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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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大了,確實是越來越難糊弄,徐循只好舉手投降道,“好,娘不乖,娘不乖。點點罰娘吧?!?/br> 點點居然把母親給說服了,簡直高興非常,躍起來跑到錢嬤嬤身邊,指著徐循咿咿呀呀地喊了半天,“姆姆,你看,娘——”卻是喜得手舞足蹈,自己傻樂進了自己的世界里了。 既然見了點點,徐循自然也就不避諱別人了,請安時間已過,她也沒有特別過去相請,倒是令人把壯兒抱來查看了一番。壯兒一進門,便被點點圍著跑了一圈,倒也精神起來,啊啊笑著,要撲徐循。 雖說是一歲四個月了,但壯兒開口晚,現在還不大會說話,只是善笑,他明顯是認得徐循的,十多天不見,顯得比往常都要親熱,撲在徐循懷里玩了一會,扶著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啊啊叫著,招呼在一旁玩笑的點點,點點便過來牽著他的手,要往院子里跑。 屋里有了兩個小孩兒,這份熱鬧那是不必說的了,一個時辰還好,過了一個時辰,徐循都覺得吵得頭疼,便讓乳母將兩人抱到里屋炕上去玩。又令各宮人散去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除了兩個小宮女在屋內站著以外,當值的藍兒和趙嬤嬤都是撂簾子去了外屋,和趙倫一起,一個是算賬:永安宮現在人口多了,每天各屋支取炭火,送這送那,都要有個數在,才能和永安宮小庫對得上號,不然,這里頭一出一入,說不準就給了一些宦官報賬牟利的機會。還有一個,也是安排各住處的人事,冬日生病的宮女多,永安宮這邊的制度,凡是病了都要上報,統一給請醫婆,病情重了就要請太醫,以及缺勤休假時輪班如何調整,都是需要人斟酌的。另有各種尋常的賞罰之事,亦不消說起,徐循如今身份,自然不會親自管著這樣的事,是以凡事都是兩個嬤嬤和兩位大宮女,以及趙倫商量著辦。至于錢嬤嬤,如今只管著點點,宮里別的事就不大插口了。 院子里雖然時而有宮人、宦官來往回話,但屋內卻是安安靜靜,隔著簾子傳來的孩童笑聲,給這份靜謐增添了幾許寧馨,徐循讓錢嬤嬤在炕邊上坐了,笑道,“點點如今是越來越難管了,我心里尋思著,是過一陣就送公主所去,還是就收在永安宮,在我跟前養著,我還能管著點。嬤嬤你說呢?” 錢嬤嬤尋思了片刻,便道,“點點這性子,實在是個刺頭兒,膽大心細,脾氣又倔,老奴也不是自夸,我做了這些年的教養嬤嬤,手段還算是有些……唉,只是調理點點,時常也覺得力有未逮。如今她也不大怕我,昨日看來,也不大怕皇爺——畢竟皇爺太寵她,對她和氣,也就是還怕您幾分了。只怕送到公主所去,天高皇帝遠,見不到您了,她又淘氣起來,那老奴可管不住?!?/br> 徐循慮的也就是這一層,錢嬤嬤實在是她手里能拿出來最好的人才了,連她都降不住點點,要找到另一個人來降她,只怕是難。她就怕送到公主所以后,錢嬤嬤約束不住點點,那些禮儀嬤嬤管得又不得法,激起她的倔性子,說不得都會鬧出比今日更大的事來。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方道,“是啊,我前幾日還想,大不了就送公主所,可昨晚睡著睡著又覺得不成,今兒您也這樣想,說不得還是先養在膝下,過兩年再說吧?!?/br> “是,”錢嬤嬤亦嘆道,“她聰明著呢,一般人可糊弄不住,可有些事又實在不能和一個孩子說。這么一來,為難的倒是大人了?!?/br> 徐循苦笑道,“可不是呢?今兒這事就是如此,他……” 她說了半句,又吞了回去,低下頭并不繼續,只是拿手指甲來回劃拉杯壁,在晶瑩的水汽上留下了一道道劃痕。 錢嬤嬤看在眼里,不免微微一笑,她沖兩個小宮女輕輕地揮了揮手,拋出猛料,“老奴昨兒也和點點絮叨了老半天,趙、孫兩位姐妹,也和馬十嘮嗑了許久……您別急,在乾清宮里,皇爺也一樣是被逼問得冷汗直流?!?/br> 點點畢竟是個孩子,時隔兩天,能把對話顛三倒四地復述出個幾成就算是不錯了,再說徐循和她相處的時間,始終不及錢嬤嬤那樣多,錢嬤嬤有大把耐心一點點地從孩子口中把對話給拼湊出來,徐循可未必有這個興致。再說,昨日點點的記憶畢竟還新鮮,她知道得比徐循多,殊為正常。