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喻瑤并不在意別人怎么評價她,但她在意容野這樣放低自己,她攢了一堆話要跟容野說,結果一見面,迎接她的,是男人帶笑的眼睛和張開的懷抱。 喻瑤氣得咬牙,然后朝他撲過去,正經的想法還沒等說出口,她這邊就接到了宋嵐的電話。 “剛得到的通知,《濃霧》提前過審了,近期就能上映,”宋嵐難得這么亢奮,“意味著《濃霧》能趕得上今年的電影節評獎!” 喻瑤愣住,《濃霧》比《夢境山》拍的晚,按慣例來說還要拖幾個月甚至半年才能上映,很難擠進今年檔期,導演還曾開玩笑說,他快跪破膝蓋了,也很難提前。 宋嵐解氣:“以《濃霧》的水平,你絕對能沖獎,等拿回影后,讓那些不服氣的酸雞再沒話可說?!?/br> 掛了電話,喻瑤還沒從意外里醒過神,她抬頭望向容野:“是不是你?” 容野無辜搖頭,說的也是實話:“是諜戰片題材正面,故事好,官方支持?!?/br> 喻瑤抿唇,一字一字重復問:“是不是你?!?/br> 容野無奈看她,摸摸她發梢:“我有很多方法讓那些聲音直接閉嘴,但我知道你都不喜歡。以我家瑤瑤的能力,只要一部主演的電影能順利上映,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對你來說就已經足夠了?!?/br> “瑤瑤,我跟你道歉,”他音量低低的,聲線里沁著誘哄,“你理解我,看見你受委屈,我不可能無動于衷,這樣是我的最大讓步了?!?/br> 《夢境山》這邊剛進入尾聲,《濃霧》就開始籌備上映了,喻瑤作為女一,為劇組的宣傳忙得不可開交,跟容野的相聚多半都是在車里和路上。 有時候她很晚回到家,只能抱著他的腰沉沉睡過去,隔天一早醒來,看見他臉頰邊還留著自己色號的唇印,完全不記得她大半夜什么時候親的,他居然也不舍得擦掉。 喻瑤忙到幾乎記不清日子,半個月后的凌晨,她突然從夢里驚醒,惶急地拿過手機把日歷翻出來,怔怔看了會兒,眼睛通紅地坐起來,抱住膝蓋把頭埋在上面,肩膀輕微抽動。 容野睡得很淺,立即睜開眼,起身把她摟過來。 喻瑤掐著眉心,懊悔地蜷著,沙啞開口,已經帶了強忍的哭腔,有點語無倫次:“明天是我爸忌日,我以為,以為還有兩天才到,他只喜歡那種花材,很少見,要提前訂,最少也要一天,我……” 凌晨三點。 容野給她抹掉淚,下床拿了件有帽子的長風衣把她裹上,光裸的腳套好襪子,干脆地把她抱起來,開門下樓。 “阿野……” 容野低頭,唇對唇壓了她一下,輕聲說:“噓,別動,再等幾秒,有驚喜?!?/br> 他大步走到樓下那輛常開的庫里南后面,后備箱開啟,喻瑤的視線被勾著,眼睛逐漸睜大,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 后備箱里,是已經準備好的那種小眾花材,按照喻青檀在世時的喜好搭配成束,旁邊還有給程夢的單獨一份,也絲毫不差,是她一看到就會笑的樣子。 那時夫妻兩個經常會彼此送花,再抽出一支最嬌小的粉白玫瑰,別在小女兒的耳邊。 喻瑤回過身,攬住容野脖頸,眼淚滴在他溫熱的皮膚上。 “你又知道了……” 天光還沒亮起,夜幕是溫潤的黑,像愛人深不見底的眼睛。 容野把她放在后備箱的前沿上,順著她微亂的長發,安靜地吻:“不止知道,我親眼見過,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眼神著魔一樣追著你跑,看你耳邊那朵小玫瑰什么時候會掉,如果你不要了,我就過去撿起來,藏進懷里帶走?!?/br> 蔫了沒關系。 沾上塵土也沒關系。 