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人應,他便知道王大春不在家。 這么冷的天,她去哪里了? 腿上疼得厲害,不然他就出門找找了。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額頭上傳來痛意,伸手碰了一下,頓時疼得呲牙:“嘶!” 這一痛不要緊,他緊接著發現手臂也痛。袖子擼起,只見手臂上青色淤痕成片。他胸中怒意升騰,胸膛劇烈起伏,而后感受到肚腹也作痛不已。沉著臉,掀起衣衫,就見胸膛、肚子上幾乎全是青紫。 臉色徹底沉下來。 是誰打了王大根?! 王大根已是如此,那王大春呢? 她雖然不是個溫柔的jiejie,但卻是個愛護弟弟的jiejie。王大根被打成這樣,那她呢?豈不是更加嚴重?想到這里,他心里一慌! 不顧腿上的疼痛,他吃力地下床。 才一走動,便發覺身體虛弱無力,這感覺他熟悉,是常常吃不飽飯造成的。 一顆心沉到谷底。 他上次走的時候,王大春的手里捏著二十兩銀子,后來他的心腹送了王李二人賠償的銀子,應該更多才對。足夠她還清債務,置備過冬所用,并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個冬天。 一定是發生了什么。 他心急火燎,偏偏一條傷腿不能大幅度挪動,又急又氣,剛剛挪到門口,就已經疼出了一頭的汗。 他顧不得擦,一點一點往外挪。一手扶著門框,才挪出屋門,就看到了院子里灶邊倒著一個身影,瞬間睜大眼睛,登時心肝俱裂:“大春?!” 灶膛里還燒著火,此刻柴火在灶膛口搖搖欲墜,只要裴九鳳出來晚上一刻,火星就能掉在王大春的身上,后果不堪設想! 裴九鳳急得,連腿痛都顧不得了,拖著一條傷腿,連蹦帶跳地趕到灶邊,顧不得燙手,彎腰一把拍開掉落的火星,而后抓起王大春的手臂,吃力地往后挪。 她身體是軟的,這讓裴九鳳多少松了口氣,至少她還活著。 遠離了灶邊,他終于察覺出腿上傳來的尖銳疼痛,一時間差點暈過去。吸了口氣,他緩緩坐下,將傷腿擺好,這才扶起王大春的腦袋,輕輕拍她的臉:“大春?王大春?” 她臉上紅紅的,摸起來guntang。 不是被火烤的,而是發燒了。裴九鳳心下后悔不迭,他為什么現在才來?如果他早點來,知道他們發生了什么,也好幫他們避過。 又十分后怕。如果他大意一點,以為家里沒人,便躺在床上不動,什么時候才能發現王大春? 他抖著手,輕輕拍王大春的臉,王大春絲毫沒有反應,已經是燒得昏迷了。 裴九鳳才發現,她身上穿著一件短得露出手腕,薄得近乎沒有棉花的棉衣。補丁遍布,還有幾處勾破了小口子,補都沒補。 穿得這么少,怎么可能不凍壞? 他咬著牙,站起身,拖著她往屋里走。 他傷著一條腿,自己走動都吃力,更不必說拖著一個昏迷的人。 裴九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拖進去的。 進了屋子,他便沒了力氣。渾身發虛,腿都打擺子。他撐著一口氣,挪到床邊,將被子扯下來,而后一步步挪到王大春身邊,將她裹住。 他沒辦法將她抱上床,只能把被子拿下來了。 “大春?”他又叫她,見她沒有意識,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小臉被燒得通紅,只覺她整個人比之前還瘦,一顆心仿佛被擰住,痛得直抖。 將她安頓好,他拖著一條傷腿又挪出屋子,走到灶邊,看著尚未熄滅的灶膛,坐下來,慢慢往里填著柴禾。 鍋里正煮著什么。 聞著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是,如果家里有好東西,王大春不會舍不得給弟弟煮。 他喉頭哽動著,眼眶也發燙,等到視線漸漸模糊,他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撿起柴禾,繼續往里填。 這會兒有口熱乎的,能救王大春的命。 第63章 暴君的花瓶15 懲罰。 裴九鳳燒了一會兒柴禾, 感覺鍋里煮得差不多了,便用手撐著地面,緩慢又吃力地站起身。 揭開鍋蓋,頓時一蓬云朵般的白色蒸汽翻涌而出, 瞬間遮蔽了視線。他拿起木勺在鍋里攪動, 使蒸汽散去一些, 這才逐漸看清鍋里煮的什么。 一顆心酸得如同泡進醋里。 又好似泡進了黃連里。 又酸又苦,皺成一團。 她這是吃的什么?! 看不清是什么的褐色塊莖, 稀爛的布滿斑點的菜葉,硬邦邦的形狀不規則的像是被人啃過的骨頭渣子,還有他根本認不出來的各種顏色的東西…… 他以為爛菜葉子就是天底下最劣質的食物了, 原來遠遠不是。 