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許皓月趕到車站,一眼就看見人群中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許老師!” 兩位老人也看見了她,踮起腳向她招手。 許皓月深深吸氣,動作僵硬地走了過去。 “許老師。冒昧來訪,請您見諒?!庇嘟淌诠ЧЬ淳吹嘏c她握手,“主要是我們太心急了。我想問一下,那個孩子現在在哪兒?能讓我們見一眼嗎?” 許皓月無力地張了張嘴唇,卻沒發出一絲聲音??粗鴥晌焕先顺錆M希冀的眼神,她真的不知該怎么開口。 難道要說,你們失散多年的外孫,現在正躺在醫院,生命垂危? 氣氛僵了片刻。 最后,還是陸成舟替她解釋了:“不好意思,林天明昨晚出了一點意外,現在在醫院。要不我幫你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等他醒了,你們再去看他?” “……???”余教授與夫人對視一眼,臉色倏地變了,“什么意外?嚴重嗎?” 陸成舟寬慰他們:“只是受了點傷,幸好及時送到了醫院,現在還在療養?!?/br> 也許是被他誠懇的語氣說服了,余教授夫婦慢慢平復了心情,同意了他的提議。 兩位老人被安置在許皓月之前住過的那家賓館,離醫院和公安局都很近。 回醫院的路上,許皓月看向陸成舟,神色憂慮。 “你說,他們愿不愿意把林天明帶走?” 陸成舟沉吟片刻,“看他們著急的樣子,應該是愿意的?!?/br> “可是,我擔心……”許皓月垂眸看著地面,欲言又止。 陸成舟接話:“擔心林天明醒不過來?” 許皓月點點頭,“兩位老人本來生活得好好的,是我擅自闖入,打亂了他們平靜的生活,給了他們希望,又一盆冷水澆熄。萬一林天明……”她長嘆了口氣,眼底彌漫著哀傷,“得到后又失去,比從未得到,更讓人難過?!?/br> 陸成舟眸色微動,表情僵了一瞬。 得到后又失去,比從未得到,更讓人難過。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 說的不就是他嗎? 可是,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寧愿得到后又失去。 他可以承受失去帶來的長久痛苦,只為了享受得到帶來的短暫歡愉。 “還有一件事,我沒跟他們說?!痹S皓月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自顧自地說,“林天明的腦子有點問題,我怕他們知道后會嫌棄?!?/br> 陸成舟摟住她的肩膀,溫聲道:“其實跟他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他跟正常小孩沒太大區別,只是不會說話,大概是親眼目睹了母親慘死后,受到了刺激,暫時喪失了語言功能。如果兩位老人愿意接受他,帶他去醫院接受心理治療,還是有好轉的可能性的?!?/br> 聽完他的話,許皓月心里寬慰了不少。 “只希望他能快點醒過來?!彼裆珎?,聲音越來越弱,“他的人生已經夠悲慘了,我不想害他更慘?!?/br> 陸成舟蹙眉,不認同她的說法:“你沒有害他?!?/br> 許皓月微微一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救了他,也救了兩位老人?!标懗芍鄯鲎∷募?,神色極其認真,一字一頓緩緩地說,“不管結果如何,做好事的人,都不應該被苛責?!?/br> -- 許皓月回到病房時,羅俏和李校長正在閑聊。 李校長一見到她,急忙起身迎了上來,把她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眼里滿是心疼。 “唉,你這丫頭……”李校長聲音哽咽了,眼底泛起了水光,“幸好沒出什么事,不然,我怎么跟你們的父母交代??!” 許皓月神色動容,扯了扯嘴角,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 “李校長,我沒事了,你別太擔心?!?/br> 李校長抬手抹了抹眼角,沙啞著聲音說:“都怪我,早該提醒你們的。村子里有些地方不能去,有些人也不能招惹,平時見到了能躲就躲,這家人就是我們惹不起的?!?/br> 聽完李校長斷斷續續的講述,許皓月才明白,為什么這對父子惹不起。 倒不是因為有什么后臺。畢竟這窮鄉僻壤的地兒,后臺再硬,頂多是個村干部,根本沒人當回事。 他們能橫行霸道那么多年,一來,是因為那個傻兒子,村里人稱“大瘋子”。 跟他一比,林天明這個“二瘋子”都算乖巧可愛的。 那大瘋子長得又黑又壯,五大三粗的,像個猩猩,力氣大,脾氣爆,一點就燃。 以前村里有小孩到竹林里玩捉迷藏,不巧遇上了他,被打得半死。小孩父母去找他講理,又被一頓胖揍海扁。 村里人報了警,警察也拘留了大瘋子,可沒過多久又放了出來,說是精神病人犯了法也不會坐牢。 這大瘋子也許是知道自己有個“護身符”,從那之后,行事更加乖戾,簡直無法無天。 二來,是因為那個老頭,村里人稱“瘋爹”。這人比他的瘋兒子還恐怖。簡直是…… 用李校長的話來說:“簡直是禽獸!” 說到這兒,李校長突然頓住,前后左右看了眼,發現陸成舟還在病房里,倏地噤了聲。 陸成舟立刻會意,起身說:“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br> 說完,他沖許皓月笑笑,揉了揉她的腦袋,轉身離開了病房。 門一關上,羅俏便迫不及待地問:“李校長,怎么個禽獸法兒???” 