在她耳邊停留過,就值得他開心很久,拿到沒人的地方,小心翼翼,虔誠地去吻一吻花瓣。 容野手指觸碰她綿軟的耳朵:“瑤瑤,都交給我,除了花,我還準備了菜和他們愛喝的梅子酒,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 他漸漸緊繃:“只要你帶我去就行了?!?/br> 喻瑤心軟成泥,在夜風里抬起頭,盯著他那張昳麗的臉:“不然呢?你還想逃避見家長不成?!?/br> 得到她允許,容野瞳中鍍上一層鮮明的亮色,只是一樁順理成章的事,也讓他高興得像是搶到了無價珍寶。 喻瑤回去又睡了兩個小時,六點不到就起床,以為她夠早了,沒想到身邊是空的。 容野換上了集團會議才會穿的黑色正裝,領口一絲不茍,見到喻瑤就認真問:“瑤瑤,我這樣合格嗎?” 喻瑤歪頭上下打量:“過分晃眼睛了,我爸媽看了要不放心的?!?/br> 容野唇一揚:“不會,我只晃給你看?!?/br> 喻青檀和程夢合葬在城郊山上的公墓園,清晨六點半,天色將明未明,樹葉草尖上還凝著露水,空氣有涼潤的潮氣。 容野沒有叫任何人跟,自己提著花束和那么多食盒,喻瑤看得心疼,搶過來幫他一起拿,慢慢踩著石階走到山上時,看見合葬墓前站著個略顯佝僂的身影。 喻瑤停住,“外公”兩個字到了唇邊,又咽回去,神色復雜。 程懷森聽到聲音轉過頭,蒼老臉上露出一絲被現場撞破的尷尬和不自在,他杵了杵拐杖,硬邦邦說:“我……我來看我女兒?!?/br> 喻瑤沒說話,牽著容野,把花和食盒都放下來,墓前已經有了不少東西,都是程夢少女時候喜歡的小物件,還有一支明顯男人用過的鋼筆混在其中。 程懷森更要腳趾抓地了,掩飾地清清嗓子,不帶感情地說:“鋼筆是……喻青檀以前落在我那的,我拿過來還他,沒別的意思?!?/br> 喻瑤還是不吭聲,容野守護靈般往她身邊一站,不言不語,也讓程懷森脊背發僵。 兩個小兔崽子。 程懷森哽了一會兒,想走又邁不開腿,見喻瑤依舊不搭理他,才盡量端著威嚴,沉聲道:“那次壽宴,我逼你跟彥時訂婚,說的那些是氣話,無論你信不信,喻青檀來找我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他病情發作了?!?/br> “如果我那時能看出來——” 他有些激動地握緊拐杖,終究是沒有說完下面的話。 沒有意義了。 人已經不在了。 他就算明白這一生很多事都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也早就失去了挽回的余地。 “我媽不會后悔,所以,”喻瑤終于看了他一眼,“你也不需要后悔?!?/br> 程懷森沉默許久,目光在容野和喻瑤中間徘徊了好幾圈,不少長輩的話想說,但琢磨了半天,覺得自己實在沒什么立場和底氣開口,這要是被懟就太沒面子了。 他憋住了,腿腳有點沉重地準備下山,走出幾步之后,喻瑤在后面喊了他一聲,等他回過頭,喻瑤挽住容野臂彎,彎眉笑了一下:“還沒跟你介紹,這是我男朋友?!?/br> 程懷森愣了,皺紋盤結的眼角漸漸擠壓出深刻紋路,人也挺胸抬頭起來:“我說什么來著,你就是跟容野能成,以前還死活不樂意,到底還是要嫁豪門了吧?!?/br> 喻瑤后悔了,什么叫本性難移,這就叫! 但她唇邊的笑痕并沒有消退。 程懷森根深蒂固地對容野打怵,所以也沒敢輕易跟他搭話,滿足地一個人下山,七十來歲的身體比上來時輕快了不少。 等程懷森離開后,墓前再也無人打擾了。 容野垂眸,手指落在墓碑前的一張合照上,是喻青檀和程夢結婚證的證件照,那時是大紅,現在是黑白,但照片里互相依偎的兩個人,不被時光沖刷,仍然濃墨重彩,精雕細刻。 他看得微微失神,翻涌的眸底無聲流淌出羨慕。 