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滿達海努力的睜開了眼睛,又費勁的抬手,指向一旁的兒子們。長子常阿岱連忙將他扶住,然后向福臨請罪。福臨問道:“巽親王放心,這些孩子們也都是朕的侄子,朕自會照顧他們的?!?/br> 滿達海見皇帝了解了自己的心思,欣慰的扯了扯嘴角。福臨吩咐常阿岱好生照顧著,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進宮,太醫和藥材都是現成的。常阿岱還年輕,感動得連連點頭,話都說不出來。 在福臨探望過后的第五天,滿達海終于沒有能熬得過去,撒手人寰。他一走,代善一支又少了一個重要的力量。同時,他身上兼著吏部尚書與南書房兩個職位,許多人眼紅起來。 福臨的舉動卻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提拔了石申做為吏部尚書,至于南書房的職位,以后再議。石申是漢人,貨真價實的漢人,一個漢人做到了吏部尚書這樣的高位置,以前也不是沒有,例如寧完我、范文程、洪承疇等人,可都是一品大員。只是,這些人都被抬入了滿洲旗中,可以說得上也是滿人,石申不一樣,他連漢八旗都沒有入。 再聯想到石申的女兒婉格格,眾人疑惑。婉格格入宮滿打滿算也有三年了,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可見不是那么受寵的,怎么她的父親會撈到吏部尚書這個肥差呢?有的人忽然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真相了:婉格格其實是相當受寵的,皇帝只是在保護她,不讓她過分受到關注而已! 這種說法比較的受歡迎,在貴婦人中悄悄的傳開了。于是,在碩塞的福晉那拉氏入宮覲見后,皇后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哭笑不得,雖然心知肚明這個是無稽之談,可還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醋意。她想了想,命人偷偷的將這個消息透給婉格格知道。 婉格格嚇得不行。自己受不受寵,自己清楚。她每個月還是有這么幾天侍奉的時候的,可是和其他的幾個格格都一樣,誰也不比誰強到哪里去,皇帝在后宮的日子是非常平均的。而皇后則不一樣,有子有女,太后還是姑媽,地位穩固,她是瘋了才會跟皇后比受不受寵。 皇后滿意的看到婉格格最近往坤寧宮的次數越來越多,態度也越來越謙卑,這才把心里的那點不舒服給抹了。這種小女人心思,福臨都明白,卻沒有心思去管,后宮在布木布泰和皇后的手里他很放心。他不是好色之徒,后宮可以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女人之間也不過是一些說說酸話之類,沒什么大不了。他的重心還是放在前朝上。 提拔石申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一步。石申是大部分漢臣的代表,沒有什么根基,只能依靠皇帝,自然也會對自己盡忠。三年前婉格格進宮,也是因為她的父親。 石申是前明的舉人,和眾多讀書人一樣,出身寒門,父親早逝,母親一人千辛萬苦的將他拉扯大,還供他讀書,考中了秀才。之后,他便娶了鎮上財主家的漂亮女兒,老婆陪嫁了幾個鋪子,有了鋪子的收益,他才能順利中舉,經過殿試,被點為第三十二名進士。無奈,他中舉的時機不好,崇禎時期黨爭嚴重,他這種排名中不溜的進士,并不是兩方爭奪的對象,一時間被遺忘在京城,也不得授于官職,全依靠著妻子的嫁妝,京城米珠薪桂,妻子的那點嫁妝也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沒有多久,李自成打到了京城,他沒有官職,又是住在外城,提前做了些準備,將僅剩的值錢之物埋在床下,做出一副窮苦的樣子來,倒是騙過了李自成的兵,只是搶了他家的幾件衣服走。就這樣,在兵荒馬亂之中,回家鄉反而不現實了,他一直在京城,等到了清軍入關,也看到了機會。 