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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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呵呵 “殉葬啊……”轎子里沉默了一會兒,剛才柔情蜜意的氣氛,已經是蕩然無存,皇帝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沒等徐循說話,便抬起手擺了擺?!斑@才三十多歲呢,說這些喪氣的事做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意……不過咱們還是別提這個了?!?/br> 徐循還能說什么?她總不能摔著皇帝的耳光,逼迫他廢除殉葬吧?皇帝都說了不愿談了,她還有什么辦法?自從立后風波以后,皇帝這些年來在后宮諸事上一直也都很有主意,徐循從沒覺得她對他有什么極大的影響力,能讓他改變已經立下的決心。 吵架估計是沒什么用,如果說上回吵架,還讓他不能再自欺欺人,會去搞懂妃嬪們的想法的話,那么這一次,他既然已經懂了,但卻似乎還不愿妥協,再吵,說不定還會把他的脾氣給激起來。 皇帝的語氣還很緩和,徐循也就沒被激起性子,她分析了一下利弊,放棄了硬碰硬的打算。 以情動人?徐徐圖之? 正這樣想,皇帝又開口了。 “我知道,你不想殉葬……你可以不必再說了?!彼孟裼悬c擔心徐循又和他頂嘴,聲音里有點苦笑的意味,仿佛算是有幾分示弱,“不過,小循,有些事、有些人,求同存異,你一定要那樣想,我也沒辦法……但我怎么想,你可管不了,你不是老和我說嗎,三軍可奪帥——” 什么叫做沒有辦法? 徐循的火氣又有點起來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并不說話——在道理上,她是被皇帝給繞住了。匹夫不可奪志,更何況皇帝?皇帝都立定心意了,按理她也不能去干涉他自己的想法。說老實話,他肯這么輕緩地解釋,已經算是很給她徐循面子了。 皇帝看了徐循一眼,好像也看出了她現在的心緒,他似乎還挺得意的——這可能是在抬杠拌嘴上,他第一次把徐循說得無話可回,遂又老調重彈?!拔揖驼f了,那么多年以后的事,現在又何必說來說去的?以后都別提了,這多不吉利啊……” 他扯了扯唇角,又笑道,“你別說,這事兒,還算是個試金石……這人真正的性子如何,可不是一試就試出來了?” 徐循想到景陽宮前的鬼哭狼嚎,想到那片刻的本性流露,忽然間,她很想摔自己一個耳光:皇帝怎么可能會懂,在他心里,她們這些后宮女子算什么?怎么配有求活的心思? 她抽了抽唇角,“你是說,若有誰明知要殉葬,還是能不懷二心地好好服侍你,這人才是真正的忠心嗎?” “可不就是事君唯忠了?”皇帝笑了笑,“都說夫主是天,真能做到的人又有幾個?能真正立定決心生死相隨的,那才是品性過人之輩,才是真正的心口如一——” 見徐循表情變化,他又忙安慰了一句,“你這也是心口如一,你不想殉葬,就直說不想殉葬,雖還差了那么一兩分,將來進不得《列女傳》,但我料你也不在乎這些?!?/br> 徐循的確不能更不在乎了,她只覺得這番話荒謬得她只想笑,甚至是荒謬到都不應該出自皇帝這樣人之口,她都想問皇帝:你別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但看皇帝的表情,他又的確像是在說真話。他就是要用殉葬這件事,來淘淘他身邊這些女人的成色。真的不在乎殉葬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心口如一、生死相隨,估計他會給她最好的待遇,最深的寵愛……而和她徐循這樣的,不想殉葬也就直說,雖然令他不大高興,但他也能理解,終究還算是第二等。 第三等呢,那就是又不想殉葬,又一定強要說愿意的。袁嬪倒霉,中了這一槍,徐循直覺估計,說不定皇后也挨了這么一問,畢竟整個殉葬風波是她挑起來的,以皇帝的性子,他不大可能把皇后給漏了,說不得也要考她一考。 至于更次的第四等,那就是連被問這個問題的資格都沒有,根本就不被皇帝所在意,是不是甘愿殉葬他一點都不在乎的了。不知道諸嬪算是哪一等,也許是從第四等往第三等奮斗中吧,被問了這個問題后她會如何表現,徐循也預測不出來。 整個后宮里,目前算她待遇最好、寵愛最高,將來若有第一等出現,說不定她會因此而褪色失寵……但徐循一點都不關心這個,不是說她有多肯定,這第一等人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上,而是她覺得……她覺得會想要保住這種第二等的待遇,簡直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她現在簡直想要回到上元節那天晚上,給自己一記大耳光,那時候她怎么會以為,皇帝的態度軟化得那么快,可能是因為他到底懂得了一點自己的心思…… “呵呵?!