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蛟山 并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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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不吭聲了。 若非這一場大夢, 他竟不知自己內心深處藏著這樣觸目驚心的怖懼,怖懼楚晚寧的死亡,怖懼對于師昧情感的詰問,怖懼這一生一世,其實只不過是自己的黃粱一夢。 他垂下頭, 不知是破夢寒水起的作用, 還是別的緣由。 他覺得冷,冷得發抖。 楚晚寧從地上站起來。這里眼睛太多了,他與墨燃并不能有更親密的舉動,何況方才墨燃在噩夢之中不住地抱著他, 喚他的名字。若不是他極力鉗制,怕是就要當著眾人的面被墨燃壓倒在地上——盡管這一切最終并未發生,但是墨燃的情緒那樣激烈, 他不知道周圍有多少人已覺察出了異樣的端倪。 楚晚寧緩緩起身,坐得有些久了,腿腳酸麻。 薛蒙下意識地抬起手,卻不知為何,最終卻沒有上前攙扶。倒是師昧伸手, 輕聲道“師尊,你緩一緩?!?/br> 低落睫毛, 楚晚寧不多說話,也不解釋, 只將原本就已散亂的外袍除下, 白衣嘩地招展, 飄然落在了墨燃肩頭。 “披著,等藥的寒氣消了,再還我?!?/br> 墨燃也不敢多去看他,低聲道“是,師尊?!?/br> 其他人都在仔細查看著殿內景象,或者是查看是否還有暗器機關,就都散了。薛正雍問了墨燃幾句,見侄兒無恙,拍了拍他的肩,也往眾位掌門所在的地方大步走去。 薛蒙卻沒有走,等眾人遠去,他倏忽俯身,左右看了看,而后壓了嗓音,低低怒嗥“你方才究竟夢見了什么?” 墨燃“……” 薛蒙咬牙“問你話呢?!?/br> “都不過是夢而已?!?/br> “那都是你心里頭想的東西!”薛蒙眼中的光都有些亂了,他極是心焦,“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我夢到我殺了人?!蹦家驗閺毓堑暮?,而微微發著抖,嘴唇也是青白的,“夢到我殺了師尊?!?/br> “你——!” “其他沒有了……” 薛蒙嘴唇囁嚅,似乎是想再問什么,可聽墨燃方才的話,亦不像是說謊,可他說他夢見殺了師尊…… 且不說墨燃如今尊師重道,不知為何竟會有這樣的恐懼,但方才他緊緊抱著楚晚寧,那樣的神情——是一個徒弟該有的嗎?是不是多了些什么東西?多了些……薛蒙不敢再想下去。 好像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藥勁逐漸散了,墨燃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薛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扶住了他。 墨燃道“多謝?!?/br> 而后他看著前頭走著的那些修士“其他人還有被熏香迷倒的嗎?” “沒有了,只有你,你跑的太快?!毖γ扇耘f心事重重,但總算情緒沒有最初那么激烈,“我們在進殿的瞬間,姜曦就覺察到了這里點過那個什么十八個鬼的香?!?/br> “……不是十八個鬼,是十九層之獄?!?/br> “反正就是這個東西,名字不重要?!毖γ傻?,“他做了驅散,我們再進來,也就沒事了?!彼D了頓,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過這也是趕巧,要是方才再出點亂子,那可就麻煩了?!?/br> “什么意思?” “你走的快,沒有看到。我們在來天宮的路上,南宮柳背著的藤筐里忽然竄出了好幾條毒蛇,不少人避閃不及都被咬到了,那些人都在原處歇息,不能亂動。那蛇毒毒性劇烈,姜曦本來讓我們先走,自己留在那邊替他們拔毒,拔完之后再跟上來?!绻媸沁@樣,恐怕所有抵達天宮的人都要中招了?!毖γ傻?,“他就那么一瓶破夢寒水,可真救不醒這么多人?!?