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閉城門永安絕生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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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天官賜福! “開門!” “放我們進去!” 士兵們退入城中,千斤閘門合攏。被士兵們驅逐出門外的人們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拍打在大門上。城樓上的將士們大吼道“退走!退走!領了盤纏的可以上路了,往東邊去,不要逗留!” 然而,這些永安人背離家鄉,一路逃荒,來到距離他們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門對他們關上,他們要想活命,就要繞過皇城,走更遠的路,到更東邊的城池去,可是一路走到這里,已是千難萬險,死傷無數,如何還有余力繼續前行?就算每人發配了一點盤纏,一點水和干糧,可這點東西,又能在路上撐幾天? 他們都灰頭土臉,有的拖著鍋碗瓢盆,有的背著孩子,有的抬著擔架,扶的扶,躺的躺,再也走不動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墻前的地上。年輕的男人們還有力氣憤怒,錘著城門喊“你們不能這樣!你們這是要我們死??!” “都是仙樂人,你們要不要這么趕盡殺絕!” 一個男子喊得嗓子都啞了“把我們趕出來就算了,我不進去了,但是讓我老婆孩子留下來,行嗎?!” 如蚍蜉撼樹,城門紋絲不動。 謝憐站在城樓上方。白衣獵獵翻飛,他越過女墻,俯瞰下方?;食侵?,所見皆是緩緩蠕動的黑壓壓的人頭,像極了他小時候在花園里看到的螻蟻群。 那時候,他出于好奇,多看了幾眼,伸出一根手指,想偷偷戳一下,馬上有宮人喊“殿下,這東西臟死了,碰不得,碰不得!”提著裙子匆匆過來,幾腳把那些螞蟻都碾死了。 而皇城之內,萬家燈火輝煌,歌樂渺渺。一道城墻,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來的永安人不能進去也就罷了,原先在里面的居然也要趕出來。雖然冷硬,但謝憐大概知道,是因為連月以來,皇城百姓和永安百姓越來越多摩擦生事,留一群男人在城里,怕里應外合鬧出什么亂子??墒?,有一點,他覺得還是可以商榷的“為何婦孺也要一并撤出?里面有些人,已經走不了多遠了?!?/br> 風信和慕情侍立在他身后。慕情道“要撤就得一起撤走,不能區別對待,否則也會引發不滿?!?/br>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區別對待,難免刺激人憑什么他們能留,我就不能留?頓了頓,慕情又淡淡地道“而且,如果妻子和孩子都沒走,男人也不會肯離開多遠吧,遲早還會回來的。留人在城里,就是留了后患?!?/br> 永安人不肯走,城樓內的將士們也走不了,都道“哼,就這么耗著吧!” 國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難道以為坐在這里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兩天,難道還能耗一兩個月、一兩年?無論國主,抑或皇城的將士、百姓,都是這么認為的。 有的永安人絕望之下,繼續東行了,但為數不多。大多數還是坐在城門口,期望王都能放他們進去,起碼先給他們一個落腳之處稍作修整,再繼續上路。更多的新來的永安人來了,雖然見城門緊閉,十分失望,但看到這一幕,也抱著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他們,于是三四天后,城門口的人越聚越多,幾萬人幾乎是在這里安營扎寨了,形成了壯觀的奇景。他們靠著一點水和干糧勉強支撐,但也快到極限了。 這個極限,就在第五天。 這五天以來,謝憐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縱是有風信和慕情幫手,有時也覺不堪重負。這一日,恰巧是他沒守在城外的某個時辰。炎炎烈日下,城門前突然響起一聲慘叫“你怎么了?” 慘叫的是一對抱著一個孝的夫妻。眾人紛紛圍了過去,道“怎么了?”“餓的還是渴的?”“大家把水分一些過來吧,這孩子臉色不能看了!”那婦人哭著給憋紅著小臉的孩子喂水,水卻全都被吐了出來。他父親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 他抱著兒子沖到城門前,哐哐拍門道“開門,開門救命??!有人要死了,我兒子要死了!” 門內士兵自然不敢開門。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門外好幾萬人呢,這一開門就別想再合上了,只敢通報上級將士。天氣炎熱,守了好些天的將士們也有些心浮氣躁,敷衍道“給他水和食物?!庇谑怯靡桓K子,吊了一點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謝謝你們,謝謝各位將士大哥,但是我們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幫我們找一個大夫?” 這就很讓人為難了。既不能放他進門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個大夫下來給他。天知道到了門外,這群餓了四五天的饑民會干出什么事來?于是,幾個將軍道“算了,別管了,無視吧,死不了的。再問就說通報了,已經去請示國主陛下了?!?