李校長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這瘋爹以前有老婆孩子,他老婆很早就過世了,留下他跟女兒相依為命。后來,他女兒就懷孕了,臨盆的時候也沒送醫院,就在家自己生的,生完后沒過多久就死了?!?/br> 許皓月隱隱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喃聲低低地問:“她生的孩子,不會是……” 李校長看了她一眼,語氣肯定:“對,就是大瘋子?!?/br> “啥?”羅俏腦子有些懵,沒搞懂這里面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要是大瘋子是他女兒生的,那應該是瘋爹的外孫吧?為什么大家都說他們是父子?” 許皓月和李校長轉頭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長。 病房里氣氛一時安靜。 羅俏愣了三秒,突然大吼一聲:“cao?。?!” 她懂了。 真是惡心。 李校長表情無比嫌惡,忿忿地說:“他女兒死的時候,才剛上初中,真是造孽啊?!?/br> 許皓月蹙眉想了會兒,篤定地說:“如果發生關系時,女方未滿十四歲,不管是否愿意,男方都構成強.jian罪?!?/br> 李校長無奈嘆氣:“唉,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村里人雖然看不慣,但都默認那是他們家的事,別人管不著,而且那丫頭沒多久就死了,這事就更沒人追究了?!?/br> 寥寥數語,許皓月聽得遍體生涼。 這種顛覆三觀的事,她以前也聽說過,但從沒想過這山溝溝里也有,而且離她那么近。 她差點就成了下一個犧牲品。 李校長繼續說:“后來,我聽說他又犯過幾次事,但那些姑娘覺得這種事兒太丟人,一旦傳出去名聲就毀了,所以就自認倒霉了。只有一個小姑娘的父母報了警,后來,他們一家都搬走了。瘋爹被判了五年,大瘋子還是住在林子里。這兩年,這對父子沒再鬧出什么動靜,我本來以為他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沒想到……唉,狗改不了吃屎!” 羅俏簡直難以置信,翻來覆去只有一個詞:“惡心!” 許皓月垂下眸,沉默不語。 良久,她抬眸看向李校長,問:“那這次呢?他會被判多久?” 涉及到法律的具體規定,李校長也不太懂,只能一條條分析:“首先,你沒有被那個,那應該不構成強.jian罪吧?” 許皓月眉頭一皺,“那也是強.jian未遂?!?/br> “其次,你傷得不重,可能連輕傷都不算,所以,如果要按照故意傷害來判的話……”李校長不太確定,“頂多判個一年半載的吧?” 許皓月飛快地說:“還有林天明,他是被大瘋子打傷的,現在還躺在icu?!?/br> 羅俏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跳躍幾下,照著網頁上的文字念道:“傷情接近輕微傷,拘役或管制;輕傷,六個月;輕重之間,一年;接近重傷,一年六個月;重傷,三年?!?/br> 她又查找了一下傷情鑒定標準,最后抬眼看向許皓月,語氣無可奈何:“我覺得,你可能算個輕微傷,林天明……現在還不好說,頂多算個重傷吧?!?/br> 許皓月頓時語塞。 難道把人打個半死不活,最多才判三年? 不對不對,打人的是大瘋子,“精神病”是他的免死金牌。而那老頭沒有動手。 所以,她和林天明受了一通罪,身體和心理都遭受巨大的傷害,到頭來,那對父子卻什么懲罰都沒有? 還有沒有天理了?! 沉默良久,許皓月做出了決定。 “我要告那對父子強.jian。雖然是未遂,但也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br> 她語氣鏗鏘,眼神里閃著堅毅的光。 “小許!”李校長神色驚愕,試圖勸阻她,“這種事傳出去,對女孩子的名聲不好。既然你沒有被那個,要不就、就算了吧……” 許皓月搖搖頭,語氣平靜地說:“沒什么不好。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犯了法就該就受刑罰。什么女孩子的名聲,我根本不在乎?!?/br> 李校長一針見血地指出:“你不在乎,是因為你過一兩年就走了?!?/br> “對。但是還有一個原因,”頓了頓,許皓月輕輕抿唇,眼神柔和了幾分,“我想到了林昕怡。我想做點什么,讓這個村子的女孩,不用擔心晚歸,不用害怕獨行,不用特意繞過那片竹林……我想用法律捆住惡人的手腳,讓那些女孩,平安無虞地長大?!?/br> 她說完這一番話,一時無人應聲,病房里異常安靜。 許皓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強勁有力,熱血在胸腔翻涌著,呼吸輕微顫栗,渾身發熱發燙。 她想到拿命救她的林天明,想到無數個林昕怡,想到永遠給她力量的陸成舟……她從心底驀地升起一股勇氣。 羅俏怔怔地看著她,顯然被她的話觸動了,但還是有顧慮:“就算判了強.jian未遂,也判不了幾年……” 許皓月彎眸,淡淡一笑:“夠了?!?/br> 幾年時間,足夠讓一個女孩變強大。 足夠她長出一副鎧甲,好好保護自己。 也許,還會長出一對翅膀,帶著她,飛離這封閉落后的小山村,飛向更高更遠的天空。 ※※※※※※※※※※※※※※※※※※※※ 感謝在2020-12-13 23:54:48~2020-12-14 23:56: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寧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