心里頓時又氣,又恨, 又愧。 這是對他執政的譴責, 是往他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讓天下百姓過著這樣的日子。 從前不覺得什么, 因為心無牽掛。哪怕全天下人都死光了, 他也無所謂。 但是妖人攻心,讓他心里有了記掛的人。他記掛的那人, 便是黎民百姓中的一個。 但凡他英明一點, 她又豈會過這樣的日子?! 愧疚和后悔幾乎將他淹沒,他知道這正是妖人的目的, 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暴虐,這個皇帝當得不稱職。 但他此刻一點抵觸、反駁的心理都沒有。 他只慶幸自己現在是王大根, 在她昏迷的時候過來了, 沒讓她倒在灶前人事不省,被火星燒身,釀成更大的災難。 胸中悶痛, 連呼吸都困難,他只覺得自己活該。舀了半碗清湯,而后勺子在鍋里攪動,想舀出一些看上去不那么可怕的食物。 但是什么不可怕?入目全是不堪的食物,吃進肚子里,也不知道會不會引起腹瀉甚至中毒。 可是不吃的話,她會餓死。 就連他都餓成這樣,她只會比他更虛弱。 悔恨在心頭啃噬,密密麻麻,一口又一口。 他恨自己沒有好好治國,恨自己自以為是,以為他們過得很好,不管不問。 勺子在鍋里攪動著,遲遲舀不起食物。他不想喂她吃這些,他想給她吃點好的。不用太好,一碗白粥就可以,稀一點也行。 那樣吃下肚,至少不會生病??! 喉頭如被掐住,哽得厲害,很想將勺子扔了,大罵一頓。 罵他自己,罵裴九鳳,那個昏庸暴君,他不得好死! 可是沒用,他就算罵破嗓子,也換不來吃的。而他傷著一條腿,根本出不了門,無法出去弄食物。 王大春還在屋里昏迷著,等不起,他不能再磨蹭下去了。閉緊眼睛,顫著手,舀了一勺什么盛進碗里。 低頭一看,是一勺骨頭渣子,登時呼吸一緊,一顆心如被狠狠攥住。 愧疚,后悔,絕望。 他想把碗砸了,讓這碗豬食見鬼去吧! 可是砸了這個,大春吃什么?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能形容他此時的心境,真的是沒有半點辦法。 裴九鳳拖著一條傷腿,端著一碗豬食,緊緊繃著唇,一點一點挪動著,穿過狹小院子進了屋。 王大春就躺在地上,被一條保暖能力微乎其微的被子裹著,小臉上燒得通紅,一點意識都沒有。 他一點點挪到她腦袋的方向,緩慢而吃力地坐下。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疼得他腦門上冒汗。 將碗放在地上,托起她的頭,枕在自己完好的那條腿上。然后舀了一小勺渾濁的熱湯,吹得溫了,喂到她嘴邊。 “大春,大春,張開嘴?!彼p輕拍她的臉。 王大春沒有醒來,但是牙關咬得沒那么緊了,他輕輕掰開她的嘴巴,將湯水喂進去。 好在她能夠自主吞咽。裴九鳳松了口氣,忍著心中酸楚,又舀了一勺湯,喂進她口中。 就這樣,大半碗湯都喂進去。到后面,她似乎有一點意識,不用他掰著嘴巴就能喂進去。 碗里還剩下一點,已經涼了。 他喂得慢,這天氣又冷,喂到一半時,就不用吹冷了。等到剩下三分之一,湯已經幾乎不冒熱氣了。 他將余下的三分之一,仰頭倒進自己口中。 那味道,說不出來的古怪,他錦衣玉食了兩個月,味蕾再次被養刁,嘗到這古怪的味道,差點沒吐出來! 他用力捂著嘴巴,拼命往下咽。 不能吐,吃下去才有力氣。 良久,嘔吐的感覺淡去,他松開嘴巴,緩緩放松身軀。將王大春放在地上,兩手撐著地面,緩慢地起身。 拿著碗出去,沒洗,直接又舀了半碗,看也不看,閉緊眼睛,大口吞咽進肚子里。 良久,他的身體還在打顫,全是在拼命對抗嘔吐的沖動。 等到感覺好一些了,他舀了冷水在盆里,找了塊手巾,端著進了屋。 給王大春擦臉,擦頸子,擦手,擦腳。 擦手的時候,他差點沒忍住眼淚。那枯瘦如雞爪的手上,生滿凍瘡。而她的腳上,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從沒見過這么丑的手和腳。 眼淚漫出來,又被他抹去。心里酸又苦,羞又愧。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緩慢又細致地擦著她的手心腳心,最后將毛巾搭在她額頭上。 做完這些,他坐在地上,擔憂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