道“候君孤月夜,告辭?!?/br> 一行人傷的傷,累的累,殘的殘,準備跟著姜曦一同離開這是非之地。墨燃忽地又叫住了他。 “姜掌門!” “墨宗師還有事?” 墨燃說“葉姑娘……” “知道,姜某不會讓人再傷她半分?!?/br> 墨燃這才放了心。姜曦他們走遠了,但死生之巔的人卻還沒有動,薛正雍逡巡良久,上前擰著眉毛沙啞道“燃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燃看了看伯父,又看了看堂弟,心中陡生一陣酸楚,卻強笑道“說來話長,是個故事。伯父,你領著薛蒙先走,之后我自會把事情原委始末都告知于你們?!?/br> 薛蒙卻并不愿意等那么久,他心如火焚,說道“不是,你怎么會是儒風門的人?你一直都在死生之巔長大的,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后紅著眼眶,竟是擠出了一句“你是我哥,沒錯吧?” 墨燃凝視著他。 薛蒙在戰栗,盡管他極力克制了,卻依舊在戰栗。 他那副茫然又悲傷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墨燃喉頭酸澀,居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最后他上前,拍了拍薛蒙的肩膀。 “我剛來死生之巔的時候,你都不愿意認我?!蹦伎酀匦α?,他不敢再去看薛蒙圓睜著的,水汽氤氳的眼睛。 那雙眼睛太干凈,太熾熱了。 而他是臟的。 他怕。 薛蒙沉默半晌才開口,嗓音沙啞“……給我句準話好嗎?” 他攥緊龍城,那把墨燃給他晶石,為他鑲嵌的彎刀。 他抓著它,像抓著救命的浮草。 只是短短一個晚上,他先后看到南宮駟投池殉龍,看到師昧雙目俱毀生死不明,他看到墨燃灑下鮮血,打開了只有南宮家族的人才能打開的封印。 他喘不過氣來,只覺得自己快要溺亡。 墨燃于心不忍“……好。我給你這句準話?!?/br> 他握著薛蒙的肩膀,他已不清楚是誰在顫抖,是薛蒙還是他自己,但那都已不再重要,他望著薛蒙的眼睛,一字一頓。 “你聽著,我從來都不是儒風門的人。我這輩子,也不曾做過傷害死生之巔的事,若有可能,余生都愿為門派效力?!?/br> 薛蒙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么,但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卻先滾了下來,他奮力咬住下唇,咬了一會兒,卻崩潰了“師昧說我從來不懂他,其實……其實我也從來不懂你……我以前太任性了,從來沒有替你們想過,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胡來……但是……但是……” 他頓了頓,淚水撲簌撲簌地往下落。 “但是我其實真的很在乎你們。我以后再也不罵你,再也不欺負師昧了……我想所有的事情都還和以前一樣……只要事情都能變得和以前一樣?!闭f道最后,他已是泣不成聲,“哥,你別騙我……” 他這樣,墨燃哪里還忍心再看下去,他將薛蒙推到薛正雍身邊,嗓音低緩而濕潤,像是破曉時分繁花上濃重的水露。 “聽話,跟伯父走吧,等這邊事情擺平了,我馬上就來找你們?!?/br> 言罷,轉身返回了蛟山結界,落下封印,再也沒有回頭。 龍魂池大殿內磚瓦殘破,石柱倒伏,一場鏖戰已過,唯余硝煙彌漫。踏仙君的陌刀架在楚晚寧的脖頸間,用的力道狠了一點,刺目血色從皮膚下洇起,染在黑漆漆的刀刃上。 楚晚寧闔目,抿唇不言。 “師尊,這一場架,你打的未免太過心不在焉?!?/br> “……” “你不專心啊?!碧は删龑⑺麖牡厣献饋?,抬了抬手指,陌刀不歸瞬間隱匿,但他同時在楚晚寧身上落了最強的禁制咒,幽碧的流光將他牢牢捆縛,他捏著楚晚寧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告訴本座,你在想些什么?” 楚晚寧緩緩睜開眼睛,眼眸倒映處,是那張熟悉至極也陌生至極的臉。 他覺得栗然。 他知道這不是墨燃,可是這個人的一招一式都和墨燃如此相似,更可怖的是,他忽然發覺這張臉他好像在夢里見過。 曾經多少次在夢里與墨燃糾纏歡愛,都好像是這張略顯蒼白與消瘦的臉,英俊里蟄伏著邪氣,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溫情,只有兇戾,只有瘋癲。 “其實就算你不說,本座也知道?!