彼龑@番話就只有這么點反應,雖不是個好笑話,但也得捧個場。 皇帝掃了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他好像看出來她滿肚皮的話,但卻并不給她說出口的機會,反而先鉆出轎子,很是風輕云淡地道,“壯兒呢?怎么不見他了?” 一轉眼,壯兒的兩歲生日也就在眼前了,兩歲的孩子,活動范圍就要廣上許多,遇事也很有自己的主意,徐循隨著皇帝一道出了轎子,自然有人上來回稟,“點點帶著壯兒,去御花園玩耍了,這會兒只怕也快回來?!?/br> 說話間,果然有十余名都人、乳母,前呼后擁著點點、壯兒兩個跌跌撞撞的小娃娃進了院子,點點見到爹,歡呼一聲,跑過來笨拙地一鞠躬,問好道,“爹爹安好?!?/br> 等皇帝笑道,“嗯,爹好,點點好嗎?” 她便抬起手要皇帝抱,清脆回答,“點點特別好?!?/br> 三歲多的大孩子,又要比去年懂事更多,身量拔高了不說,點點現在要比以前好帶些,因為比從前更聰明,更懂得討價還價,也是漸漸地理解了‘規矩’的意思,起碼現在見到皇帝都會行禮了,不過終究還是要比幾個jiejie更倔強,有時倔脾氣一犯,一樣是鬧得驚天動地。連皇帝都是直嚷著頭疼、沒辦法。 壯兒還小,不知行禮,脆生生地叫了一聲,“爹?!北戕D頭伸手要徐循抱,“娘?!?/br> 徐循彎腰抱起他,惹得他咯咯地笑了起來,蓮藕一樣的手臂親熱地摟著徐循的脖子,“娘,今天采……采了花?!?/br> “采了什么花???”徐循不比皇帝有勁兒,兩歲的孩子也有幾十斤了,抱著走了一段路她就胳膊發麻,正好借著休息的當口和皇帝錯開了,現在她一點都不想看到皇帝的那張臉?!霸趺礇]帶回來給娘呢?” 壯兒聽了,便回頭指著齊養娘,笑道,“養娘,壞,拿著?!?/br> 齊養娘笑著上前解釋道,“是怕他攥壞了,回來送不出手又要著急,老奴便幫他拿著?!?/br> 壯兒聽著養娘解釋,一邊聽,一邊笑瞇瞇地直點頭?!班?、嗯?!?/br> 說著,便從齊養娘懷里接過了一朵無名的野花,往徐循手里放,“送娘?!?/br> 徐循忍不住在壯兒臉上香了一口,“壯兒好乖啊?!?/br> 壯兒笑嘻嘻的,在徐循懷里顧盼自豪,見徐循似乎不解風情,又指了指另外一邊臉蛋,把它湊了上來。 有了孩子在,再僵硬的氣氛都能給盤活了,更何況點點還不是一般的孩子,她一回來,滿屋子就是她的聲音,忙忙地給父親說下午在園子里的‘冒險’,“我看到那只蜂,就停在弟弟臉邊上,嬤嬤們眼睛不好,都沒看見,我就,我就上去吹了一口氣,它就飛起來了?!?/br> 被錢嬤嬤笑著拆臺道,“哪里是蜜蜂,分明就是一只果蠅?!?/br> 點點便嘟起嘴,責怪錢嬤嬤多話,徐循這邊眉毛才立,皇帝忙岔開話題道,“明日帶你們去西苑,好嗎?” 點點和壯兒都歡呼起來,點點一高興,便邀請皇帝和她一道玩七巧板,想要拼幾個貓兒狗兒出來,壯兒年紀還不到,遛彎回來有點困倦了,又覺得身上黏黏的,嚷著要去洗澡?;实酆托煅急欢盒α?,“沒見過這么愛干凈的孩子?!?/br> 等壯兒洗過澡出來,點點已經拼了一只小狗,號稱就是她最近特別喜愛的一只小細犬,眾人都昧著良心說像,點點自己擾亂了板塊,又拼了幾個方塊,念叨道,“我要給弟弟拼一盤菜?!?/br> 眾人都笑了起來,大家玩樂一會,乳母方才把孩子們抱下去吃飯,皇帝樂了一天,也有些倦意,和徐循吃過晚飯,并未多做什么,洗過澡洗了頭,把頭發擦干再看半本書,也就合眼睡了,不一會鼾聲大作,睡眠質量不問可知。 徐循卻很難睡著,她瞪大眼望著帳頂,心里無數思緒此起彼伏,翻翻滾滾,一閉上眼,便有無數念頭紛至沓來,劉婕妤、韓麗妃、張貴妃、琳美人、郭才人……曾經久已在她記憶中褪色的面孔,似乎又出現在她眼前,或言或笑,或是木然無語,只是冷冷地瞪視著她。 她曾以為,這深宮奪得走她的一切,卻奪不走她自己……然而,當時她畢竟只有二十四歲,對這個世界,也許她還了解得不夠深,她不知道,原來堅守自己,原來也是這樣艱難,她一貫已把自己看得很輕,誰知隨著歲月的遞嬗,漸漸才知道原來年輕時還將自己看得太重,實在她是個極無用的人,盡管她可在一言之間決定許多人的起伏,甚至她也許可以求得皇帝饒得她自己的性命,然而她卻無法動搖枕邊人的心思,如此簡單的一個念頭轉圜,就能饒下數十條人命,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個數字也只會更多。 然而他只是不愿改,沒有什么理由,他甚至也認知到了沒有什么人愿意和他一起去死……他只是不愿去改,就只是不愿意而已。 他明知她有多厭惡殉葬,有多希望他廢除這個該死的制度,以他的眼力,什么看不出來? 徐循忽然想到幾個月以前,點點幫著傳得話……他說他對她很好很好,可惜她對他不好。 呵呵,她對著帳頂無聲地笑了,第一次明確地生出了一點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