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韓凌易的藝術中心哪里都好,就是離喻瑤家太遠,打車去也要超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幾乎是城南到城北的距離。 喻瑤坐副駕駛,把諾諾一個人放后面,隔幾分鐘就從后視鏡瞄一眼,每一次看過去,諾諾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側影,他很少說話,只是很偶爾的,會低低地叫了一聲“瑤瑤”。 下車前,喻瑤回頭跟諾諾說:“我提前來檢查過了,這里很適合你,除了木雕,還能學到其他的,你應該了解的生活技能,基本的知識,以前我教得不好,太粗淺了,這次你都可以學?!?/br> 諾諾臉上失去血色,輕聲反駁:“只有你教得好,沒人能比?!?/br> 喻瑤沉默片刻,避過這個話題,想到諾諾那些潛在的危險性,又叮囑他:“我還有別的事忙,不在的時候,你要配合,別攻擊身邊的人,但如果有誰敢欺負你,記得給我打電話?!?/br> 她帶諾諾下車,一眼就看到了韓凌易。 韓凌易專門抽空過來,站在藝術中心大門外等,見到喻瑤的身影從車里出來,他眼底溢出笑意,轉而掠過諾諾時,瞳孔微妙地收縮了一下。 諾諾沒有流傳出的照片里武裝得那么嚴實,就算離得遠,也能把相貌看個七八分。 比預想中更扎眼出挑的長相,輕易就能奪走一個人的注意力,包括一直以來對誰都淡然無感的喻瑤。 韓凌易轉瞬恢復如常,迎上去,跟喻瑤保持著讓她舒服的距離,毫無曖昧地溫柔笑道:“他是你的小助理吧?我在新聞里看到了,放心,我會把他當弟弟,替你照顧好?!?/br> 喻瑤收緊的心口放松不少。 比起其他人,她更相信韓凌易,他性情好,自己曾經是個心理疾病患者,能理解心智缺失群體的問題,不會異樣眼光去看諾諾,而且熟識了這么多年,韓凌易可靠,總是讓她如沐春風。 韓凌易沒接近喻瑤,而是選擇站到了諾諾一邊,目光平和道:“喻瑤,你快進組了,很多事要準備,該忙就忙,弟弟交給我,如果晚上來不及接,就讓他住下,房間都安排好了?!?/br> 話音一落,諾諾始終垂低的眼睫猛然抬起,里面閃動的琉璃色仿佛在幾個字中殘忍碎裂掉,不能置信地看向喻瑤,唇顫了一下,生生咬住,雪白牙齒用力內陷,眼看著見了紅。 喻瑤脫口而出:“……來接?!?/br> 諾諾盯了她幾秒,才掩住盤上血絲的雙眼,輕喘著點了點頭。 喻瑤嘆了口氣,她是真打算把諾諾留下住一天試試的,包里偷偷帶了他的洗漱用品和干凈內衣,可對上那樣的眸子,她暫時說不出。 過些天她就要進組了,片場遠在云南,這一趟往返怎么也要兩周,時間太長,她不可能把諾諾一個人放家里。 雖然他有行動能力,但從來沒真正獨立地生活過,何況半個月之久,她一定是要給他安置到一個穩妥住處的。 喻瑤把諾諾安頓好,沒多停留就離開,她知道諾諾在后面看,忍著不回頭。 等她走后,韓凌易神色冷卻了少許,在一旁推推金絲邊鏡框,把摘掉帽子口罩的諾諾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還未表露出什么反應,就倏地撞上他掃過來的目光。 陰寒兇戾,跟喻瑤在時判若兩人。 諾諾根本沒在他身上停留,韓凌易才舒了口氣,好笑地搖搖頭,認定他是產生了錯覺。 他叫來年輕的負責人小唐來看管諾諾,低聲交代:“喻瑤問的時候,就說他很適應,跟你們相處愉快,留他過夜,別讓喻瑤來接?!?/br> 小唐疑惑地點頭,湊到諾諾身邊,沒等開口,諾諾就低聲問:“做完多少,才能回家?!?/br> 小唐聽他語氣,也不知怎么心里一酸,撓著頭說:“那個……木雕方面你是初學,基礎模型做完……十五個,就能走了?!?/br> 他想用這個困住諾諾,所謂基礎模型,其實都復雜的一批,別說新手,學過一陣的一天做完七八個都是極限,十五個不可能。 據說諾諾的心智頂多是個小少年,應該能騙過去,做不完,自然就要留下。 諾諾不再說話,坐到最安靜的角落,鋪開每張桌上都有的模型圖,沉默地拾起刀子,小唐根本不敢過去,也不懂為什么一個看起來純美內斂的病患,會有讓人毛骨悚然的氣場。 一整天的時間,諾諾不吃不喝,甚至沒有動一下,手里的刀不曾停過,直接導致整個木雕課的學生都來圍觀他。 一大群女生瘋狂臉紅跺腳,偏偏沒一個敢出聲惹他,偷拍都沒膽量。 