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節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然而裴景彥頭也不回,徑直掀開簾子,大步走遠了。 屋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站在外頭的丫鬟們,只覺得頭皮發麻。 還是兩個大丫鬟先進去,輕聲道:“奶奶?” 蘇淺靈此刻面覆寒霜,目光幾乎猶如實質,仿佛兩把冰錐,刺得人透心涼。 她的目光在眾人當中掃過,最后落在低頭垂眼,縮成鵪鶉似的韶音身上。 面上的寒霜漸漸褪去,然而眼底的冰霜愈發沉積。她一抬手,頓時大丫鬟奉上了茶,她垂眼輕輕刮動茶末,慢慢啜一口,這才將杯子放回去。 重新抬眼,打量著韶音,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不辨喜怒,淡淡說道:“流音,二爺要你去伺候他,你愿意嗎?” 這話說的! 灰灰都能答出來:“什么愿意不愿意?若說愿意,那不是將脖子洗干凈給人砍嗎?” 韶音則是驚訝抬頭,目光對上蘇淺靈的,隨即瑟縮了一下,面上露出驚恐,忙上前兩步,急急道:“奶奶!您不是答應將我許給青硯嗎?!” 第300章 犧牲品6 誰要做那不要臉的事? 她實在生得好顏色。柳眉杏眼, 鵝蛋臉,肌膚粉白剔透,仔細瞧去,連粒雀斑都瞧不見, 竟比剛剝殼的雞蛋還要光滑細致幾分。 而此刻, 她睜圓眼睛, 面上又是慌亂,又是害怕, 那驚恐的情緒仿佛從每一個毛孔里透出來,看上去是那么真切,毫不作偽。 蘇淺靈一時間受到沖擊, 裝滿胸腔的冰冷怒意微微凝滯,一絲狐疑浮上心頭。但凡這個丫鬟還想要做二爺的妾, 此刻就不該當著這么多人面說出“許給青硯”的話。 否則, 二爺還要不要她, 是一回事。即便要了她, 也會不喜她惦記過別的人,要冷落她。她但凡還有腦子, 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是允諾過你?!彼嫔涞? 眼神帶著幾分審視,“可你不是惦記上二爺身邊的姨娘位子嗎?” 韶音驀地瞪大眼睛, 濃烈的不敢置信從她的臉上浮現,驚愕, 震驚, 難以相信,緊接著便是nongnong的委屈,她嘴唇哆嗦了幾下, 仿佛要辯解什么,卻辯解不出來。 幾乎身邊的人都被她的情緒給沖擊到了,心中浮現一個念頭:這是個被冤枉的人。 “哇!”隨即,韶音一手遮眼,委屈極了,大哭起來,“奴婢沒有,奴婢不敢,奴婢對奶奶忠心耿耿,幾時敢生出那種不要臉的念頭來?” 她哭得很大聲,是很不要面子、形象的那種大哭,有點像天真的、稚氣的孩子,哭得直接而不掩飾。 “我沒有?!彼贿吙抟贿厯u頭,口中重復說著,仿佛被冤枉極了。 連蘇淺靈都忍不住懷疑,莫非她當真沒有? “你當真沒有?”她問道。 韶音嗚嗚哭著,眼淚嘩嘩地流,滿臉眼淚,狼狽極了:“奴婢沒有,從來沒有過這種不要臉的念頭?!?/br> 蘇淺靈蹙了蹙眉,神色冷淡下來:“那二爺為何一進屋子,便問我要你?” “哇!”韶音聞言,又大哭起來。 她若是解釋,蘇淺靈還要懷疑她狡辯。但她張嘴就哭,還是這種嚎啕大哭,頓時讓蘇淺靈有點受不住了,喝道:“住口!” 韶音頓時住了口,撅著嘴巴,委委屈屈地流眼淚,看上去就是個光長臉蛋、不長腦子的蠢貨。 蘇淺靈見了,更懷疑起來,視線在眾人當中掃過,淡淡地道:“誰來說說,究竟怎么回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指向了銀屏:“是銀屏meimei/jiejie?!?/br>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蘇淺靈越聽,臉色越難看,偏她是個內斂的人,有怒氣也收著不發,沉著一張臉,看向銀屏問道:“銀屏,我幾時對你說過,要將流音給二爺的話?” 銀屏在眾人都指向她的時候,已經臉色蒼白,血色盡失,此刻慌忙跪下道:“奶奶,不是,不是我胡說八道,是,是流音她對奴婢說的!” 說著,偏頭看向韶音,急急道:“是不是你?你說??!那天是不是你說的,奶奶將你指給二爺了?” 韶音的臉上還掛著淚,聞言面露愕然,隨即怒道:“我幾時說了?你為何要這樣害我?”說著,很是怒了,撲過去跟她撕打起來,“你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我何曾招你的眼了?” 銀屏當然要還手了,但她哪里是韶音的對手,挨了好幾下打,疼得眉頭直皺,口中不忘分辯道:“你還否認?就是你,那日你從奶奶房里出來,我問你在高興什么,你說沒有,我問你是不是二爺,你臉上一下子紅了——” 說到這里,銀屏陡然失聲,瞳仁驀地放大,還要再說什么,但腦子里已經一片空白。 只有那天的經過,一幀一幀,緩慢播放起來。 “說說看,究竟什么好事?”她拉著流音,不讓她走。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绷饕艏t著臉,往外扯袖子。 “可是二爺……”她試探著問道。 然后,流音的臉上就紅透了。 只是如此。 流音并沒有點頭,也沒有承認。 從頭到尾,她都是說“沒有,沒有的事,你別亂說”。 回想至此,銀屏心頭一梗,頓時又慌又怕又氣,險些厥過去! “好端端的,你扯二爺做什么!”韶音見她不說話了,便又揪著她打,這個碎嘴又不安好心的女人,打她幾下不冤枉她,“莫非就因為我沒告訴你,你就記恨上了?竟然編排出這樣的話,你是要我的命,你怎么這么狠毒!” 