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
每天來兩三趟,一來便挑三揀四,嚇得怡心苑伺候的下人們大氣不敢喘,個個戰戰兢兢的,不似之前活潑了。 怡心苑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繃、僵硬。 韶音撅起了嘴。 她很喜歡院子里熱熱鬧鬧的,而丫鬟們正是知道她喜歡聽她們說說笑笑,才刻意活潑起來,讓她心情好一點。 偏偏秦錦夜愛上了挑人的規矩,弄得大家緊張兮兮的,不敢說說笑笑了。 在這種聽不見多少笑聲,變得壓抑、緊張、寂靜的氣氛中,韶音的身體卻沒有變壞。 她每天早上準時睜開眼睛,每天晚上準時入睡,能吃能喝,能說能笑。 能下帖子邀請其他府上的太太小姐們到府一聚,還能接帖子應別人的邀約出門赴會。 秦錦夜卻沒有表現出開懷、喜悅、松了口氣,反而情緒愈發陰晴不定起來。 “肯定是我的狀態還不夠好?!鄙匾魧一艺f道,“他肯定是擔心我只是一時好轉,最終還是會垮掉,所以擔心我?!?/br> “我們是夫妻,還是結發夫妻,他對我就算沒有愛情,但夫妻情分還是在的?!?/br> “他絕對是擔心我?!?/br> “不可能是見我死得慢,感到焦躁了?!?/br> 灰灰“呵呵”一聲。 天天聽她陰陽怪氣的,它也被感染了,聞言道:“是哦,他太擔心你了!那你是不是做點什么,讓他安心一些呢?” “我出去爬山!”韶音想了想,忽然雙眼一亮,興致勃勃地說道:“重陽節快到了,我出門登高望遠,如果他知道我能夠爬山了,肯定就會放心我了吧?” “應該會吧?”灰灰說道。 心里卻道,才怪! 得知妻子要出門爬山,秦錦夜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的身體行不行?但緊接著,他心中砰砰急跳起來,有些口干舌燥。 喉結上下滾動不停,他拄著拐在屋里走來走去,諸多難以示人的念頭在腦中浮現。 行不行,都是她自己要去的。 是她自己任性妄為,同他沒有絲毫關系。 再說,大夫都說她身體不好,時日無多。若這是她生前最后的要求,即便非常任性,他是不是也不該阻攔她? “那日我有事要出門?!弊罱K,秦錦夜說道:“如果你非要去,我不能陪你?!?/br> 如果她當真捱不過去,他是不忍看的。 韶音不在意這個,柔柔地笑道:“既如此,侯爺自去忙。我沒關系的,涵兒陪我就好了?!?/br> 他不去?沒關系呀!她和大兒子耍去! 與涵兒提前兩日出門,在山腳下住下,養精蓄銳兩天,然后開始爬山。 秋日風光正好。 天空蔚藍,風清而不烈,四野郁郁蔥蔥,賞心悅目,仿佛將人心中的陰霾都吹散了。 韶音爬了一點點路,就坐上軟轎,由轎夫抬了上去。 涵兒作為一個小孩子,體力也不足,亦坐著轎子被抬上了山頂。 山上有涼亭,石桌、石椅經常被光顧,十分干凈。韶音與涵兒走進去,丫鬟們布置好軟墊,擺上茶水、點心,一起圍著亭子賞景說話。 “母親,我們明年還來?!焙瓋褐孕钠谂?。 韶音微笑點頭:“好。別的母親或許不敢保證,但是將這口氣撐到明年,還是可以拼一拼的?!?/br> 涵兒頓時笑彎了眼睛。 山上氣溫涼,一行人坐了小半個時辰,便下山去了。 雖然上下山幾乎都是坐著轎子,但涵兒擔心母親的身體,因此又在山下住了一日,緩了緩,才駕車回京。 秦錦夜在府里等消息。 他一顆心提起來,不知盼望著什么消息傳來。一時想著,她若去了,只怪她任性吧,明知身子不好還要登山,那是她能做的事嗎?一時又想,她到底給他生了個兒子,夫妻多年,縱然沒有什么感情,但到底夫妻一場,她走后,他會在心里記著她。 他還做了個夢。夢里,妻子走在山道上,卻不小心摔落下去,當場摔得一頭一臉的血,根本沒抬到山下,就沒了氣息。 夢里,一片哭聲。靈堂上,月兒哭得直抽,差點斷了氣。偎在他肩頭,一口一聲“jiejie”,聲音嘶啞,悲痛極了。他亦被感染,在夢中難過不已,濕了眼眶。 醒來后,發現那是個夢,不覺一陣悵然。 這悵然在妻子安然回府,汗毛都沒損失一根,高高興興,氣色紅潤,頗是狀態良好時,化為了一顆沉重的巨石,忽然墜下,壓在他的心頭! 他張了張口,卻發覺口舌僵硬。想做出什么表情,然而臉上肌rou也仿佛化為了石頭,做不出絲毫表情來。 他緊緊握住拐杖的扶手,摩挲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父親,我們回來了?!焙瓋簺_他露出一個天真燦爛的笑容。 這是一個無心的笑。 但凡涵兒多看他一眼,發現他眼底的漠然,就不會沖他笑得這么開心。 