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上為人人下為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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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天官賜福! 謝憐猛地抬頭,道“不可以?!?/br> 他斬釘截鐵地又重復了一句“絕對不行?!?/br> 國師點頭,道“我也早料到你會如此回答。所以,我們著重考慮的,是第二個方法?!?/br> 謝憐肅然道“請講?!?/br> 國師道“這第二個辦法,就是太子殿下你于仙樂舉國百姓之前自行懺悔,向上蒼請罪,再面壁一個月?!?/br> 謝憐從容道“不可以?!?/br> 國師一怔,道“不是當真要你面壁思過什么的,只要意思下……咳?!彼鋈幌肫饋磉@還是在神武大帝像前,連忙改口,道“只要有足夠的誠心就可以了?!?/br> 謝憐仍是道“不行?!?/br> 國師道“理由?” 謝憐道“國師,我今日下山,您知道我看見了什么嗎?皇城中的百姓,對祭天游的意外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十分贊許。說明我國國民都覺得,選擇救那個孩子是對的。 “而若按照您所說的來,一件對的事卻要被當做錯誤來懲罰,他們會怎么想?這豈非是在告訴大家,救人一命,非但不勝造七級浮屠,反道還要自承其罪?那從今往后,他們該如何思,如何行?” 國師道“這件事對不對其實并不重要?,F在是你兩條路里必須選一條。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要么那個孝兒扛了,要么你扛了?!?/br> 謝憐道“對不對很重要。如果一定要選,我選第三條路?!?/br> 國師揉了揉眉心,道“這個嘛……太子殿下,恕我直言,你干什么要管他們怎么思怎么想?他們今天這么想,明天就那么想了。你沒必要執著這種小細節,相信我,該干嘛的人這件事過去了之后還是干嘛,不會被你感動,也不會以你為榜樣的。咱們還是小心伺候著伺候著上邊比較重要?!?/br> 沉默片刻,謝憐道“國師,其實自我拜師入皇極觀以來,修得越多,想得越久,一直有一個想法,未敢明言?!?/br> 國師道“什么想法?” 謝憐道“我們這樣奉神拜神,當真是對的嗎?” 國師無語片刻,道“他們不奉神拜神,我們喝西北風去嗎?難不成,太子殿下你覺得千百年來萬萬千信徒信奉神官,還信錯了嗎?” 謝憐搖了搖頭,思忖片刻,道“信奉自然是沒錯的。只是,弟子以為,不該跪拜?!?/br> 他抬起頭,指著那尊金碧輝煌、高大光耀的神武大帝像,道“人飛升而成神。神明之于人,是先輩,是導師,是明燈,但不是主人。對此,自當感謝,也可欣賞,但絕非崇拜。就如上元祭天游,我以為正確的態度,也應該是感謝,同樂,而非惶恐,討好,戰戰兢兢,甚至將自己擺在奴仆的位置上?!?/br> 國師端立不語,三位副國師卻是有些坐不住了,紛紛回頭。 謝憐繼續道“出現意外,無可奈何。我愿供燈千盞,照徹長夜,即便飛蛾撲火,也無所畏懼。但我不愿因為做了對的事情而低頭。面壁思過?我有何過?旁人又有何過?這就像戚容為惡,懲治為惡者的風信卻要受懲罰,這是什么道理?上蒼若是有眼,就一定不會為此降罪?!?/br> 國師看了看別處,道“那太子殿下,我問你,萬一就真的降罪了呢?到那時候,你道歉不道歉?” 謝憐道“若真如此,那么,就是天錯,我對。我勢與天,對抗到底?!?/br> 聞言,國師神色微變,笑道“太子殿下,你說這話,挺有勇氣的啊?!?/br> 三位副國師則齊齊望向他,欲言又止。正在此時,殿外忽然警聲大作,似乎有許多鐘同時敲響。這下,四位國師都坐不住了,同時搶出,向殿后奔去。 謝憐也緊隨其后,跟著他們穿過神武殿后的幾座建筑,來到一座漆黑的八角殿前。只見那黑殿殿門大開,無數灰蒙蒙的煙氣從門中嗖嗖飛出。 國師慘叫一聲,道“祝安呢?!死哪里去了!這怎么回事?!” 幾名看守道人奔了過來,其中為首的就是那名祝師兄,道“國師?。?!