他去找了馮銓。當時的馮銓是漢臣中最為意氣風發的,對他這個小小的進士并不放在眼里,只是談了幾句后,覺得此人可用,便隨便給了他一個筆帖式的職位。就是從這個筆帖式開始,石申一點點的做到了吏部侍郎。 當福臨挖出他的履歷后,便覺得此人可用。知道去找當權之人,又能在謀得差事后,與馮銓劃清界限,只是一些平時的來往,直到馮銓倒臺,他也能保住自身?;蛟S涼薄,但,足夠聰明。他的女兒本來也不夠格入宮選秀,還是福臨命太后將秀女范圍擴展到漢臣,才會令婉格格入宮。 石申的重用仿佛是一個信號:寒門出身的,沒有后臺的人也是可以位居高官的。雖然人家的女兒入了宮,但誰家沒有一個半個女兒的,為了男人的事業,女兒入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畢竟皇帝年輕,要有了個一兒半女的,后半輩子就有靠了。 頓時,很多人都躍躍欲試起來,陳之遴便向福臨推薦了一個人,叫做吳偉業。 這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因為吳偉業是南明的郎中。陳之遴對此也想得很深。吳偉業現在在隱居,每日琴棋書畫,還開了個書館教授學生,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氣。這樣一個人如果拉到朝堂之中,必然是給自己這一方大大的增強力量。 吳偉業不肯。他的南明郎中的身份讓他有些害怕。南明敗得太迅速了,火器太恐怖了,他親身經歷過一部分的戰爭,被那種轟鳴的武器嚇破了膽,于是,藏在太倉,怎么都不肯出山。 而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的。一個會寫詩的人,又得了朝中大官的另眼相看,自己還視功名如糞土,一來二去,吳偉業的“高潔”才名就傳了出去。他的詩詞傳遍全國,福臨也曾經看過,的確是不錯。 就這樣,陳之遴再次對他提起推薦,并贊譽吳偉業為東南第一才子。福臨卻對他的感覺不怎么好。 南山的確是捷徑,只要隱居,再對朝廷的邀請三番五次的表示拒絕,這樣官職就會越來越大,名聲也會越來越響。在福臨看來,這就是紅果果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如果真的有骨氣,就別把自己的名聲打得這么響,做個販夫走卒,也能養活一家幾口。 于是,當吳偉業決定要答應了陳之遴的邀約,并寫了一首詩來暗示的時候,福臨下了一道旨意,表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還是要走科舉的道路才能做官,這樣才對得起天下的莘莘學子。這道旨意一下子將吳偉業給打了回去,同時打消的,還有東南讀書人的一個躋身朝廷的夢想。 南方文人本來就有一張細密的關系網,前明的時候,也是黨爭的一個派別。直到清軍入關,多爾袞重用馮銓和陳名夏,正好是南北文人的首領,黨爭再現派頭?,F在,這兩個人都倒了,陳名夏的女婿陳之遴卻站了上去,偏偏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選中的低階官員來自全國各地,還有蒙古人,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他們的勢力也一落千丈。本以為吳偉業可以憑借其才華成為下一個內院大學士,卻被皇帝無情的否定了。 必須要做些什么才好。東南的學士們開始組建一個又一個的文學黨社,開始定期的組織活動,談論國家大事,其中,比較出名的就有侯方域、顧炎武等人。文人之間的友誼總是來得莫名其妙的迅速,這些黨社慢慢發展起來,除了聚會之外,還有聚會,出書等等。 福臨并不打算封殺民意。在他看來,老百姓只有吃飽了飯才有心情罵娘,這種文學黨社的成立,從另一個方面反映了他的治理還是不錯的。只是,罵人罵得過分就不好了。 當桑吉將黨社的一首詩詞呈到福臨的御案上時,他也怒了。詩不長,描述的是春天時百花盛開的場景,并很明顯的借著春風來表明對前明的懷念,以及春風來時,寒冰消融來比喻清朝遲早要冰消瓦解。 