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蛟山 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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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他, 他該怎么辦? 重生。 會想要讓那個人重生。 墨燃看著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徐霜林,低聲說“你根本沒有料到南宮柳會狠毒到直接殺死羅楓華,絕望之下,你干脆將計就計,說戒指上的詛咒是羅楓華留下的,慫恿南宮柳在盛怒之下按儒風門的規矩, 將羅楓華尸身投入血池,押至十八層地獄?!?/br> “瘋了嗎?”一旁的薛蒙愣住了, “既然要羅楓華復生, 他肯定是珍重這個人的。那為什么要把他推入十八層地獄?” “因為魂魄一入煉獄, 就無法超生?!蹦纪? 眼神里竟有憐憫, “這樣羅楓華就不會立刻投胎,你可以研習重生之法,讓羅楓華回來。然后,建立一個理想之邦,一個由你為神明的,公平公正的地方?!?/br> 徐霜林“……” 幾許沉默,這個面目潰爛了大半的人倏地笑了,他盯著墨燃的臉“墨宗師, 我到今日才發現, 你竟是個瘋子?!?/br> 他頓了頓, 用極輕的嗓音說“因為只有瘋子, 才能懂我?!?/br> 言畢, 縱情大笑起來。 那笑聲猶如羽翼斑禿的兀鷲,雖已垂垂老矣,卻還兇狠執著地盤踞在陡崖峭壁之上,到死都不會露出一星半點的軟弱。 墨燃閉了閉眼睛,亦是輕聲對他說“南宮絮,你聽著,重生之術這世上仍有人會,你若愿意,我便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懇求無悲寺的懷罪大師,還與你師尊性命?!?/br> “……” 他攤開掌心,把那殘破的靈核遞還給了徐霜林“但請你,告知我……” 他猶如試圖捉住最后一根浮草,用以救命。 他眉心蹙著,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眼里竟透著一絲無助。 “請你告訴我,一直在背后襄助你的人是誰?!蹦颊f,“是誰告訴了你這樣邪門的重生之術?是誰教會了你珍瓏棋局?” 記憶與前世重合。 儒風門的滾滾烽煙里,徐霜林擋在葉忘昔身前,死于亂刀之下。 既然如此,前世的徐霜林到臨死之前,定然還不曾有一個具體的謀劃。但是這輩子,一切都不一樣了,徐霜林早早地在金成池布下了玄機,設計了桃花源驚變、彩蝶鎮天裂,又在用活人祭祀的方法行不通之后,迅速改換手段,四處搜集神武,最終將羅楓華從煉獄之中拽出。 這樣的重生之法,定然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你想知道?”徐霜林眼中閃著不無惡意的精光,“我這一身技藝,確有人授,但是,我偏不愿意告訴你?!?/br> “你寧愿到死,都做他的一枚棋子嗎?” “棋子?”徐霜林笑著,“你也想得太多了,他懂我,能明白我的心意,他與我是一樣的人。墨宗師,你死心吧,我是絕不會告訴你他是誰的。你們大費周章跑上蛟山,心滿意足將我逼上絕路,可那又怎樣?!?/br> “……” “最后天下依舊會大亂,硝煙四起,戰火紛爭。他依舊會把上修界、下修界夷為平地,化歸焦土。而后,善人得償,惡人得報,能人居高,庸人為奴?!毙焖盅鄣椎男σ庠絹碓搅?,“真是……再好不過的場面了?!?/br> 薛蒙聞之大怒“什么善人得償惡人得報!什么能人居高庸人為奴!別人是善是惡,是能是庸,就由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說了算?你外頭做成棋子的那些人……還有南宮長英……還有……還有……” 他偷偷看了一眼楚晚寧的臉色,不由地放低了聲音“還有南宮駟?!毖γ娠@得很不忿,很冤屈“他們愿意為你cao控嗎?他們就該死嗎?” “犧牲總是要的?!毙焖值戳怂谎?,“薛公子,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br> 他神情里透著一種懨懨,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與薛蒙這樣激烈性子的人多說話,他重新把頭轉向了墨燃。 “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隨便吧?!彼踔潦怯靡环N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的乾坤袋里還有一枚凌遲果,你們要覺得不解恨,喂我吃下也無所謂?!?/br> 他說著,冷冷嘲笑道“反正,二十歲那一年,我早已被你們這些名門義士凌遲過了,不差再來這一回?!?/br> 黃嘯月道“誰凌遲過你了?張嘴說瞎話,簡直無恥!” 但墨燃卻清楚徐霜林的意思。 二十歲那一年的凌遲不在身體,而在魂靈。 