/br> 墨燃隱約覺得不對勁,問道“那他為什么后來沒有留在那邊替大家拔毒?” “他有個小徒弟說他會解,所以姜曦就留了他徒弟在那里,自己跟我們先上來了?!?/br> 墨燃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 他目光逐著孤月夜那一行人的背影,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卻沒有找到那個想找的身影。 如果姜曦的那個徒弟不會解這種蛇毒,那么要留在原處的人無疑就只剩下兩個,一個是姜曦,還有一個就是華碧楠。 “華碧楠呢?” 薛蒙愣了一下“你懷疑寒鱗圣手?” “只是一問?!?/br> “沒什么好懷疑的,華碧楠自己都被咬了,正在下面打坐呢。不過他體內的毒本來就多,說是自己調息一會兒就好了,等下就上來與我們會和?!?/br> 墨燃的神情便更陰郁了。 寒鱗圣手受傷,無法動彈,那么能療傷的就只剩下了姜曦。也得虧姜曦座下還有個徒弟,居然正巧會解這種蛇毒,如果沒有這個人,那么此時此刻姜曦恐怕還在下面給受傷的修士拔毒。 等他再上來,這宗祠天宮里,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一瓶破夢寒水,還能挽回局面嗎? “薛蒙?!?/br> “嗯?” “留心華碧楠?!?/br> 這句話方落,忽感到地面猛然一震,而后遙遙一聲龍吟劃破天際,自殿外傳來。 有人已如驚弓之鳥,悚然道“怎么回事?剛剛那個動靜是什么?” 一個膽子較大的修士道“我去看看?!?/br> 他快步掠到殿門口,朝下面看去,也朝天上看了一圈,然后回頭道“沒事,應該只是這座山偶爾會有的一些聲響,畢竟是蛟龍惡靈所化的?!?/br> 他說完,正準備往回走。 可就在這時,他的腳踝猛地被什么東西抓住了。這修士一低頭,瞧見一只慘白慘白的手。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愣在遠處。 薛正雍眼尖,卻已在遠處大喝道“小心??!”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具死尸騰空躍起,尸身裹著儒風門的鶴麾,綢帶蒙目,一劍就穩準狠地刺穿了那名修士的胸膛。 “我……”那修士茫茫然的睜大著眼睛,抬手下意識地摸過戳出來的長劍,而后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撲通栽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幾許死寂,地面又隆隆地震了起來。眾人一齊往殿門外望去,只見一道道粗遒的龍筋拔地而起,穿云而上,每根血淋淋的龍筋都托舉綁縛著一具儒風門先代弟子的軀骸,遙看去猶如在半空中聚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蜂群,隨時準備沖進殿內將眾人搗成rou泥。 馬莊主驚叫捂眼“天哪,天哪,要死啦,要死啦?!?/br> 薛正雍被這商賈氣的吐血,一巴掌拍在他后腦讓他閉嘴,而后朝眾人大喝道“快去關殿門!都他媽快去把殿門堵死!別讓他們沖進來!” 他說著自己一馬當先,迎著那個搖搖晃晃提著滴血長劍走來的僵尸,揮出折扇將其擊出殿外,一腳踹下滾滾長階,而后抓起一邊的靈石大門,吼喝著要將它推上。 但那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從外面推起來方便,從里面關卻重如磐石。薛正雍青筋暴突,可力道卻如泥牛入海,眼見著那群僵尸被龍筋越舉越近,薛正雍怒罵道“怎么回事?南宮長英方才不是都把它們封印了嗎?這狗屁蛟龍不聽話!跟自己主子對著干??!” 墨燃和薛蒙也立刻奔至薛正雍旁邊搭手,南宮駟道“沒用的!這兩塊靈石是我太爺爺讓四千個腳夫運來的,光憑你們絕不可能動得了?!?/br> 黃嘯月都要氣的冒煙了,在旁邊咒罵道“你太爺爺可真能耐!” 