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后來, 他入了玄天宗, 見到許多師姐師妹, 不乏天賦卓絕的天子驕子。她們容顏絕色,財資豐厚, 身上穿的仙裙單單拆下一根線就能買下一百個陳家莊。 但他并不覺得她們有多美麗, 他始終記得陳家莊的何靈音。她穿著簡樸,發間沒有各種驚人美麗的發飾, 雙手也不像師姐師妹們細膩白皙,但他堅持認為她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沒想過回頭。 只要他不回來看, 她就永遠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你回來了?!?/br> 聽到他的聲音, 韶音直起身,轉頭看過來。眼底閃過訝異,很快又恢復平靜, 朝他輕輕點頭。 陳封微怔。 她長開了一些,如果說兩年前的她是枝頭含苞欲放的花苞,那么現在的她便是迎著朝陽綻開的花朵。 從沒見過更廣闊天地的鄉村少女,此刻見到他,并未顯露出絲毫卑微、畏縮或拘謹的樣子,她落落大方,眸光清澈而坦然,一如從前。 而她縱然衣著簡樸,卻不掩天生麗質,一點都不比那些天之驕子遜色。 喜悅,如同一串串透明的氣泡,咕嘟咕嘟從熱氣騰騰的泉下涌出,然后在心頭炸開,釋放出許許多多的快樂。 在見過了那么多絕色女修后,他回過頭來看曾經心里住著的人,驚覺她竟然毫不遜色! 眼底染了明亮色彩,漆黑眼珠一掃來時的驕傲與冷沉,又變成了曾經那個單純的陳家二小子。 真好! 他放在心上喜歡的,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心間有什么斷開了,發出崩斷的聲音,而束縛其中的東西則爭先恐后地涌出,依稀發出活潑的呼喊聲,他清楚感覺到,心境更加澄凈。 “我回來看看?!彼诡佉恍?,走進院子。如同老友相逢,他行動自然,口吻也很熟稔,“你和伯父都好嗎?” 韶音覷他一眼。 她能夠察覺到他前后的變化,但卻不知他因何而變化。 “還算好?!彼f道,引他進屋,用粗瓷茶碗給他倒了杯水,又湊了一盤瓜果擺上來招待他,“你呢?” 陳封看著這親切的招待,腦中不由浮現出往日的光景來。他沒有嫌棄,低低笑著飲盡了清水,又捏了粒果子丟入口中。 身姿松散下來,比在宗門內放松了許多。 “我也很好?!彼ь^看著她笑。 雖然被人欺負,遭人算計,吃過許多苦頭,但那算什么呢?他已經更上一層樓,身份轉變,成為內門弟子。 他以后會更好。 那些不好,便不值一提了。 “那就好?!鄙匾酎c點頭。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話,氣氛冷了下來。 陳封覺得有點怪異。 他想象中的相逢,并不是這樣。 那應該是什么樣呢? 他打量坐在對面的少女。她微微垂著眼睛,手指掩在桌下,不知在擺弄著什么。 她有些冷淡。 是了,不僅僅是他變了,她也變了。兩年過去了,大家的身上都發生了一些什么。 他不能因為她生活在凡人界,沒有生死驚險,就認為她一無所變。 “你能跟我講講這兩年嗎?”他主動開口,笑容溫和,“我離開了兩年,都不知道村子里發生了什么?!鳖D了頓,“我現在拜入內門,以后可能很少會回來了,我想多記得一些?!?/br> 他要斬塵緣。 剛才見面,同她的塵緣已斷。 現在要斬去親緣。 “也沒有什么?!鄙匾粽f道。循著記憶,說出這兩年中村子里的事情。 誰誰家成親了,誰誰家定親了,誰誰家添了娃娃,誰誰家吵翻臉不來往了,哪位老人去世了等等。 她慢慢地說,他慢慢地聽。 心間那些掛礙,漸漸全都松脫,飄飛出去,再不能落入他心間。 他笑容愈發溫和,周身氣質卻愈發疏離,與生他養他的陳家莊漸漸格格不入起來。 韶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垂下眼睛,從盤子里捏了塊香瓜,咬了一口,她似乎隨口提起,漫不經心地說:“前些時候你們師門來了幾個人?!?/br> “是誰?”陳封經她一提,頓時想起在村口聽到的事,“他們可曾難為你?” 那幾人同他有些恩怨。剛才他在村口乍一聽到時,登時天靈蓋一涼,驚得魂兒都半飛出去。若非村民們還在笑著,他險些以為何靈音遭到毒手。 那幾人曾弄壞他的手串,被他狠狠教訓一頓,悄然前來,陳封不認為他們打著好主意。 “這話說來有些長?!鄙匾舫酝炅斯?,拿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來,“你有時間聽嗎?” 他自己惹了什么事,需得叫他明白。 畢竟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劇本上整個陳家莊都被屠了的。 “有?!标惙獠煊X到此事或許有些內情,包括四位師兄的失蹤說不定都有些關系,一時凝重起來,臉上的笑意斂沒不見。 跟在韶音后頭,走出院門,往村外行去:“這是要去哪里?” “去見你幾位師兄?!鄙匾粽f道。 路上,她慢條斯理地說出他師兄們做的事。 一開始裝作好人,送銀子,引她出去,打聽手串,而后陡然變臉。 剝去她衣服,令她受辱,在她身上劃出數十道劍痕,并且要刺字等,統統沒瞞著。 陳封一開始還能平靜聽著,待聽到她被剝除衣物,登時雙目泛紅,睚眥欲裂! “畜生!”他死死攥住劍柄,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抓住韶音的肩頭,縱身飛向幽谷處。 韶音不緊不慢地繼續往下講,并不因為他的受刺激就停下來。 她沒有撒謊,也沒有添油加醋,說的都是事實。這事是他惹出來的,他總得知道。 等她說到刺字,他幾乎瘋了,身上長袍無風自鼓,一頭墨發也揚起,周身涌動著澎湃的怒氣! “不過我運氣不錯?!鄙匾粼掍h一轉,“有位前輩路過,救了我?!?/br> 她把灰灰說成了前輩,這位不曾露面的前輩為她披衣,碎了四人的丹田,并斬掉四人的手腳,將四人釘在樹上。 “呶?!彼种赶蚋咛?,“他們就在那里?!?/br> 她不指一下,陳封都沒發現那里釘著人! 實在是氣息太過微弱了! 此時經她指向,立刻看向高處,定睛分辨了一下,才看清那一團團黑漆漆的東西,是一個個被砍去四肢的人,而非一團團干草! 神情愕然! 下一刻,他飛身而起,往四人靠近。身形停在半空,放出一縷靈氣,探查四人的氣息。 竟然沒死! 他心中陡然大恨,往其中一人口中喂了?;謴偷牡に?,并以靈氣助他化開。少頃,那人眼皮顫動,漸漸睜開眼睛。 看清陳封的臉,頓時大喜! “陳師弟!” 這段時間,他們仇恨過,絕望過,痛哭過,后悔過,麻木過,但是什么用也沒有,那女魔頭就是有本事吊著他們的命,叫他們曝身荒林,被風吹,被雨淋,被鳥啄。 傷處甚至生了蛆,日日鉆動,那份惡心、生不如死,直是讓幾人恨不得從未出生過。 偏偏那女魔頭隔三差五來看他們,一旦發現他們要扛不住了,就喂他們點寶貝,硬生生吊住他們一口氣。 他們一開始恨死她了,日夜詛咒她,但后來已是恨不動了,看到她便覺恐懼,那份驚恐深深烙印在靈魂中,他們日夜盼望著她不要再來了,讓他們死去吧。 “陳師弟,我們對不住你,我們已經知道錯了,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那人艱澀的眼眶里吃力地涌出一點水跡。 不是他不夠后悔,而是他身體里沒有那么多水分,如果他還是健康的身軀,此刻定是淚如泉涌! 陳封看著他們,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俊朗面容扭曲得近乎猙獰:“想死?” “是,是!我們該死!求你了陳師弟,你殺了我們吧!”那人哀求道,“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是畜生,我們畜生不如,我們罪該萬死,死后入畜生道……” 他頻頻自辱著,只求陳封念一點同門情誼,能夠給他們一個痛快。 “呵!”陳封吐出一口濁氣,脖子上跳動的青筋漸漸平復,然而眼珠愈發赤紅,如妖魔般邪異,令人心中驚駭。 那人怔怔望著他,聲音漸漸不可聞。 卻見陳封動作飛快,往其余三人口中皆塞了丹藥,迅速以靈氣化之,等幾人睜開眼睛,不等他們出聲,立刻后退丈遠,掌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小瓷瓶,撥開塞子,朝著四人均勻灑去! “?。?!” “好癢??!” “陳師弟,手下留情!” “我們知道錯了,陳師弟放過我們吧!” “我們也是為了陳師弟好,陳師弟天資卓絕,前途無限,怎能有塵緣牽掛?我們也是想讓陳師弟心無掛礙,從此一心向道??!”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出,頓時惹得陳封眼底怒濤翻涌,又拿出一個小瓷瓶,往四人身上灑去! “?。?!好痛??!” “好癢??!癢死我了??!” 當初在外門時受到許多踐踏,以至于陳封手里存了不少這些不入流的玩意兒。他統統對這幾人使出來,令幾人時而劇痛,時而劇癢,時而飄飄欲仙,時而如被火燒。 四人掙扎得沒力氣了,他便又喂下丹藥,令幾人振奮幾分。 如果說韶音對他們的懲罰是放任的,那陳封的手段就是刻意而狠毒的。 只是,不論四人如何凄厲慘叫,陳封都覺得心頭怒火熾盛,絲毫未有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