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諾諾澀然的唇抿成線,推門進去,對滿屋子看過來的店長店員說:“我想,打工賺錢?!?/br> 店長眼里放光,還是例行公事問:“會做陶藝嗎?” 諾諾搖頭。 “那……學歷呢?本科?會不會英語?我們這里偶爾也有來旅游的國外客人?!?/br> 諾諾依然搖頭。 他才剛學會寫字,話還說不全…… 店長有點震驚:“有什么特長?比如擅長和人相處,會融洽氣氛這些也行——” 諾諾把他裝菜的小盒子抱緊一點,拉下瑤瑤讓他豎高的大衣領口,問:“好看,算嗎?” 全店寂靜,店長捂著嘴,小雞啄米點頭,最后問:“你對工資要求多少?” 諾諾長睫落下,想到從醫院出來時,喻瑤停留在花上的目光,低聲回答:“我想要,一束花的錢?!?/br> 到太陽西沉,到天色全暗,諾諾拿到了一百五十塊,他重新摟住打包盒,揣著親手賺來的巨款,走去前面的花店。 沿路經過一家咖啡館,櫥窗里擺著小塊的蛋糕,他朝巧克力慕斯咽了咽,視線又轉向旁邊的草莓紅絲絨。 瑤瑤肯定會喜歡紅色的…… 慕斯三十塊,紅絲絨四十塊,如果他能用八十買到花,就可以吃蛋糕了。 諾諾小跑到花店,老板說給心愛的女孩要送紅玫瑰,但瑤瑤不愛他,他沒有資格買,老板又介紹其他的玫瑰,普通的一大束八十,進口的梅拉玫瑰很美,但七支就要一百一十塊。 諾諾掏出他全部的錢:“要最好的?!?/br> 他擁著一束花,又回到咖啡店,用最后四十買了瑤瑤愛吃的紅絲絨,徹底忘記了他也想要的那塊巧克力慕斯。 初冬的風很冷,天幕漆黑孤伶。 諾諾看了看空蕩蕩的手機屏幕,站在醫院大門外,把花攏進懷里,用體溫小心地保護。 喻瑤被陸彥時強行送回醫院,幾百萬的跑車后座上是空運到的一堆名貴花束,以及老爺子讓家里甜品師做的蛋糕,堆滿座椅。 她余光都沒分過去一點,在距離大門還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不耐煩地叫停。 陸彥時單手打著方向盤,還想跟她繼續那個吵了一下午的話題,側頭一看,喻瑤仿佛被定住,目不轉睛望著前面。 路燈孤寂的光里,有一個人的身影。 風吹開他衣角,掀動里面泛著光暈的白色襯衫和花瓣,黑而軟的額發也被拂亂,遮住眉眼。 他安靜站在這么寒冷的晚上,唇邊淺淺彎著,像在等最心愛的小姑娘。 第19章 給你摸 喻瑤下午趕到片場的時候已經三點半, 剛下車就看到幾個劇組工作人員,雖然跟她找招呼的態度和往常一樣熱情, 但明顯夾著點八卦,沒惡意,單純是捕捉到了戀愛大瓜的那種圍觀群眾興奮感。 “喻老師,你可算到了,”副導演十萬火急跑過來,朝里面一指,小聲說,“小陸總來了半天了,就在那等你, 我們都不敢吭聲?!?/br> 一大群掙扎在底層的小糊咖, 驟然碰上新聞里才能刷到的資本圈紈绔, 又不清楚對方意圖, 難免不知所措。 喻瑤壓著火氣,加快腳步往里走, 一眼對上陸彥時那輛最sao包的跑車,平時也沒見他開, 今天倒是專程拉出來溜, 他本人穿著一身高定, 懶散站在車邊,正擰緊眉,對片場的破爛簡陋表示嫌棄。 一路上都是注目禮,喻瑤也沒空回應, 本想把陸彥時拽走,他卻直接進了駕駛座。 喻瑤不想鬧得難看,只能隨他進車里, 陸彥時早有準備,不等她發火,搶先遞給她一個小巧首飾盒,拇指漫不經心地一撥弄,盒蓋掀開,里面是枚閃瞎眼的鉆戒,四五克拉不止。 他又偏了偏頭,示意喻瑤看后面:“戒指,花,蛋糕,后備箱還有幾個限量包和最近拍的珠寶,我可是不惜跑這么遠求婚來了,喻瑤,你就這表情?” 喻瑤對他無話可說,一時間還有點想笑:“我記得你們陸家混的也不差,怎么就這么怕我外公?我只不過隨便跟他說了句陸總沒主動,結果才這么兩天,你就來了?你還有沒有點尊嚴,不知道拖延他嗎?” 陸彥時掩過一瞬間的失望,挑起眉:“敢情是你搪塞老爺子的借口?我哪知道,你又沒提前跟我串供,我還以為喻大小姐突然對我開竅了?!?/br> “對你開竅?”喻瑤見他就煩,“那我還不如對只小狗?!?/br> 她本是指劇組散養的那些小流浪狗,但等這兩個字從唇間碾出來,才意識到“小狗”對她來說有過于特殊的含義,她不自覺靜了一下,摸出手機想給諾諾發個微信報平安。 