但涵兒太高興了。母親的身體很不錯,爬完山回來都沒咳一聲,他實在高興得厲害,對著討厭的父親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嗯?!鼻劐\夜僵硬地頷首。 轉眼間,秋去冬來。 這一個冬天,并不很冷,但也下了兩場雪。 涵兒緊張母親的身體,格外細心地伺候在跟前。等閑不開窗,誰從外面進來,都要在門口烤一烤火,把寒氣逐去了才能往里進,除卻怡心苑的人,其他人都不許往里進,只能隔著簾子和韶音說話。 有他這樣細致地管著,韶音一整個冬天幾乎沒怎么生病。只偶爾病一場,但三五天就好了。 秦錦夜的一顆心隨之起起伏伏,一會兒滿懷希冀,一會兒失落不已。 就這么折騰了幾回,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倒把自己折騰得氣結于心,病了一場。 之前他腳上有傷,臥床休養時,有嬌憨可愛的少女陪伴他,每日開解他,跟他說著有趣的話。然而這回,什么也沒有。 兒子也不孝,天天膩在他母親床邊,每日只過來早晚問安,敷衍得不得了。 幾位姨娘倒是來伺候他,但秦錦夜看著覺得厭煩,都攆走了。一個人躺在床上,被病情折磨著,心中孤苦郁悶,難過極了。 他一點也不想好起來。 好起來有什么用呢?又見不到月兒。 他沉溺在病情中,日漸把自己煎熬得憔悴了。 第239章 嫡姐16 侯爺想殺我? 聽雪堂一片沉寂孤苦, 相隔數個院落的怡心苑卻漸漸恢復了活潑氣氛。 沒有侯爺日日來挑理,下人們眼見的松快許多,又敢說說笑笑了。 韶音窩在溫暖如春的室內,身子雖仍然病弱, 但卻好吃好喝, 沒怎么生病。甚至, 在秦錦夜臥病期間,她還趁著小雪舉辦了賞雪宴。 涵兒倒是想阻攔來著, 但韶音不聽他的。 他年紀小,想要做什么,根本沒有說服力。加上內心是個成年人, 做不出撒潑打滾、嚎啕大哭的事,只得依著她。 在花園的亭子里, 用錦緞圍了四周, 擋住寒風, 上了暖鍋, 燙鹿rou與青菜吃。 “你們吃,我瞧著?!鄙匾粜χ鴮υ谧奶珎冋f道。 她身子不好, 吃不得這些, 最多小小嘗上兩口。 “我雖然吃不得,但是看你們喜歡, 我心里也高興了?!彼崛嵝Φ?。 她就是愛熱鬧??! 在座的太太們憐惜不已,都活躍著氣氛, 贊鹿rou新鮮, 贊花園修得好,懷念秋日里她舉辦的賞花宴,又暢想開春后的百花宴。 氣氛熱鬧極了。 韶音陷進柔軟暖和的皮毛里, 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聽著眾人說話。 皮毛是賀知硯派人送的。 鹿rou也是。 他遠在蜀地,身份上不便,并不能及時得知京中的消息。上回送來了幾車蜀錦,得知了她還活著的消息,很快送來了一些字帖,給涵兒臨摹用。 繼字帖之后,他有一陣子沒有再傳來消息。倒是入了冬,又遣人送來了一批上好的毛皮,并一些鹿rou。 沒人知道是他,還是灰灰特意告訴了她一聲,韶音才知道,府上的人都以為是莊子上的孝敬呢。 這場賞雪宴,也邀請了徐家的小姐們。 另置一桌,在相鄰的亭子里,各家小姐們吃酒玩耍,笑笑鬧鬧,好不快活。 唯有徐瑤月,面上透著幾分落寞。 原本她不應該來的。她同秦錦夜,要說沒什么,的確是沒有犯下無法挽回的事。但要說有什么,也不是揪不出來尾巴。 可她還是來了。 韶音下的帖子里,沒有說不許誰來,因此她要上車,大家不好把她攆下去。只不過,到了武安侯府,姐妹們就把她看住了。她去哪里,總有人跟著,以免她做出丟人的事情,連累了大家。 徐瑤月心中苦澀,原還抱著幾分說不出的心情,能夠偶然遇到心里想著的人。然而被包圍在中間,去哪里都有人跟著,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她仍是見到了秦錦夜。 或者說,是秦錦夜來見她。 自從病了,秦錦夜就沒出過聽雪堂。他如今行動不便,去哪里都要拄拐,實在不愛出門。躺在床上,就聽到花園里笑聲陣陣,于是就問了一聲。當得知徐府的小姐們來了,他頓時心中一動。 下了床,挑了體面的衣裳,束發,修面,打扮得精神奕奕,將拐杖擦得纖塵不染,然后出了聽雪堂。 隔著一株株樹叢,兩人遙遙相視。 一個目之所及,是日思夜想的嬌俏可人,心都痛了。一個目之所見,是想象不到的憔悴落拓,眼底震驚難過。 她身邊跟著人,不便敘話,只這樣匆匆望了一眼,便分開了。 韶音跟各位太太們說著話,腦中是灰灰的匯報,唇邊的弧度愈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