我在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門鎖得好好的,剛才突然就打開了!” 國師扯著頭發道“快取新的封魂罐!” 謝憐直接沖了上去。這間黑殿四面八方都打著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的檀木格子,格子上擺放著各色各式的陶罐、瓷瓶、玉盒,原本每一件容器都被安放得好好的,紅塞子塞得嚴嚴實實,瓶口封著朱字黃符,這時卻砸爛了好些個,還在不斷自動從架子上摔下,沒摔倒的也都在晃晃悠悠。 這些封魂的容器,每一個里面都封著一只作亂過的妖魔鬼怪,這樣的黑殿,太蒼山上每一座神殿后都有,轉門用清圣之氣來鎮壓它們。不知發生了什么,竟是突然暴|動,全都跑出來了! 謝憐道“來不及了!” 他說完一腳把門踹上。原本門外的鐵鎖被破門而出的怨靈們沖斷,他拔|出佩劍,劍尖在空中寫了幾個字,隨手往地下一|插。他帶了兩百多把上山,幾乎每天都要換一把佩在身上,每一把都是當世無雙的名劍。那劍斜斜插在地上,那門果真再也打不開來,只能聽到一群怨靈在黑殿內亂撞的怒聲。 而撤出黑殿,抬頭一望,各座山峰上,不同神殿后的黑殿里都躥起了黑云,那些怨靈都沖向天空,朝某個方向濃煙滾滾地匯聚而去。祝安道“那兒是哪兒???怎么都往那里飛?” 國師罵道“你昏了頭了,那里是仙樂宮!” 一行人如踏流風,轉瞬便到了仙樂峰。而太蒼山上,無數座山峰上的無數神殿后飄出烏黑的煙氣,滾滾地向那邊襲去,在仙樂宮上方形成了一片龐大的漩渦狀云陣。國師道“你仙樂宮怎么回事?!封在黑殿里的妖魔鬼怪都被吸引過去了,你那里面放了什么東西?!” 謝憐也是愕然,道“什么也沒有!只有……” 只有什么?謝憐猛地想起來了那孝兒! 這時,祝師兄道“不好了國師??!太子殿下那邊起火了!” 果然,仙樂宮的一角已經燒起來了,火光沖天,映得上方黑云都隱隱發紅。然而,太蒼山下,遠在皇城中這時還未入睡的百姓們有看到這一幕的,壓根不知大事不好,還興奮地拉著人看稀奇“哇!仙山上的大神們作法啦,真好看??!” 轉眼一行人已至仙樂宮。謝憐沒有留太多仆從在此,幾十名從別處趕來的道人正奮力取井水撲火。謝憐沒見到兩位侍從,直接沖了進去。整座太蒼山上各個黑殿里的怨靈都匯集于此,仙樂宮內幾乎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謝憐隱約看到大殿中央有兩個身影,喊道“風信!慕情!” 二人守的是一個防護陣,不令邪靈入侵,苦苦支撐。果然,風信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別進來!這孝兒有古怪,那些東西都是沖他來的!” 謝憐這才注意到,在那兩個身影后,還有一個黑色的小影子,似乎正抱著頭跪在地上,道“不是我?。?!” 觀察片刻,謝憐道“你們別撐了,放開吧!” 慕情道“不能放!要是放開,這些東西就要發瘋了,等我找到它們里面最……”謝憐卻喝道“不怕。放!現在!” 慕情一咬牙,和風信同時撤手。果然,那些怨靈失去了牽制之力,盡數尖叫起來,發狂在即! 然而,下一刻,謝憐一伸手,勢如閃電地掐住了一縷黑煙。 當真是看也不看,直接徒手掐了一縷黑煙,牢牢握在掌心。而在他抓住這一只怨靈之后,整座仙樂宮內瘋狂流竄的怨靈全都遲緩了下來。 仙樂宮外,眾人俱是暗暗點頭。 當許多怨靈尚處于混沌之態,都在同一個地方流竄的時候,它們會本能地跟隨其中最強的那一只。 只要抓住那一只,其余的沒了領頭者,便會一時失去方向。此刻,謝憐便是一眼就看穿了哪一只才是最強的,并將它掐住,不給它任何機會,微一用力,這一只怨靈便在他掌心灰飛煙滅。 緊接著,四位國師舉袖,呼道“都回來吧!” 那一群失去了頭領的怨靈在仙樂宮里仿佛沒頭蒼蠅一般亂轉了一陣,終于無可奈何地被認了命,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幾位國師的袖中乾坤里。幾十名道人在四下撲滅殘余的火苗,殿內濃郁的黑煙漸漸消散,謝憐這才看清了那三人的模樣。 風信和慕情半跪在地上,驚魂未定。而他們身后,那個孩子仍是抱著頭,一語不發。幾位國師則走了進來,一看便問道“這是哪里來的孝兒?風信剛才說所有怨靈都是沖他來的?怎么回事?” 