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假如換一種文化語境,也能推導出相應的倫理秩序體系,制定出類似的社會規范,但立論的方式并不相同。仍然舉那個看似很幼兒園的例子,人為什么不能隨地大小便? 假如人的一切道德標準,都來源于神的啟示,那么就必須按照這個邏輯去推導。因為神愛世人,隨地大小便不衛生,會影響人居環境與人身健康,所以它違反了神的意志。 假如在經典中,神說過某些話,那就好辦了。假如是神沒有提到過的事物,那必須要建立一個解構的過程,宛如從儒家的兩條根本立論去推導,只是出發點是神。 當然了,這只是舉個例子而已。實際上在世界很多地方、很多時期,包括東國在內,不少人都的是隨地大小便的,也沒人去搞這種論證。 舉這個例子旨在說明,不同的文化傳統背景下,推行社會教化的語境體系。 看了上述的分析過程,有人難免就會產生一種疑問,假如將神靈從其中拿掉會怎么樣?尤其是近代以來,很多優秀的哲學家與思想家,盡其才智做的就是這件事。 有人稱之為文藝復興,或者啟蒙運動,按學術理想重新構建了一個古希萊文明。 東國的文化背景中,不存在這個問題,但是換成世界上任何一種其他的文明背景,這都是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那些優秀的哲人,往往只能采取兩種方法,其一是去解構神,重新闡述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和神性;其二就是創造另一種哲學概念去取代神,比如絕對精神。 無論是上帝已死,還是存在先于本質,明顯都帶著這樣的痕跡。很多人的著述都是一項偉大的工程,閃耀著智慧的火花,用畢生精力去論證神是怎樣一種存在,或者論證神也可以不存在。 為什么祂繞不過去?因為祂從文明啟蒙階段就已經存在,是整個文明所建立的道德體系和價值觀的來源,是文化立論的基礎,只能用某種方式去重新解構。 假如放棄神,用什么去維系社會道德體系?假如不放棄神,又怎么去解決文明的開放性與包容性,還有其至關重要的共情能力? 開放性與包容性,是一種文化基因,是一種潛意識。假如缺乏它,文明就會體現出排他性與侵略性,在其強勢的時候,將外部世界視為殖民對象,在其弱勢的時候,又會導致內部的撕裂。 還有一個問題是死結,某些文明對其他文明的侵奪史,在文化潛意識中是代表神的意志傳播福音,從而找到了自圓其說道德依據。假如放棄了神,又如何從道德上去面對自身的歷史? 難道就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嗎?有很多優秀的思想家都看到了,可是就算他們去論證“神不存在”這樣的命題,也與東國文化有明顯的差異。 因為你在論證“神是怎樣的存在”或者“神存不存在”時,神的概念就已經參與進來的了。哪怕最終的結論是“神并不存在”或“神無需存在”,方法也是在找另一種概念去取代神的地位。 取代神的無論是“絕對精神”還是“存在本質”、“自由意志”,又或是“資本崇拜”、“消費崇拜”,與東國文化都是不一樣的語境體系。 因為東國文化的立論基礎,從一開始就沒有神的參與,也不需要用什么東西去取代它。 問題回到現實,新聯盟在幾里國的社會改造中,為什么要采用這樣的基礎教材? 因為當地的原始部落文化更復雜,有奇奇怪怪的各種神靈信仰,既有薩滿、巫祝式的,也有西方殖民時代傳播的宗教,更有現代從周邊國家滲透的各種教派。 怎么進行文化整合?任誰來都會頭疼無比,假如推行某一種神靈信仰,可以預見將來無休止的紛爭,假如立法禁絕民間所有的“迷信”,現實中的反彈立刻就會發生。 只在原有的圈子里打轉,幾乎找不到出路??路蜃拥慕鉀Q方案,高度不是在天花板上也不是在幾層樓上,而是降維式的。 華真行所學之儒,如果一定要稱其為儒,并非直接繼承于歷史上的子丘,而是今天的柯孟朝所教,看上去卻很原始樸素。 夫子之學很開放,甚至可以成為推翻政權的理論依據,就是因為它最根本的立論,并沒有不可置疑的神靈權威,遑論一個政權或一代君主? 所以在東國歷史上經歷過很多次朝代更迭,人們對此感覺天經地義,從文化角度也能很好地去接受與闡釋這種現象。 每個朝代當然都講究法統的名正言順,后世的宮廷儒生創造了五德輪回之說,目的是為了解釋本朝替代前朝的正義性。 可是天道輪回的標準又是什么?這個圈子又轉回來了,還是價值觀的判斷,社稷神器有德者居之。何謂有德?仁者有德,而仁就是忠恕。那個所謂的天道,仍然要符合人們需要的道德標準。 所以在東國的文化語境中,“造反”在民間并非一定是道德上的貶義詞。儒家的根本立論,就包含了朝代可以更迭的思想,甚至也包含了制度可以更迭的推論。 儒家不談鬼神,名為占卜之書的《易》卻成為了儒家五經之首,那么儒家的易學又在說什么呢?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君子自強不息。 東國歷史上也曾有過至暗時刻,儒不需要神,但特定時代的宗法卻成為神圣化的教條,偏離了其最根本的立論,就失去了其最寶貴的開放性與包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