陸彥時不滿她的分神,不客氣地搶過手機,余光瞥到她指根上的木頭戒指,淡聲嗤笑:“喻瑤你是不是窮瘋了,戴這種不值錢的破玩意兒,你們家的臉都叫你丟光?!?/br> 喻瑤還算平緩的臉色徹底冰封。 陸彥時似是還不過癮,一手扣住她手機,一手攥著首飾盒,暗中用力,譏諷道:“你看看你這幾年,非要脫離家里拍什么戲,以前混得好也就算了,現在都搞到混這么爛的劇組,還總被人害,不退圈到底等什么?” “我看外公說的也沒錯,你父母就是太縱容你,把你嬌慣成今天這么任性,他們過世以后,你就完全變了個人,油鹽不進?!?/br> “過去的瑤瑤多溫婉,小時候甜得能出去專職治愈病人,你再瞧瞧你現在,冰山一座,有家不回,穿的戴的吃的都什么破東西!別說對我了,連對自己親外公的話也半句不聽——” “陸總,”喻瑤杏仁型的雙眼里一絲溫度也不剩,“說夠了么?” 她面無表情,眸光在車內的狹小空間中尖銳鋒利。 陸彥時猛地閉嘴,煩悶地向后靠,生硬地試圖挽回:“……我是看在和你青梅竹馬的份兒上才說這些,來求婚也是不想讓你在老爺子那為難,他可天天睡不著覺,就想把你弄回家好好嫁人?!?/br> “他可還覬覦過容野,你不會不知道吧,”陸彥時“呵”了聲,“容野是什么人,多少傳言,他都敢攀,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也就是你把容二少得罪透了,差點被趕盡殺絕,不然你能輪到我這么好說話的?” 喻瑤往外掃了一圈,劇組成員雖然離得遠,但都在好奇地往這邊打量,她要是現在摔門出去,陸彥時不會罷休,再追上來,又是一樁黑料好素材。 她搶回手機,閉上眼順氣,某些零散刺人的畫面在眼前不受控制地回閃。 家里那些事,她能避就避,向來連想一下都不愿意,怕疼。 她mama程夢是外公唯一的女兒,從小金嬌玉貴地養,外公早早把她一輩子的軌跡都規劃好,上什么學,嫁什么樣的人,生的小孩再如何教育,都有全盤打算。 程夢被寵著慣著長大,卻沒按照外公的想法去學藝術,反而沉迷心理學,背著家里考上名校,以死相逼才學到畢業,成為了非常出色的心理醫生。 然后認識了她的重度抑郁患者,清貧英俊的喻青檀。 喻青檀安靜溫柔,不愛說話,從政,是位年輕優秀的檢察官,找程夢治療的過程中愛上她,這份愛執拗深刻,在最初,卻也是沉默孤寂的暗戀。 直到他積極配合治療,病況減輕到幾乎痊愈,跟程夢不再是醫患關系,他才緊張到輕顫地問:“現在你不是我的醫生了,能不能求你,做我妻子?!?/br> 程夢那時正被家里逼婚,偷了戶口本跟喻青檀偷偷領證,外公得知以后,氣得幾乎心臟病發,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想養成的乖巧女兒,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程夢義無反顧搬出豪宅,跟喻青檀有了一個小家,三年后生下她,幸福到形影不離。 她很小的時候,程夢所在的心理診所策劃了一項“治愈天使”的治療計劃,以甜萌乖巧的小動物或是孩子,去溫暖那些嚴重的心理疾病患者。 除了貓貓狗狗們,她是第一個參選的小孩。 她那時天真活潑,耐心又足,誰見了都愛,跟著mama治療了很多病患,忽然某天,mama嚴肅跟她說:“有一個特殊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病況非常危急,但他有攻擊性,你敢去試試嗎?mama保證,一旦他傷害你,馬上帶你走?!?/br> 她認真點頭。 只要能幫到人,她都愿意去。 到現在她早已記不清當初去過的具體地方,只知道是個封閉到水泄不通的恐怖深宅,黑幽幽的小屋子里,有個男孩抱著膝蓋坐在窗臺上,她走進去的那一刻,他掀開眼簾,淬著血的目光冷酷兇惡,像瀕死發瘋的猛獸。 那年他七歲,沒有名字,別人叫他,都是叫“喂”。 見第一面,他就惡狠狠朝她丟東西,蹭破了她的手。 程夢嚇壞了,抱起她就要走,她給自己吹了吹,覺得不應該這么放棄,央求mama放她下來,還想再試一試。 