謝憐道“這就是上元祭天游時,從城墻上掉下來的那個孩子?!?/br> 眾國師一驚。國師道“你怎么把他給帶上來了?” 謝憐搖了搖頭,顧不得解釋,問風信“他做了什么把黑殿里的怨靈都引來了?” 風信還吊著一條手臂,站起身來,道“我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但他一上山,進到仙樂宮沒多久,突然這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兒就從別的山頭飛了過來,全都往殿里躥,圍著他躥,越聚越多,出都出不去?!?/br> 謝憐望了望四周被燒得一片焦黑的、柱子是柱子、墻是墻的仙樂宮,道“那這火怎么回事?” 慕情的臉上全是黑灰,道“我們出不去,只好畫了個陣守著。這群怨靈就引了燭火,燒了紗幔,想逼我們挪出陣法?!?/br> 風信道“幸好殿下你趕到的快,一把就抓住他們要害,不然再燒一陣,連陣帶人都燒沒了?!?/br> 聞言,慕情閉上了眼,微微低頭。而那邊,幾位國師已經圍著那幼童,細細端詳起來。 謝憐道“國師,這孩子,可有不妥之處?” 若有不妥之處,比如,被妖魔鬼怪俯身,謝憐應當一眼就能看出來。在皇極觀修行數年,他專門煉過眼力,少有東西能在他面前瞞天過海。然而他并沒看出這孩子有什么問題,國師搖頭,應該是也看不出來,問那幼童“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紅紅兒對所有人仿佛都很戒備,充滿了敵意,只是瞅他,不說話。謝憐溫聲道“你說吧,國師是要為你看命格,是為你好?!?/br> 他一發話,紅紅兒便低聲報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國師皺起了眉,掐指開始算。幾人看他一會兒,低聲討論一會兒,神色越來越凝重??吹弥x憐也越來越凝重。 雖然國師是個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的油滑青年,但謝憐最清楚,他師父能坐鎮皇極觀,究竟有多少本事。仙樂首席國師梅念卿,“算”字一絕名動天下。謝憐跟幾位國師學劍學法,偏偏不曾向主國師學看相算命,只因為國師說此乃江湖之術,他貴為太子千金之軀,用不著學這個,加上他自己也不感興趣,就不曾涉獵,但只要國師出手,必然無差。 半晌,算著算著,國師額頭上冷汗越來越多,喃喃道“難怪……難怪……難怪祭天游給他毀了,黑殿的陰靈一聞到他就興奮,仙樂宮也燒了,這……這……這可真是……” 謝憐道“真是如何?” 國師抹了一把冷汗,突然一下子退開了八丈遠,道“太子殿下,你這可真是撿了個了不得的東西上山了!這個孝兒,毒得很,他是個天煞孤星滅絕的命,陰邪東西最喜歡的那種,誰沾誰倒霉,誰親誰喪命??!”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大叫,紅紅兒一躍而起,朝國師一頭撞去。 他聲音雖然稚嫩,這一陣大叫里卻滿是憤怒,仿佛滿心都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絕望,聽得在場數人心中無不一顫。這幼童分明渾身是傷,卻連撕帶打,簡直像一條紅了眼的瘋狗,果真兇悍至極。幾位副國師把紅紅兒攔住,國師連連后退,邊退邊道“快放他下山,快放他下山!都別碰他啊,我說真的,這命太毒了,碰都不要碰!” 幾位副國師連忙跟他一起躲開,慕情和風信都不知該不該動。見旁人避他如避蛇蝎,那孩子一怔,登時廝打得更兇,邊咬邊聲嘶力竭地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忽然,一雙手攔住了他的腰,把他的身體圈了起來。一個聲音在他腦袋上方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br> 那幼童緊抿著嘴,死死揪住腰間這雙手雪白的袖子,犟著忍了好久,終于還是沒忍住,那一只睜得滾圓的黑眼睛突然滾下一行淚水,嚎啕大哭起來。 謝憐從背后摟著他,肯定地道“不是你的問題。不是你的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