福臨很委屈。他從小就用一切的時間學習,到了成年后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雞”晚,每天都兢兢業業,生怕有一點差錯會害得百姓遭殃。他不敢說自己是個千古明君,但是他可以說,在考慮百姓民生的方面,他已經盡力了。饒是這樣,還有人依舊懷念著前明,他到底哪里不如崇禎帝? 桑吉道:“主子,這種不分好歹之人,不如除之?!闭f著,手往下做了個切的動作。他和江湖中人混久了,說話做事也帶了幾分江湖氣。 說實話,福臨很想將寫詩之人拉過來辯駁,可理智還是壓倒了這種沖動。他搖搖頭:“單憑此事殺人,太過興師動眾。先看著,如果此人還繼續蹦跶,”說著,他的神色帶了一絲猙獰,“弄啞了他,再找個機會廢了他的胳膊,我倒要看看,一個只會靠嘴吃飯的文人該怎么活!” 作者有話要說: 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明我有多累。寶貝們,晚安! 第八十章 東南文人們的文學社起得轟轟烈烈,眾人議論當下的種種,然后開始還念前明。說實話,他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懷念的,百姓生活似乎更好過了,小冰河時代結束,也沒有什么大的災荒。好不容易出了個洪澇災害,朝廷處理得還挺好。再想想,似乎朝廷所做的最不好的事情,就是不讓他們統統去做高官。當然,他們是視名利如糞土的高士,怎么能說這種事呢,只好另辟蹊徑,開始紛紛哀嘆,世風日下,女子也不裹小腳了,還能隨便改嫁,想當年,婦人守寡都是有牌坊的!可現在呢?朝廷居然支持改嫁!改嫁還有二兩銀子拿!當然,還是有婦人知道廉恥的,死守一輩子,卻不見貞潔牌坊的半塊磚頭,說起來,大清建國后,連半個牌坊都沒有發過! 福臨沒有想到,這么久遠的寡婦改嫁事宜又被扯了出來,心情大好。只能從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身上找茬,這就是證明了自己做得比崇禎好,至少,貪官比那個時候少,百姓生活比那個時候好,這就是對一個皇帝最好的肯定。 至于那些唧唧歪歪的人嘛,福臨只是命人記下了他們的名字——有本事你們就不要參加科舉,一輩子懷念前明去。千萬不要一邊惦記著做朝廷的官,一邊又惦記著罵朝廷的不好。 福臨忽然發現,做為一個皇帝,自己還是相當稱職的,有了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他梳理了一番目前的情況:火器正在研發中,百姓有了玉米土豆這種耐餓好種的糧食,水軍練得有模有樣,經濟也有所發展。唯有不那么令人滿意的,就是八旗了。日子好過了,八旗躺在功勞簿上吃香的喝辣的,又不事生產,一個個的都成了老太爺??墒?,八旗又輕易動不得,福臨想得腦瓜子都疼了,輕輕的嘆了口氣,在紙上重重寫下“八旗”兩個大字,隨即又命華孟安端了個火盆進來,將紙燒了。 華孟安自從做了乾清宮的總管太監后,也讀了書,認識了一些字,一看就知道皇帝在煩些什么。不過他的優點就是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一言不發,靜靜的站到福臨身后幫他揉著肩膀。 福臨昏昏沉沉的,華孟安的手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按揉著,他只覺得犯困。剛剛過了十七年的正月沒有太久,過年的時候怪麻煩的,有許多事情都要他這個皇帝親力親為,而且,京城的文廟建好了,他還要去祭拜孔子,表示自己是尊重文化的好皇帝。忙過了正月以后,還有許多積壓的政事,他已經有好幾個晚上睡眠不足兩個時辰了。 他是皇帝他最大,想睡就睡。養心殿的后面自然有供他休息的床榻,福臨在華孟安的伺候下準備小睡一會兒,不想這一覺卻睡到天色轉黑都沒有醒。 華孟安糾結了,不知道該不該叫醒皇帝,布木布泰打發了一個宮女來探望,華孟安立刻吩咐小太監照顧好皇帝,自己去了慈寧宮向太后稟明了情況。在得知兒子居然累成這樣后,布木布泰心疼得不行,連連道:“快不要打擾他,讓他好好的歇歇?!