太陽落得很早,天黑后,其他學生先后被接走,只有諾諾還在那里,雕完了最后一個。 小唐呆呆看著堪比生產線上出來的精品,早就傻住,諾諾站起身,隨意擦了擦被刀割出很多傷痕的手,一個人走到門口,坐在石階上,望著喻瑤會來的方向。 “……外面冷,你進來吧,”小唐試探說,“后面有房間,你去休息?!?/br> 諾諾搖頭:“她來接我,我有家,我不是沒人要?!?/br> 進入臘月了,離春節也沒剩下多少天,到了最冷的時候,他執拗地守在冰冷臺階上,頭發被吹得揚起,細針一樣刺著皮膚,衣服在風中鼓滿又落下,勾勒著清瘦的身體。 喻瑤已經在藝術中心旁邊的咖啡館里坐了近兩個小時。 她給自己找了很多事做,下午還收到了前期的片酬,拿著錢去商場給諾諾買了幾袋子的衣服用品,最后都送回家,一件也沒有帶來。 只在路邊撿到了一塊云朵形狀的小石頭,鬼使神差覺得諾諾會喜歡,她就順手揣進了兜里,現在摸到發燙。 小唐說諾諾過得很好,理智告訴她應該狠心留他過夜,食言就食言吧,但她人還是定在這里,離不開。 咖啡喝得太苦了,喻瑤拆開桌上的一根棒棒糖含住,手機忽然震動,看到是小唐的號碼,她趕忙接起,小唐帶著哭腔說:“喻瑤姐,你還是來接他吧,我看得太難過了?!?/br> 喻瑤一秒都沒有停頓,反射性地站起來跑出咖啡館,徑直沖進藝術中心大門,見到諾諾在風里的身影,她才穩住腳步,強裝平靜地走過去。 其他學生都被接走了,只有她的諾諾沒人接。 諾諾長腿向下伸展著,雙腳踩在比他低幾級的臺階上,眉眼被凌亂額發蓋住,臉白得像冷玉,唇卻紅。 喻瑤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你怎么——” 她只說了幾個字,腰間就意外被一只手臂攬住,他很涼,力氣她反抗不了,跌撞著坐到他腿上,無法控制地摔靠在他胸口。 劇烈心跳混在風聲里,一下一下震得人理智欲碎。 喻瑤吃力地撐住他,以免太過緊貼,諾諾雙手扣在她腰間,低下頭看她,呼吸混亂地靠過來,唇帶著冬夜刺骨的涼意,凜冽逼近她,幾乎要吻上時,他又停住。 喻瑤攥緊他衣襟,一時聚不起掙脫的力氣。 諾諾卻只是抽出了她口中的棒棒糖,有些濕滑的糖漬沾到她唇邊,他眸中涌著黯淡的光,用拇指慢慢給她抹掉。 喻瑤手一顫,緊接著就看到諾諾把她吃過的棒棒糖含了進去。 不是接吻,卻在某一瞬比接吻還要刺激喻瑤的感官。 她呼吸發緊,慌張地想從他身上下來,諾諾卻單手撫住她臉頰,視線凝在她濕潤明紅的嘴唇上,低而艱澀地說:“瑤瑤,以后……別涂這個?!?/br> 喻瑤一怔,是唇釉不好看嗎,她不禁問:“怎么?” 諾諾俯下身,要把她嵌入骨血般抱緊,埋在她耳畔暗啞說:“因為,我想親?!?/br> 第31章 愛我一次 喻瑤可真是太瞧不起自己了, 她上的是中戲,混的是影視圈子, 見過的異性多不勝數,貌美又會撩的比比皆是,她對哪個也沒有過波動,現在被諾諾這樣抱著說幾句話,竟然慌得像個年幼少女。 可恥。 她手忙腳亂離開諾諾的腿,跑出兩步,發狠揉了把溫度異常的臉,把云朵小石頭掏出來丟給他,就快步走進藝術中心里面去幫他整理東西。 小唐一直在玻璃墻那扒著張望, 不小心把剛才的畫面看了個徹底, 現在臉漲紅成番茄, 支支吾吾說:“喻瑤姐, 他跟你,原來你們——” 怪不得大帥哥一整天拒人千里, 卻那么執著地等喻瑤來接,搞半天是這種關系!說誰心智不全就不能談戀愛的, 這位簡直就是乖巧忠誠又主權明確的絕美小神仙, 給誰誰不搶著要。 喻瑤心虛地當場否認:“別多想, 他只是我助理而已?!?/br> 小唐一聽不好受了,他在韓凌易手底下做事,平常能見到不少娛樂圈的,但凡有點什么曖昧都急切撇清, 沒想到喻瑤也這樣,擺明了那么親密,結果連個口頭名分都吝嗇地不想給。 小神仙也太苦了, 癡癡戀慕人家,坐在夜風里的背影他看著都酸楚,然而并不被喻瑤承認。 小唐忍不住想為諾諾加碼:“他藝術方面簡直天才,破紀錄了,為了早點跟你回家,連做了十五個模型,全院的女孩子跑來看他,那邊告白墻上的紙條新增四五倍,全是給他的,連我的人氣都變高了,都來問我要他的聯系方式?!?/br> 喻瑤蹙眉,告白墻? 她順著小唐指的望過去,就在旁邊,一整面墻壁上貼著各種紙條和電話微信號,粗略一掃,上面新覆蓋的一層都在說諾諾,語氣亢奮狂熱。 