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番外后(十二)
白蛇不是個心思復雜的人,不,準確地來說,它只是個修出了人形的妖,又一貫自我認知非常清晰,知道自己即便修出了陰柔俊美的人類外表,到底內芯兒還是條蛇,天生的冷血,本就不會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但自從蘭珊那小妮子粉嫩嫩冰雪可愛的一團扎進了寒潭,闖進了它的生命里,這些對于它的漫長壽命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近十年,就好似都變得尤其的值得細品收藏。它隱約覺得,自己像是慢慢學會了只有人才會有的稀奇古怪的情緒,蘭珊的喜怒哀樂都牽動著它的心。她哭它心疼,她笑它高興。如今的它是完全不敢回憶當初蘭珊被敖潭的龍yin之氣吞噬的情形的,那份后知后覺的心疼簡直能要它的命。那可是蘭珊,是拿著火折子它都怕她會燙了手,所以搜羅了一堆夜明珠給她當擺件的小祖宗,以前她遭的罪就算她本人已經毫無印象,它也完全不敢去回想。 然,天地萬物,自有法則,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有喜就自然有悲,偏偏它還就不講道理地想過,它家蘭珊最好是能一輩子無憂無慮,那它也自然跟著開開心心。至于有喜有悲大道平衡的道理,這普天之下又不缺人,喜都給蘭珊占去,悲誰愛要誰要唄,這不也平衡了么——反正不能讓它家蘭珊悲。 偏生,蘭珊因著喜歡上了敖潭,平日少不得要因為那條不解風情的蛟龍郁郁寡歡頻頻落淚。它當時也想過,蘭珊干嘛非要喜歡敖潭呢,喜歡它不成嗎?她要是喜歡它的話,它也可以保證會喜歡她,這樣她就不會傷心了呀。 但這話它沒說過,因為蘭珊壓根不可能喜歡它的嘛。它自個兒這么想想也就是了。這可真是件令人沮喪的事兒啊,哦,說起來,連沮喪這種情緒,在蘭珊沒來前,它也沒有體驗過。 擁有了這些人才有的情緒,它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這不是更像個真正的人了么?這樣它下山去替蘭珊買零嘴玩偶話本子什么的與別人打交道時,就更加自然,行事也更方便。以前有那偶然遇見的道行半深不淺的大和尚,看不穿它的真身,偏又要攔著它的去路,說它身上沒有人情氣息,倒有股異怪之風,糾纏之下誤了時辰,害得它準備給蘭珊帶回去的熱乎蜂蜜糕變涼了,口感直接差了大半截。所以第二回不巧又遇見那和尚,它就直接把人家弄到一棵十幾米高的大樹上掛了叁天,天天根據對方的發型給他送生雞蛋吃,差點沒把人餓得就地坐化。后來被敖潭發現,放下那和尚后,又將它拎回潭中受罰,它委屈巴巴地看著在旁邊抿嘴偷笑的蘭珊,心想這個小丫頭真是沒良心,這次買的話梅味瓜子不給她嘗了。 但到了晚上,它抄了幾卷經書暫時得到敖潭的首肯,可以明日繼續后,就悄悄帶著本該按時入寢的蘭珊跑了出來。他們坐在潭邊,一邊嗑著瓜子聊閑天,一邊往水中扔瓜子殼,看它們被晚風吹拂的水面微波漸漸推遠。潭水幽深,月光倒映,水面仿佛也成了另一片靜謐夜空,而那些被他們很沒道德地扔進水里的瓜子殼,漂遠后再望過去,就像是散落在水中月周圍的一顆顆不會發光的星星。 “那和尚誰知道是不是野和尚,頭上倒是有戒疤,但是在樹上呆了叁天頭皮上就發青,長了一層短毛,貨真價實的和尚心中有佛,腦袋上就該寸草不生才對吧。要不是敖潭非要放他走,我已經準備按照他的新發型,隔天就開始給他送毛芋頭吃了。芋頭總是素的吧,他一定吃,怎么可能真讓他餓死嘛!”白蛇為自己平白又被敖潭罰抄經書的事兒連連叫屈,蘭珊卻在旁邊笑得簡直坐不穩,扶住它的肩膀彎著腰直樂,最后笑得身子發軟,半靠在了它的身上。潭邊的蘆葦草隨風搖曳,輕輕掃過她的足尖。