南宮絮也曾潛心習術,也曾心懷良善,也曾聽師尊叮囑,要做一世君子,仗劍誅邪。 而那一場靈山大會,卻將他千刀萬剮。 墨燃閉了閉眼睛,見徐霜林凄慘,也活不了太久了?;蛟S是因為他與自己的前生太像,即便有仇有怨,在這一刻,他竟也有些于心不忍,他說“……羅楓華魂核仍在,你不若將那重生咒法再行施展,或許還能再見他一面?!?/br> “再行施展?”徐霜林笑了,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靈核,又看著自己因為靈力匱乏、正在迅速潰爛的皮rou,他懶洋洋道,“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世上就沒有公平,他回來有什么用?還不是受罪,受你們這些大門派的欺凌?!?/br> 他說著,忽然眼色一沉,竟親手捏碎了那枚魂核,碎片扎進掌心里,滿手鮮血。 墨燃“!” 薛蒙“你瘋了?!” 眾人亦是茫然不知所以,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色灰敗,有的滿眼警覺,都盯著地上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 徐霜林誰也不理會,他望著羅楓華在這世上的最后一點痕跡,看著它徹底的灰飛煙滅,終于大笑著哭了起來,滿臉血淚縱橫,笑得可怖瘋癲。 從今往后,誰也見不到誰,誰也恨不了誰,都成了土,成了灰,好極了,好極了。 他慢慢起身,搖搖晃晃地在眾人的盯伺之下往前走,走到神武之陣前,那里頭有一把武器,便是箜篌。 他坐下,用枯焦腐爛的手指,撥動了幾下琴弦。 珍瓏棋局的反噬越來越嚴重,他的七竅開始流血,手指也開始灼燒,最終整個人都被劫火吞沒,但他還是在火光中彈奏著。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快慰,有些放松,可那些快慰和放松很快都不再能看出來,他的皮rou在迅速地萎縮,蜷曲,干癟。 烈火欺天。 徐霜林散漫的嗓音從大火中傳了出來,那聲音恬淡從容,依舊桀驁不馴,仿佛再大的痛楚也左右不了他,再近的死亡也脅迫不了他。 “弱冠年華最是好,輕蹄快馬,看盡天涯花……” 人群中有不少上了年紀的人,竟都在這疏懶瀟灑,云淡風輕的小調里,恍然想起了當初靈山大會上的那個青年。 鶴麾青衣,眉目磊落。 那個青年從漆黑的甬道走出來,從記憶的荒原里走出來,他信心十足地步入了賽場,攜著他身經百戰的佩劍,雙手布滿苦練劍術的老繭。 他是那樣年輕,那樣英俊,那樣氣華神流,甚至有些目中無人。他瞥過十大門派的尊主和山呼海喝的看客,忽然咧嘴一笑,笑容極是干凈。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停下腳步,腰桿筆挺,對著灑滿陽光的賽場,對著他眼里燦爛的未來,抱拳道 “儒風門,南宮絮。今日首戰,還請諸位前輩,不吝賜教?!?/br> 終辜負,少年游。 良久之后,火光熄滅,招魂臺上只留下了五柄無主神武,還有一個尚未完全消失,正在空中盤旋扭動的重生之陣。 羅楓華也好,徐霜林也罷,都不在了。 薛正雍有些不可置信,茫然睜著眼睛,喃喃著“這就……都結束了嗎?” “阿彌陀佛,因果輪回,皆是報應?!睙o悲寺的玄鏡大師閉目合十,長嘆了一口氣,“老僧但愿世間所有仇怨,都歸于塵土罷?!?/br> 薛蒙乜眼白他,這老禿驢,一路上出力不多,倒是挺會打馬后炮。 “接下來該怎么辦?”他扭頭問爹爹,“難道就那么下山嗎?可是他還有一個同僚,我們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br> 正說著話,忽然姜曦一聲呼喝“當心!都退后!” 眾人猛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得半空中那個重生之陣縮小到半個巴掌大的時候,凝頓須臾,居然以驚人的速度重新擴散開來,天空中猶如裂開一道瘡口,里面涌出絲絲縷縷的扭曲黑氣。 薛蒙驚道“怎么回事?徐霜林死了,這個重生陣不該跟著一起消失嗎?!” 姜曦捏了捏手指,盯著那陣眼看了片刻,低聲咒罵道“不對,不對!這不是尸魔!也不是重生!我們也好,徐霜林也好,恐怕都被騙了!” “什么?”薛蒙吃了一驚,“不是尸魔,也不是重生?那會是什么!” 姜曦惱道“是什么根本不重要,當務之急是不能讓這個陣法完全成型?!?/br> 除他之外,另外幾位高手亦是反應迅猛,電光火石之間,最不愛廢話的楚晚寧已掣出天問,直擊結界中心!豈料他雖一馬當先,卻有人緊隨其后,人群中忽然掠出一個暗青色的影子,猶如獵豹撲殺,袖中閃動匕首寒光,朝著楚晚寧的后背猛地刺去,竟似要阻止他的行動。 “師尊!” “師尊——??!” 兩聲驚呼分別是薛蒙和師昧,但他們距離遠,要出手相助已是來不及。 嗤的一聲。 是刀刃沒入血rou的聲音,薛蒙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面無人色,他青白著臉朝那個方向看去。 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