但南宮駟根本不理他,南宮駟對正在門口極力抵擋儒風門成群僵尸的一群人道“從里面關殿門要去盡頭扣動括機才行,你們先擋一陣子,我去開括機?!?/br> 薛正雍一把鐵扇舞成黑影,甩過去扇飛三四個已經逼前的僵尸,黑血立刻濺滿了扇面,落在“薛郎甚美”四個字上,不過這些僵尸也真是勇夫,滾下臺階了立刻又爬起來,繼續往前沖。 薛正雍扭頭道“快點!越來越多了!我cao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燃召出見鬼,他知道殿門是最后一道防線,于是干脆沖出去在長階上與那群僵尸廝殺起來。但長階細窄,他無法施展全力,更要當心不要踩空落下九天高空,因此打起來十分費力。 他一鞭子掃落一排要爬上來的尸首,但周遭卻有更多的怪物被腥臭的龍筋從遙遠的地面托舉上來,到最后他幾乎已腹背受敵,深陷尸海中不得脫身。 不過墨燃也沒打算立刻脫身,這些僵尸是聞著人氣兒往上涌的,他站在這里就是一個最接近的靶子,幾乎所有的死尸都一股腦兒往他這個方向來。 馬莊主瑟瑟發抖地躲在姜曦后面,這時候感慨一句“哎呀,墨宗師真是大義凜然,好氣魄呀,好氣魄呀?!?/br> 姜曦氣不過,扭頭道“你除了做生意能不能派點別的用場?” “我會的都是需要花時日去鉆研的東西,比如陣法啊,技巧啊,武器裝配什么的,短兵相接我真的不擅長……”馬莊主對上姜曦寒涼的眼神,噎了一下,扭捏半晌,試探道,“要不……我給你們喝個彩?” 姜曦“……” 不過這家伙說的也不錯,各門派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眼下這種血戰堵人的事情,沖上去還能保命的也就那么些人,其他人過去都是送死,就連姜曦也不能靠近,藥粉對尸體無用。 薛蒙持著龍城立于殿門口,雙目緊盯著浮沉在那一片鶴麾里的黑色身影,眼見著一道血藤拔地而起,托著一個儒風門高階弟子朝著墨燃直撲過去。薛蒙再也忍不住,掣劍而上,刷地斬斷了那尸身的胳膊,緊接著與墨燃背靠著背,又一劍斬斷了那扭動著的龍筋。 剎那間血污狂飆! 薛正雍失聲道“蒙兒!快回來!” “沒事!我和他一起!” 他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墨燃側過臉,對薛蒙道“你快回去,這里有我就好,你做第二道防線,我撐不住了你再——” “閉嘴!”薛蒙手中龍城嗡鳴,沒好氣道,“你是靈山第一,還是我是靈山第一?你是死生之巔少主,還是我是死生之巔少主?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 墨燃胸腔一熱,不再說話,專心致志地與薛蒙靠背而戰,迎四方暴起的僵尸。 這時,忽聽見兩邊石門轟然聳動,緩緩向著中間合攏,薛正雍大喜,忙道“好好好,動了!門要關了,你們倆,快回來!往這邊靠過來!” 墨燃和薛蒙兩人配合,見鬼的紅光與龍城的紅光左右舞成影,只聽得錚錚當當,多少尸首跌落九霄,龍筋噴血斷裂。 他們慢慢往大門方向靠攏,大門也在一點點地合攏。 薛蒙道“你先進去?!?/br> 墨燃道“一起進去?!?/br> “……” “走??!還愣著干什么!” 薛正雍在里面急道“快??!快回來!” 墨燃一把拽起薛蒙的衣襟,薛蒙怒道“你松手!別來跟我逞這個英雄,你——” “誰跟你逞英雄?走了!”墨燃說著,一手拽著薛蒙,一腳踩在石階之上,反手狠狠甩落見鬼,擊退一群將要沖上來的僵尸,而后和薛萌一起往大門方向掠去。 門還才關了大半,其實根本不急,墨燃將薛蒙扔給薛正雍,自己背靠著殿門,持著星火爆裂的藤鞭迎風而立,眉眼沉熾,慢慢后退。 忽然間,那兩塊正在合攏的巨石停了下來。 薛蒙驚道“怎么不動了?” 他回頭,見南宮駟臉色青白,從足有十個成年男子合抱的天宮石柱后出來,極其陰郁地說了句 “括機的中軸被毀壞了,關到一半,鎖鏈就斷裂,接不回去?!?/br> 南宮駟說完,抬起了手,那傷痕累累的手掌心里,攥著半截青銅鎖扣,正簌簌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