她的發絲隨風揚起,輕輕掃過它的鼻尖。她低頭看著那蘆葦,它低頭看著她。 “喂,你有沒有點同情心啊,我到底是為了誰才去城里買瓜子的?要不是去城里,我又哪里會遇到大和尚這一劫???”口中說著抱怨的話,它卻把自己剝掉殼攏了一掌心的瓜子放到她的手里。 蘭珊邊吃邊笑,差點沒把瓜子仁笑得吸進肺管子里,它擰著眉頭拍著她的后背替她順氣,卻聽她道:“我看,是大和尚遇到了你,才是命中有此一劫吧?!?/br> 好么,整天說它沒心沒肺,它看她才是真的沒心沒肺。 白蛇翻了個白眼,它的外表陰柔幽美,這種不雅的動作做起來都不覺得難看,它用肩膀頂了頂她的后背表示不滿,“你講講道理好吧,真要算起來,還不是給你買瓜子我才去城里的,這么以此類推的話,你才是我的命中一劫?!?/br> 要很久很久之后,當蘭珊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才發現,原來萬事萬物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當初白蛇的一句話,卻是一語成讖。 她真的是它的命中一劫。 而在那彼時當下,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聊著天,有一搭沒一搭地琢磨著,下次再試試新出的龍井綠茶味兒瓜子,并且他們一致認為那家炒貨店的師傅調和口味的手藝可真不賴。 那綠茶味的瓜子白蛇沒多久就給她買回來了,就放在蘭珊起居室外間多寶架上的一個瓷罐里,而此刻,白蛇坐在蘭珊的床邊,看著沉沉睡著的少女,那張略帶憔悴但清新妍麗的俏臉在它腦海中總會悄然變成另一番模樣,長睫輕顫,淚染眼眶,雙頰泛紅,檀口微啟……它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背過身去,心跳得快極了,視線慌亂間落在那個裝著瓜子的瓷罐子上,想到往日與她的種種笑鬧輕松的日子,才慢慢定下神來。 剛剛它腦中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有別于平日的神情姿態,是怎么回事?那太鮮活、太生動、也太曼妙了,絕不可能是它的臆想。 “中秋宮宴上,蘭珊誤食龍涎酒而催動了情欲,恰逢你忽然發情,你們險些釀成大錯?!彼叵肫鸢教兜脑?,不由猜測自己腦海中閃現的難道是蘭珊動了情欲的模樣? 怎么,那么美…… 它眨了眨眼睛,繼續盯著不遠處那架上的瓷罐子,強迫自己回想和蘭珊嗑瓜子聊天的情景,努力放空思緒,不去理會腦中少女嬌柔美妙的樣子,怦怦跳的心臟才再度平靜了下來。 不對啊,敖潭不是說,對它也用了笑忘術的嗎?就算它修為深厚不是蘭珊那樣的凡人體質,但據它所知,只要施術者和被施術者相互配合,后者的記憶也是會消失得了無痕跡才是??勺约涸趺礇]有忘得一干二凈呢?像是為了印證它的想法,它的腦海中又閃過些許浮光掠影的零星畫面,但記憶回閃得太快,它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是隱約感覺到其中某種不可言說的旖旎曖昧,心跳不由又一次亂了節拍。 要命!它按住胸口,只覺得胸腔中傳來的那種心悸的感覺,陌生極了。它苦惱地揉了揉額頭,有些困惑,還有些心虛,悄悄回頭看了依舊睡著的少女一眼,完全不敢去琢磨自己發情時對她做出了什么舉動。 嗯,不想了不想了,就當自己也忘光了,也許這在心中反復默念的話真的起了效,白蛇腦中紛雜的記憶碎片沒有再出現,只有身后來自于少女的清淺呼吸聲,撫慰著它莫名有些不安寧的心。 ————叨叨———— 我終于把這個中秋番外寫完了,接下來要寫回正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