如果這是一個人最后的歸宿。 他羨慕喻青檀,能長長久久守在愛人左右。 他也想身死那天,能葬在瑤瑤的身側,無論做人做鬼,轉世輪回,都能追著她,護佑她,地下冰冷,但只要能夠相擁,也并不可怕。 喻瑤在擺祭品,簡直要暈了,狗崽子這是帶了多少菜來,各個裝著精致小盒,還都是爸媽從前的口味,連梅子酒都不差,是以前喻青檀最愛陪老婆喝的那個手釀牌子。 她失笑,仰起頭問:“阿野,你準備這么多,快擺不下了,是要干嘛?!?/br> 容野蹲跪下來:“見爸媽?!?/br> 他勾住喻瑤手指:“瑤瑤,我也有爸媽了?!?/br> 這句話轟然落下來,是喻瑤抵擋不了的情潮,她咬住唇,忽然之間淚崩,扭過頭不看他。 墓碑之前,天色剛剛染亮,有一點細細的雨絲懸在空中,似乎要落下來。 容野的聲音回繞著,掠過草木青石,到她耳邊。 “瑤瑤,只有你……只有你始終覺得我很好?!?/br> “我怕他們不放心,不情愿把你交給我?!?/br> “我沒什么能給他們的,就連求婚,我也拿不出更好的來跟你換?!?/br> 喻瑤忍著抽噎,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又因為容野最后一句話里的某個字眼,所有想說的都凝固住,耳中又脹又麻地轟響成一片。 柔軟的雨珠細霧般披灑在她身上,呼吸卻火熱得要燒起來。 容野單膝跪地,在清晨的山里,空曠偌大的滿目生死間。 “瑤瑤,第一次求婚,我用一枚最簡陋的木頭戒指?!?/br> “第二次求婚,拿著你給我的戶口和身份證?!?/br> “現在是第三次,也讓它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傾身,攥著準備很久的,握到guntang的首飾盒,輕輕親吻喻瑤的唇角,忍耐著顫抖。 “喻瑤,我用容野整個人,二十年暗戀,和后面所有余生,求你嫁給我?!?/br> “無論生死,我都在這里?!?/br> “請允許我,對你一生負責?!?/br> 第68章 正文完結 新婚禮物[二更] 雨有些大了, 喻瑤的頭發被潤濕,容野連傘都事先想到了帶, 他還保持著跪地的姿勢,眼眶薄紅著,撐開遮在她上面。 喻瑤不想在父母的面前失態,但情緒已經決堤。 傘面不算大,容野都傾斜向她了,自己幾乎暴露在雨幕里,他也沒覺得哪里不好,水痕從他臉上滑下來,他還在朝她淺淺笑著, 只是眸底的紅越來越重。 喻瑤想起那時在醫院的病房, 諾諾靠著磨滅不掉的本能做出了戒指, 天真地對她求嫁求娶, 后來他成了許諾,拼命攢著結婚的資本, 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求婚。 她以前總在想,就算諾諾恢復不了, 永遠不懂真正的情愛, 那她也愿意一輩子單戀他, 現在他踩過那么多荊棘,完整地跪在這兒,剖出心給她,求她收下他的一生。 阿野知不知道, 從他回來開始,她就在等這一天了。 喻瑤希望自己能哭得好看一點,努力抿著唇, 把容野往傘下拉,一開口卻控制不了嗚咽:“為什么總是下雨,我撿到你的時候下雨,你回來找我也下,連求婚都下——” 她眼淚晶瑩,像是雨滴:“那是不是等到辦婚禮也要下??!” 喻瑤說完,都來不及露出一點羞赧,就被驟然逼近的容野死死擁住,他濕冷的手臂箍著她的背,很長時間發不出整句的聲音。 她說辦婚禮。 她答應了。 喻瑤哭著笑出來,回抱住他:“我當然要嫁給你啊,還有別的答案嗎?帶你來見爸媽,不就是這個意思,你又惹我哭,我眼睛都腫了,晚上還有工作怎么見人,這個你也得負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