庇忠化B聲的命小廚房做好人參雞湯等補身子的東西,又要做奶酪,熬粥,命都放在爐子上溫著,務必要讓皇帝在起床后第一時間吃到。 皇后也擔心不已。這段時間皇上忙得連看孩子的空閑都沒有,甚至連飯都是在養心殿用的,她也是幾天沒有見到皇帝了。這些年來,她早就把自己當做了表哥的妻子,做妻子的若是連夫君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自己都說不過去。因此,她也派了人在養心殿外守著,親自去了小廚房,熬了湯,做了些小菜。 福臨這一覺卻睡得香甜,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到了平時上朝的時間。華孟安見皇帝還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咬咬牙,上前去叫他。不料,平時極度有自制力的皇帝現在卻像一個賴床的孩子,怎么都叫不醒。華孟安心一跳,腦子里冒出了一個大不敬的念頭,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的放到福臨鼻子下面,感受到他平穩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氣,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剛才手指掠過的地方熱得嚇人,忙忙的一探皇帝的額頭,大吃一驚:額頭guntang,臉色卻發白,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和皇后的兩方人馬在偏殿里守了一夜,個個都疲倦不堪,卻看到了匆匆往太醫院奔跑的小太監,以及一臉焦急的華孟安。 皇帝病重,這個消息傳出來后,朝堂一片嘩然?;实勰贻p,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生病,太醫們依次診脈,戰戰兢兢的得出一個結果,說是積勞成疾。 布木布泰眼淚都快出來了,指著華孟安罵:“要你這個奴才有何用!主子不知道休息,你就不知道勸著點嗎?給哀家拖下去,狠狠的打!” 華孟安只是連連磕頭,并不分說什么,皇后勸道:“額娘,平時皇上也看重這個奴才,若是打壞了,于皇上臉面上不好看。不如讓他將功贖罪,好好照料著皇上,要是再出什么差錯,數罪并罰也不遲?!?/br> 布木布泰冷著臉,吩咐華孟安好好的照顧皇帝,自己則是進去看了一番后,一頭扎進了佛堂,給福臨念佛祈禱。 一個身體一直很好,平時連打噴嚏都沒有的人病倒了,一般都是來勢洶洶,福臨的病也一樣。太醫院下藥,只是以平穩為重,藥性溫和,雖然對癥,卻不能很好的打敗病魔。更何況,皇帝一直是半昏迷狀態,身體很誠實的抗拒著苦苦的藥汁子,大多數都灌不進去。 皇帝昏睡了三天。朝堂開始亂了。這是個醫療落后的時代,一個小傷風就要命的情況比比皆是?;蕦m里不缺名貴藥材,可也不能打保票說皇帝絕對會好,有的投機分子就開始四處鉆營起來。 攝政王府也一改往常的冷清,開始熱鬧起來。多爾袞早就得知了消息,他已經不上朝了,此時卻站了出來,穩定朝綱。另一個站出來的老家伙是洪承疇,他得到的還有太后的懿旨,命他暫時統領南書房事務。 同時,桑吉命所有的手下按兵不動,若是皇帝真的有什么意外,他要起著安定人心的作用。前一陣,皇帝已經將他封為九門提督,統管京城治安,他必須得站得穩。一些精明一點的,例如碩塞、金之俊、費揚古、黨崇雅等,都吩咐府里人安分守己,不能輕舉妄動;而像濟度這種起復在望的,則是日夜祈禱著皇帝能夠趕快好,不然他們的日子會不好過。 皇帝的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醒過來精神挺好的,還能和人說幾句話,有時候卻又是半昏迷狀態,布木布泰在佛堂再也呆不下去了,一方面偷偷與各地藩王和蒙古聯系,另一方面,命人單獨收拾出一間宮室,讓多爾袞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