彼徛暰徴{的,“師尊定是在想,我究竟是誰,我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么,以及,我究竟從何而來?!?/br> 他的指腹親昵地刮蹭著楚晚寧的臉頰。 “不急。這些……本座都可以慢慢地告訴你。順便提一句——”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楚晚寧的左手上。 “九歌和懷沙,你就別想著召喚了。本座早有提防,不會重蹈當年覆轍?!?/br> 聽到他提及自己另外兩把神武的名字,楚晚寧的臉色愈發難看,他鳳目雖陰沉,但里頭卻也流淌著迷惑。踏仙君大抵是被他這樣倔強而茫然的神情給取悅了,居然輕輕笑出聲來。 他摸著楚晚寧的臉“怎么了,覺得我知道九歌和懷沙,你很意外?不過也難怪,本座在來之前就早已得到消息,對這個塵世還算了解。本座知道,這個時空的‘我’,還未踏盡尸山血海,逼得你和他拔劍相向?!匀皇菦]有見過那兩把神武的?!?/br> “這個塵世間的……你?” 踏仙君但笑不答。 楚晚寧忽然有種很毛骨悚然的感覺,覺得這個墨燃看著自己的神情,很像是在看一具尸體,一場幻夢,他的眼神過于赤·裸,過于癡狂,里頭攢動著茂盛的情緒,那種情緒如此廣熾,以至于會將任何一個正常人逼瘋。 “時空生死門?!彼?,“這個禁術,師尊想必清楚得很?!?/br> “!” “在另一個修真界,師尊,你已經死去很多年了?!?/br> 他看著楚晚寧越來越蒼白的臉,看著最后一點血色在對方皮膚下消失。踏仙君望著他,眼中熠熠閃動著精光。 忽然猶如利佩出鞘,蛟龍破水。 這個人一直冷靜的情緒似乎繃到了極致,他驀地把楚晚寧揪起來,逐漸有些瘋狂“對……就是這樣,就是這張臉?!?/br> “……” “就是這張臉……我看著你這張臉,我看著你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紅蓮水榭,每日每夜……你臉上一點血氣都沒有,你尸身為腐但再也不會說話也不會睜眼在那個修真界你早已死透了--你報復我!” 他猛喘一口氣,眼中光芒盛熾。 絕望的,里頭焰電洶涌,龍蛇飛舞。 “楚晚寧,我恨你。你留我一個人?!?/br> 他這樣說著,卻抬手抱住了他,整個擁進了懷里。 好熱。 像是火。 他被這一捧久違的溫暖給刺痛了,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喟嘆,他緊緊纏著他,摟著他,恨不能揉他進骨血,吞他入肺腑,從此生也好,死也罷,暖也好,冷也罷。 他都有伴有殉,不再形影相吊。 不不—— 可是楚晚寧頭皮發麻,眼前一陣陣發黑,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了,他不明白,誰死了?誰又留誰一個人? 龍魂池的殿門再一次開啟了。 攢動的光影里,匆匆行來一人,那人焦急地喚著“師尊!” 百兵戒備,阻擋于前。 踏仙帝君聽到這個聲音,先是微怔,而后涼涼而笑“我倒是誰,原來是‘他’?!彼⒙紤械負]了揮手,對那些跟隨他的棋子道“都散了吧,沒事,讓他進來?!?/br> 墨燃這一路上就在想珍瓏棋子和時空生死門的事情,他覺得華碧楠絕不是最后一只手,如果這一切是華碧楠設計的,沒有理由在招魂臺前他這樣坑害徐霜林,徐霜林會認他不出。 那么最后一只手,究竟會是誰? 珍瓏局,生死門,不歸,兩個塵世扭曲在一起的古老傳說,一樁樁一幕幕串在一起,他心中有了個瘋狂的念頭,這念頭讓他遍體生寒,但他不信,他一路疾奔,他不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 直到他闖進龍魂殿。 直到,他看清那個人。 墨燃只覺腦中嗡地一聲,血一股腦兒全往顱內涌,他竟一時喘不過氣來,嘴唇翕動,目眥俱裂。 不…… 不! 這怎么會是真的? 殿中的那個男子,在眾人的擁簇之下,神情顯得那么輕蔑,冷淡,眼神又是那么鄙薄,玩味。 他淡淡地注視著墨燃。 一樣的眉眼,鼻梁,嘴唇,一樣的臉龐,氣韻,體魄。 差異只在毫厘之間,他像是在照鏡子,又像是隔著歲月洪流,看到昨日那個猶如鬼魅,陰魂不散的自己。 踏仙君勾了勾嘴角,綻開一個血腥氣極其濃郁的微笑。 他把楚晚寧攬在自己身前,手指尖在楚晚寧唇角輕點而過,施了個噤聲咒訣,而后朝門口那個人笑道 “唔,墨宗師,本座久聞宗師盛名,頗為好奇。而今生死門大開,你我終于得以一見?!?/br> 他頓了頓,眼閃幽光,森森白齒叩擊著,敲出兩個腥甜冰冷的字來。 “幸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