徐循聽了,也是不由得一挑眉毛,她故意冷淡地道,“哦?” “點點先一直問皇爺,為什么不來找您和好,”錢嬤嬤邊說邊笑,語氣輕松得好像在說個笑話,好像這樣就能麻痹徐循的警惕,“皇爺好幾次都回答得不同,有一次呢,他就和點點說,說因為他喜歡您,您不喜歡他。他對您好,您對他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徐循一眼,“老奴聽了也覺得,皇爺這一次不過來,這別的原因都是假的,只怕就是因為這個,才拉不下臉來找您和好,只是把馬十派來,給您請太醫?!?/br> 徐循垂著頭只是不說話,錢嬤嬤見此,略略又大膽了一些,她慢慢道,“以老奴所見,皇爺這些年對你,可是沒什么能挑的了,算上皇后娘娘,都是六宮里獨一份兒,娘娘,這話按理不該由奴婢說出口,不過,皇爺和您都生著氣呢,皇爺就能拉下臉來派馬十,您心里委屈,奴婢也知道,可這人和人相處,不就是看情分么,就得愿意為了對方委屈自己,才算是情分不是?您一向是最寬和的人,宮里誰犯了錯都能一笑了之,怎么就在皇爺這兒,反而連一步都不肯讓呢?當時去南內,不也是因為這個毛???有話您好好說嘛,哭一哭、訴訴委屈,柔能克剛,皇爺還有什么不能答應您的?以前的事,老奴也不說了,如今有了點點,您和皇爺鬧別扭,點點不可能無知無覺,孩子心里清楚得很,雖然表達出來是鬧,但其實也是因為爹娘不好,心里才不安穩……” 以點點來對付徐循,是最好用的,她動彈了一下,輕輕地嘆了口氣,“嬤嬤,我和他吵什么,你還不清楚吧?” “這——”錢嬤嬤一怔,“只恍惚聽說是韓女史的事?!?/br> 徐循把吵架內容給錢嬤嬤交代了,“我就覺得奇怪,他……他們怎么能這么不要臉呢?真要殉葬,那我們能做什么?還不就得殉了,連著還不滿足,還要我們歡歡喜喜爭先恐后地去殉,不這么想那就是沒良心。螻蟻尚且偷生,他那樣聰明的人,看不懂這個道理?他不懂得天下沒人是想去死的?他不懂得這個理,還怎么去治理天下?歸根到底,無非就是壓根沒把我們當人看唄……我就覺得好笑,他真要不把我們當人,又何必在我們身上尋歡作樂,他去尋真正的人和他一起么!還說歡喜我,對我好?嬤嬤,你沒看出來?他拿我……拿我們都當個物件呢,我合了他的意,他就高高地捧著我,死了以后也把我珍珍重重地帶下去,他要這樣也行,那我就做個物件,他能指望一個物件長什么良心?有什么情意?他對一個物件好,難道還指望物件也對他好不成?” 錢嬤嬤也沒話可說了,她仔細地觀察著貴妃的表情,見她始終不肯望向自己,便絞盡腦汁,邊想邊說,“娘娘您也不能這樣想……怎么說,皇爺畢竟也是皇爺么,從小見慣了殉葬的事,一個大男人,哪想得到那么多——” “呵,”徐循截斷了她的話,冷笑道,“若是文廟貴妃、敬太妃殉了,你這話還有點道理。你自己想想吧,是不是這個理?”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了,錢嬤嬤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畢竟不要殉葬,對貴妃的脾氣,多少是有些不耐煩的。 “這么說,這一鬧也好,您不鬧,皇爺將來倒還真要帶您走了?!敝莱臣艿膬热?,那就有勸架的余地了,錢嬤嬤又找了一個角度來勸解,“既然您是想活的,如今皇爺也知道了,看他那個態度,倒像是已經知道自己想左了,又拉不下臉來賠不是……歸根到底,他是皇爺,是您的天,君為臣綱,就是他有錯,為尊者諱,您也不該非議。不論有沒有理,頂撞皇爺畢竟是您的不對,皇爺既然盼您先賠不是,依了他也就罷了,如此,點點也歡喜了,皇爺也歡喜了,您將來不必殉葬,也歡喜了,皆大歡喜,這件事就此揭過,豈不是好?” 君臣的大帽子一扣,徐循頓時落為被動,滿肚子的話一下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她垂下頭又劃拉了好一會桌面,在上好的清漆上留下了道道劃痕,心中卻是越劃越亂,越劃,越是覺得心緒如痕,道道交疊,很快都疊成了一片,連她自己,都再難品味分明。 是啊,錢嬤嬤說得是有道理,他為了她已經委屈了這么多次,讓步了這么多次,她委屈一次,讓步一次,又有何妨呢?以君臣、以主妾、以女兒,條條道理都在他那里,他是君、是夫主,為了女兒,為了孝道,為了他對她的好,她是該退一次的…… 點點天真的笑臉,又在心間浮現,徐循無奈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嬤嬤,你說得對還不行嗎?——我都答應過點點了,本來也就不會食言。