喻瑤能想象出那個場景,一群鮮活女生圍著她家諾崽,他只要稍微溫柔一點,這些人就能不客氣地一擁而上,如果他再朝誰笑笑,拿出對她那種態度的千分之一給別人,怕是就得炸場子了。 心里莫名其妙就堵塞起來,源源不絕冒著悶漲的酸氣。 喻瑤不想聽了,拎起諾諾的包,冷著神色轉身出去,走得太急,沒注意到站在遠處昏暗陰影中的韓凌易。 從韓凌易的角度,能透過玻璃看到外面石階,也看得清喻瑤剛剛那副很在意的反應。 他摘下金絲邊眼睛,緩慢地擦拭。 怎么能這樣? 他過去覺得門第懸殊,喻瑤身邊又有陸彥時那樣高不可攀的豪門子弟,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所以始終恪守分寸,也換來了喻瑤的親昵和信任。 從小時候病重的初次見面起,他沒有一刻停止過對喻瑤的關注,前些天看到網上的新聞,得知喻瑤跟程家決裂,又明確地拒了陸彥時的婚,他幾夜沒睡,想著該如何重新走近她,并沒有把那個所謂的奶狗助理當回事。 恰巧許洛清找到他,說喻瑤急需幫忙,他喜悅的同時才意識到,那個傻子對喻瑤來說意義非凡,直到今天,幾分鐘前,他親眼目睹了他們情侶似的親密。 韓凌易擦得很慢,薄薄鏡片在他瘦長手指間隨時會捏碎。 喻瑤如果選了陸彥時,或者其他門當戶對的繼承人,他再痛苦也沒有辦法,可她怎么能……寧可選擇一個有問題的傻子,都不曾考慮過他。 讓他……怎么接受啊。 韓凌易臉上還掛著謙和的微笑,揚手叫來小唐,戴上眼鏡,溫文爾雅說:“是你打電話通知喻瑤來接人的?好,明天起,這里不需要你了?!?/br> - 喻瑤藏著那股酸氣,又怕諾諾再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行為,一路上沒怎么和他多說話,幾次悄悄回頭,他都在愛惜地撫摸那塊她隨手撿來的小石頭,當成至寶,棒棒糖早就化干凈了,還在他唇間含著,舍不得扔掉。 喻瑤捏著眉心。 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告訴諾諾她即將出門的事了,藝術中心雖然女孩子多,但……確實是目前他最適宜的落腳處。 帶諾諾進了家門,喻瑤怕自己越猶豫越不忍,伸手拿掉他眷戀咬著的那一小截塑料桿,扔進垃圾桶,他哽了一下,追過去挽救。 喻瑤站在他背后,直截了當說:“你今天適應得應該還可以,多接觸人總歸沒壞處,過兩天……我要去云南拍新戲了,大概半個月回來,走之前會把你送過去,我不在家期間沒人照顧你,你就住在藝術館?!?/br> 那道背影倏地僵住,猶如被按下了停止鍵,聲音色彩都隨著他的凝滯而消失,忽然變成黑白。 喻瑤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么膽小,這一刻竟有些害怕面對諾諾的反應,她錯開一步,躲避似的徑直進了浴室,反手關上門。 稍等一下……等一下他接受事實了,她就去跟他好好解釋,再安撫他。 喻瑤還來不及喘口氣,手機就接連震動,屏幕上顯示許洛清的頭像,喻瑤掛斷一次,她又打,鍥而不舍。 喻瑤疲倦地靠門坐下,劃向接通:“有事快說?!?/br> 許洛清憤憤:“你說什么事?你昨天給我留下一句‘對他動心了’就掛,我忍到現在才問你已經夠仁慈了!你搞什么?來真的?我早說了,你要是把持不住,就趕緊把諾諾給我!我能照顧能心疼,還保證不動感情!” 喻瑤正燥著,也沒有好語氣,對許洛清三番兩次的覬覦言論更不是滋味,胸悶地沖口說:“你這么想要?行啊,我把他給你,親自送過去,反正我也不敢養了!看他怎么對你!” 她只是一句硬碰硬的氣話,刻意壓低了音調,但她并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諾諾就在她門外,他蹲跪著,蒼白地貼靠在門板上,把她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喉嚨像是被無形的利器斬斷,不能呼吸,五臟攪動著劇痛,連站起來逃開都沒辦法做到。 諾諾伏在那里,眼睛不再眨動,玻璃瞳仁被她一字一字敲擊,碎成粉末,他吃力地張開口,汲取不到氧氣,全身血流被抽干,略微一動就摔倒在地板上。 他茫然地撐起身體,顫抖著找不到一個棲息的巢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