/br> 幾個士兵照著答了,那男子身為安心,連聲道謝,感恩國主,跪地磕頭。然而,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了,烈日下的影子從一邊到了另一邊,大夫遲遲沒有出現,懷里孩子卻越來越guntang。那對夫妻抱著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滿頭冷汗道“還有人來嗎?還給我開門嗎?” 他終于忍不住了,高聲喊道“將軍們,請問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請示國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br>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兩個時辰前就說去了,現在怎么還沒回來?” 士兵們聽從上級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墻下眾人又是氣憤,又是無奈,又是痛心,圍著那孩子,開始懷疑了“他們當真通報了國主陛下嗎?不會是騙咱們的吧?” 那孩子的父親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橫,背起孩子綁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幾句。那婦人取下一個脖子上的護身符,戴在丈夫頸項間。那男人奔向城墻,試著向上攀爬。 城墻外側修得極為難以著手,他抓了幾把爬不上去,其余漢子紛紛道“我來助你!”過去托他。幾十個人,疊起了羅漢,把他送上了丈許高地。 到這里,那男子才能勉強抓住方才那根用來吊水和食物的繩子,繼續攀爬。底下幾萬人都緊張萬分瞅著他,不敢為他鼓勁加油。城樓上的士兵們守了幾天,這群永安難民也沒鬧什么大事,難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時,他們才猛地發現城墻上貼著一個人,大喝道“干什么!不準攀墻!攀墻者殺無赦!聽到沒有,攀墻者殺無赦!” 他們威脅,那男子也大聲道“我沒有惡意!我就想帶孩子看個病,什么也不會做的!”一邊喊一邊繼續爬。一名將軍原本正在吃飯,一聽此事,惱火至極。這個人要是安然無恙爬上來了,開了這個先例,之后豈不是有無數人效仿?必須阻止!于是,他大步邁出,在墻邊向下喝道“你不要命了嗎!馬上下去,再不下去饒不了你!” 而那男子已經爬到很高的地方,過了一半,再加把勁就能上去,自然不肯停下來。那將軍在軍營里從來說一不二,沒人敢不聽他的命令。誰敢不聽,也很簡單。他來到墻邊,拔劍一斬,那根繩子斷了。 那男子握著一根斷了的繩子,從半空中跌落。在無數人的尖叫聲中,“咚”的摔在了堅硬的土地上。 謝憐就是在這個時候趕到的。 那男子是背著地的,而他背上還背了個孩子?!芭緡\”一聲,被壓成了一團爆炸的rou醬,一朵濺出好幾丈的血花。他的脖子也折斷了,雙目圓睜,扭曲的脖子里滑落一個護身符,正中寫著“仙樂”二字,金線繡有花樣,正是出自太子殿的開光護身符。 在他攀行的前一刻,這個男人和他的妻子曾都握著護身符,默默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因此,謝憐才在聽到他們聲音的時候,趕到了這里。 可是,他畢竟不是那些傳奇話本的英雄主角,每次都能敲在手起刀落的前一刻趕到。那婦人見丈夫掉下來,捂臉一聲尖叫,根本沒有翻開丈夫尸體去看兒子變成什么樣了的勇氣,往前奔跑,一頭撞在墻上,倒下不動了。 在謝憐的面前,城墻之下,瞬間就多了三具尸體。 他尚未反應過來,而城門外的百姓們,卻是再也受不了了。 “死絕了,一家三口,死絕了!看,這就是為咱們國主陛下辦事的好將軍!不救咱們,反而把咱們往死路上逼!” “不放我們進去也不送人出來,讓人家怎么辦?三條血淋淋的人命看著你們!” “說是永安人都要撤出皇城,那些富人怎么沒見一起撤出來?我們這樣沒錢沒權的就活該等死是嗎?我算是看透了!” “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年年該征的稅沒少征,賑災的時候都到哪里去了?寧可拿錢去喂蛀蟲修他兒子的廟都不救濟災民,就給一點水和干糧打發,當我們是什么?昏君,昏君??!” 將士們在城樓上高聲怒吼,形勢卻已經失控了。成千上萬雙憤怒的手推向大門,還有人直接用頭、用身體撞,這一次,卻不再是蚍蜉撼樹了。 城門動了,甚至整座城樓,都在隱隱震顫。打從謝憐出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他所見到的人民,都是親切、和樂、富足、可愛的。這些面容扭曲、大哭大喊的人,讓他到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時,城樓上方傳來一聲怒吼。 他猛地回頭,只見一個高瘦的身影,掐著一名披甲的將軍,扭斷了他的脖子。 那名將軍,正是砍斷了繩子、導致城墻下三人命殞的那一個。而那身影轉過來,居然是郎英。一眾士兵都不知這個人是如何突然出現的,呼喝著持劍圍了上去“什么人?!”“你怎么上來的?!” 謝憐卻迅速注意到了他的手,那雙手已經血rou模糊了。這人竟然是用一雙rou掌,抓著那幾乎沒有一條縫隙的城墻爬了上來! 被士兵團團圍住的郎英分毫不亂,將那將軍的尸體往城樓下一拋,自己也翻上女墻,踏著那尸體,把它當做緩沖的踏腳石,跳了下去。跳下去的前一刻,他直直望向謝憐,望的卻不是謝憐,而是穿透了他,望到了坐落在皇城最中央的皇宮。 從這一天開始,仙樂國便徹底陷入了大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