你又何必啰嗦?” 錢嬤嬤心下大松一口氣,也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因笑道,“如今這答應,才是真答應呢,娘娘也不必分辨了,老奴心里反正清楚?!?/br> 徐循啐了一口,“我不和你說這個了!嬤嬤也盡會欺負人!” 把錢嬤嬤打發出去了,她也不叫人進來服侍,自己尋了文房四寶來,拿起墨條呵了呵,慢慢地磨了一池子墨,鋪開了用澄心堂紙精心制作的小箋,以狼毫飽蘸了濃墨,好半天沒有下筆。眼看墨點兒要落到紙上了,方才急急地寫了幾筆,寫了半日,又覺得不好,一把團了,猶豫半日,方才抽一張新紙,再寫。 # 既然皇帝發了話,就算是數九寒冬,到了三日上,錢嬤嬤也得帶著兩個孩子過去請安。徐循心疼孩子,令人把自己的轎子抬來了,讓她抱著壯兒,牽著點點坐在里頭,到乾清宮門口方才下轎走進去?!m是短短一段路,但天氣冷,點點還好些,壯兒明顯就有些不適應了。 皇帝見到次子的時候,他便有些被凍呆了似的,看到皇帝也不知道招呼,明顯沒認出來這是父親。倒是點點見了爹,先就要撲上來,卻被錢嬤嬤拘住,道,“先給皇爺行禮,教了你的,又忘了?” 點點抓耳撓腮了一會,方才生生澀澀地撲倒在地,朗聲道,“給……給……嗯,給陛下請安!” 眾人都笑了起來,皇帝也被逗得發一大笑,他抱起點點,對錢嬤嬤道,“好了,孩子還小,別太拘著。圓圓都多大了,有時候見到我還不行禮呢。我這幾個閨女,除了莠子是個好的以外,別的都不規矩?!?/br> 正說著,太子從里間也撲出來,見到壯兒,便笑道,“弟弟!” 他和弟弟見面次數雖然不多,但同齡男孩也就這幾個,倒是一下就認出來了?!獌蓺q多一點的孩子,話還不大會說,但路已經走得很穩當,撲上來就要和壯兒玩,點點不樂意了,喊道,“弟弟,我在這呢!” “jiejie?!彼▋簩c點也就是認得,又畢竟是jiejie,大了輩分,有些懼怕,喊了一聲以后,便站在當地不動,只是小心地看著點點。 點點當慣了meimei,忽然間被人叫了一聲jiejie——壯兒還不會叫呢,不由大悅,走上前牽起栓兒的手,笑道,“弟弟,咱們一塊玩去!” 錢嬤嬤忙喚道,“點點,你東西是不是忘了給爹?” 點點這才想起來,咚咚咚跑回皇帝跟前,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塞給皇帝,一眨眼又不見人影,只留下含糊的呼喊聲在風中飄蕩,“娘給你的!” 錢嬤嬤苦笑連連,又恐點點和對壯兒一樣地對待栓兒,被栓兒身邊從人看到,未免不美,只好向皇帝請了罪,便追著她去了。幾個孩子跌跌撞撞,帶著大票從人,很快便消失在了玩物豐富的里間。 皇帝手持薄信,想到這還是徐循第一次給他寫信,不免深覺有趣,也不著急進去尋孩子們,站在當地便把信啟開了,一邊看一邊往里走,看了幾行,便是啼笑皆非,自言自語道,“這就算是賠不是了?” 按說,徐循的態度也算是挺端正的了,好紙、端正的筆跡,滿紙謙詞,全是述說自己有多不該無禮失態、冒犯天威,按照《女誡》、《宮典》,犯了多大的罪,多謝皇帝還不計較她的罪過,派人來查看她是否需要請太醫,那一掌不算很重,如今已經康復,請皇帝不必再掛心云云……通篇用詞雖然過白,但態度謹慎,這封信拿給誰看,都挑不出什么錯處來。 但問題是,皇帝是誰?皇帝是從事什么職業的?謝罪折子他每天都要看個好幾封好嗎?這文字游戲,不說獨步天下吧,起碼在后宮他是首屈一指的大行家。徐循認錯的態度是有了,可她兩頁紙里壓根都沒有對自己論點的反省……不管態度多端正了,這反正不是皇帝想看到的求和,頗有些貨不對版的意思,皇帝看了兩遍,也沒覺得心底的悶氣有消融的傾向,不過,嘴角倒是翹起來了。 看著這遣詞造句,仿佛都能從信紙里看穿出去,看到徐循那不甘心的表情——點點雖然生得像他,但那倔強的神態,卻和母親極為相似。在皇帝的想象中,徐循的臉蛋和點點的竟重合在了一起,倒讓他不免嗤嗤笑了幾聲。 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徐循第一次向他低頭求饒吧? 腦海里主動屏蔽了徐循向他認錯的那次,皇帝漫步走到案前,隨手提筆,在信上朱批兩行字。 ‘覽奏俱悉,文理清楚,引經據典有出處,可嘉。唯態度差強人意,不可取,發回重寫,下次努力?!?/br> 于是,這封由貴妃娘娘苦苦醞釀三天的謝罪折子,便又被欽差大臣點點,原樣送回了永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