銀屏此刻腦中猶如雷聲炸開,滿腦子回蕩的都是不久前流音那句“您不是答應將我許給青硯嗎”,原來是她誤會了,原來不是二爺…… 她心慌得厲害,連韶音打她罵她都顧不得了,朝蘇淺靈膝行過去,哭訴道:“奶奶!不能怪奴婢??!是流音這小蹄子不安好心,她說得不清不楚的,引誘著咱們往別處想,說不定就是她想攀附二爺,借咱們的口來鬧大了,逼得奶奶不得不將她給二爺……” “你污蔑我!”韶音沖上來打她,將一個被冤枉的苦主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我怎么礙你的眼了,你要冤枉我?難不成你也看上青硯,想做他娘子,所以污蔑我,置我于死地?你好狠的心!” 蘇淺靈一臉黑線。 她本來聽了銀屏的話,已經有些猜疑,但是韶音這話完全將她的猜疑打碎—— 一個眼睛里只看得見青硯這種小廝的,能有什么出息? “好了!”她重重拍了下桌子,“都給我住手!” 她一聲令下,韶音頓時收了手,兩只眼睛紅得像兔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她道:“她冤枉我?!?/br> 蘇淺靈心里已經有了計較,看向銀屏道:“究竟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說出來,一個字也不要騙我,否則你知道我的手段!” 銀屏心里咯噔了一下,臉上愈發沒有血色,唇顫了顫,看了韶音一眼,又垂下頭,慢慢說起那日的經過。 她不甘心就這樣認罪,敘說起那日的情形,言語之中,極盡強調韶音的害羞、臉紅、惹人誤會。 但蘇淺靈當日親眼看著韶音害羞又開心地跑出去,因此并不認為有什么不妥。 倒是銀屏,好端端的,不往別處想,偏偏想“二爺”,是什么意思? “好哇!原來,原來你們背后是這樣編排我的!”倒是韶音,聽了這樣的話,仿佛被人敲了一記悶棍,身形晃了晃,震驚、憤怒又不可思議地道:“我還以為,你們是恭喜我和青硯,沒想到,沒想到你們……你們怎么敢?!” 她瞪圓了眼睛,挨個掃視過丫鬟們,憤怒地說道:“二爺和二奶奶是一條心,你們都看不出來嗎?天底下再沒有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了,咱們看在眼里,都覺得好,怎么竟有人想著橫插一杠,不覺得可恥嗎?!” 她抬起手指,伸向銀屏,哆嗦著罵道:“尤其是你,你真是惡毒,齷齪,卑劣,不要臉!二爺和二奶奶多好啊,可你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你真是不要臉!不知羞恥!” 她把銀屏罵得臉上通紅,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也聽得蘇淺靈心中舒暢,猶如大熱天喝了一杯冰水,滿腔怒氣盡數散去。 “好了!”她緩緩開口,輕輕瞪了韶音一眼,“當著我的面,胡吣些什么!” 韶音便住了口,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垂下頭。 蘇淺靈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低下頭,視線落在銀屏的臉上,神色淡淡:“這件事我聽明白了。原是流音沒有這個心思,二爺也沒有。倒是你有這個心思,想做二爺和我的主?!?/br> “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精明強干的大佛?!彼f道,抬起頭來,“來人!” 丫鬟們一擁而上。 鉗胳膊的鉗胳膊,堵嘴的堵嘴,拖著銀屏往外走。 “奶奶!您聽唔唔唔——” 銀屏瞪大眼睛,奮力掙扎著,想要求求情。但是沒有用,蘇淺靈放了話,她就只能被堵了嘴拖出去,然后發落了。 韶音并不同情她。 在劇本上,銀屏就沒少奚落流音。當流音被裴景彥一次次趕出來,又被蘇淺靈呵斥沒用的時候,她三番兩次說風涼話。流音撞柱,她沒少出力。 她低著頭,擦著臉上的淚水,漸漸抽噎聲小了。 蘇淺靈看過去,就見美人螓首,淚盈于睫,手指嫩若水蔥,微微翹起小指,捏著一條淺色絲帕,嬌嬌俏俏地擦拭著臉上的水痕。 頓時間,又心煩起來。 這個妖妖嬈嬈的丫鬟…… “流音!”她微微提聲叫道。 灰灰頓時一個激靈,說道:“來了來了!她叫你的名字,是不是要搞你了?” 韶音不理它,此刻微微抬眼,露出一雙仍然紅通通的、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蘇淺靈道:“奶奶?” 這副柔弱、無辜、小兔子似的模樣,讓蘇淺靈心中梗了一下。攥著帕子,淡淡說道:“此事雖非你故,卻也因你而起。便罰你三個月的月錢,叫你長長記性,下次不要再犯!” 三個月工資? 沒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伺候這個神經病似的女人,就白伺候了?! 灰灰登時跳腳起來:“打她!跟她拼了!” 韶音亦是瞪大眼睛,眼中委屈之色更濃了,卻沒反抗,忍氣吞聲地道:“是?!?/br> 她并不覺得冤。 看上去再無辜,她也不是真的無辜。 罰就罰唄。 “好了,你退下吧?!碧K淺靈不耐煩再看她,對她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再看著她扭著細細的腰肢,姿態萬千地離開,那背影哪怕是她這個女子也覺得動人,蘇淺靈的眉頭漸漸蹙緊了。 手里的帕子也捏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