于是一天,一個月,一年,兩年,她不知不覺堅持下來,隔三差五就要來這個可怕的大院子,面對那個仿佛不通人性的男孩。 兩年,他一共就跟她說過三句話,總是離得老遠,她知道他非常討厭她,也不太在意,就乖乖跟他在同一個空間里翻毛線,跳格子,自娛自樂,每一次努力地想跟他接觸,都被極度厭惡地拒絕。 她想,至少有一個活人,會呼吸的,會動的,陪他待上一會兒,總會好一些。 很可惜,她那么久還是沒能治療到他,她依舊被他深切厭煩著,后來深宅的主人放棄了,讓她不用再來。 她多少受到打擊,對治愈師這件事沒了信心,何況年紀也在增長,開始忙于上學,那個男孩成了她小小職業生涯里的失敗品,并且永遠再沒機會成功。 她很快淡忘掉,按部就班成長,幸福生活里,外公是唯一兇神惡煞的存在,她成年后去學表演,拍戲,外公樣樣都不滿意。 直到去年,程夢忙于工作,一年里很多時間不在家,喻青檀的抑郁癥悄無聲息復發,誰也不知道他撐過多少痛苦,一個人默默死在了跟程夢求婚的那座山上。 程夢整個人完全崩潰,那時喻青檀身上有一樁大案,審理結果合情合法,卻被污蔑造謠,尤其他死后,臟水不斷往他身上潑。 程夢不惜一切為喻青檀洗清,還他干干凈凈的一輩子,然后哭著跟她說:“瑤瑤對不起,mama真的堅持不住了,很想他?!?/br> “你外公也是個可憐的人,mama讓他難過了,如果可以,拜托你盡量包容他?!?/br> 在給她留了盡可能多的保障后,程夢在一個平凡的晚上選擇自殺。 她失去父母,也一夜失去溫柔,徹頭徹尾變了個人。 外公幾乎瘋了,熬過漫長的折磨,把感情都投注到她的身上,想把她帶回本家親手教養,像當初對女兒一樣,要把外孫女養成一個聽話乖巧,不會叛逆脫軌的乖寶寶。 他近于偏激的希望她做個大小姐,乖乖嫁給他覺得有利的、有好處的男人,而絕不是拋頭露面,混什么影視圈。 喻瑤很清楚,陸彥時當然不知道這里面的細節,只是憑著他的理解來教育她。 她心底絲絲縷縷的疼著,耐心告罄:“陸彥時,我跟外公那么說,不是讓你來求婚sao擾我的,是希望你做好一個工具人,找理由拖過去就行了,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也不是非你不可?!?/br> 陸彥時氣得臉色發黑,吵著說她不識好歹。 初冬天很短,沒多久就徹底黑了。 喻瑤中間收到了一條諾小狗的微信,比起打字,他喜歡語音:“瑤瑤,我回醫院了?!?/br> 后面應該還有一大串“你在哪”,“你什么時候才回來”,“我好想你”,但他都很乖地忍著,并沒有說出來。 想到今天本該陪諾諾吃飯逛街,結果被陸彥時打攪,喻瑤就更歸心似箭。 只有對著諾諾,她心才是軟的。 “行了,你快滾吧,回家該怎么跟外公說你懂的,”她朝陸彥時說,“要是不懂,趁早告訴我,咱倆都趕緊給彼此換個新的工具人?!?/br> 陸彥時卻突然變了臉色:“剛才誰給你發的語音?!男的?!什么醫院,哪家醫院,不說清楚我現在就去打小報告?!?/br> “……我助理!跟你有關系?!” 陸彥時不信,隨即啟動跑車,不給喻瑤下去的機會:“說醫院地址,我正好跟醫生確定一下你是不是真沒傷,回去好跟外公交代,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告訴媒體你是我未婚妻?!?/br> 喻瑤沒心情吵架,想讓陸彥時把車停得離醫院遠點,她進去把自己當時的驗傷報告取來就讓他快滾,諾諾在樓上病房,兩個人也不會遇見。 但她無論如何沒想到,寒風刺骨,諾諾會孤零零地守在黑夜里,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回想整個下午,只給諾諾匆忙回復了一個最簡單的“嗯”。 喻瑤隔著車窗看到諾諾那一刻,跳動的心臟凝滯住,猶如被細密的針刺滿,說不清疼還是酸,難受得像掉進冰水。 打包的食物就在旁邊放著,他連樓都沒上過,一直守在這兒。 她把諾諾當成一個逐漸擁有行為能力的正常人,以為他能走,會表達會用手機,就算讓他留下來,他也能夠自娛自樂,不會因為她突然離開有太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