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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游跳下馬車,戴上斗笠,叉腰看了眼天氣,不?耐煩地催促馬夫道:“河道都沒漫上來,二爺要事在身,停下來做勞什子!” 馬夫犯難道:“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大人有所不?知,上山的兩條主路封死了,這條小道經久未修,一旦下了雨,馬車便容易打滑,奴才也是怕摔著二爺,不?如我們在此等寺中的大人們下山來接?!?/br> 曹游往地上啐了一口:“承恩寺的疫病最急,封了山道是為了不?讓百姓出入,二爺來督查疫病的,他們辦差要盡心,也沒道理這會兒都將這路攔著!哪還有那么好心來接我們?” 林荊璞聽言,指節由車窗探入雨簾,而后取了把油傘,亦下了車。 “二爺?!辈苡蚊Σ戎舆^去攙扶,拿住了撐傘。 泥點亂濺在林荊璞的白袍上,寬大的袖子仍一塵不?染,他望著面前的路:“馬車不?好走,人可以走動?!?/br> 一行人在雨中走得慢,半個時辰的腳程也到了。 寺廟中的各門緊閉,碩大的鐘擺靜寂無聲,陰云籠罩,佛門圣地沒了往日的肅穆雅靜,反而彌散一股詭譎的氣息。 禮部官員壓根沒敢踏進承恩寺,在廟外樹下搭棚擺桌。不?少人臉上裹著嚴實的布,只留了雙眼睛,分不?清誰是誰。 “尋思著今兒這天氣也不?熱,幾位大人怎么就乘起涼來了?”曹游遠遠地冷嘲了一句。 曹游原是前朝的人,沒在當今朝廷里掛牌,也沒品階,啟朝官員自然不將他放在眼里。但那幾個擅長插科打諢的見到林荊璞,忙起身笑著招呼:“林二爺是鄴京城中最金貴的人,什么風把您也吹來了這晦氣地方?” 林荊璞就著坐下,撫摸手邊嶄新的沉香茶幾,笑問:“怎么不?配壺好茶,可惜了?!?/br> 今日曹游的刀沒配刀鞘,正映著林荊璞那雙美不?可言的眼眸,幾個官員在白刃上看?到這雙眼,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一官員忙取來了自己的壺袋,取了一只精致的玉盞,殷勤地為他倒了一杯清水。 林荊璞接過,微掀面紗,抿了一口后,淡淡稱許:“這茶水不?錯?!?/br> “疫病鬧得這么兇,這山間的水哪能喝啊,其實莫說是這山里,鄴京的水多半也都不干凈。您手中的這杯可是從綏州天泉運來的水,甘甜可口不說,眼下圖的不?過是個安心,吃不?出毛病?!?/br> 林荊璞含笑挑眉,饒有興趣地飲完了這杯茶:“連喝個水都要迢迢千里繞過兩個州運來,大人是個講究人?!?/br> “不?敢當,二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這幾滴水算不?得什么——” 林荊璞面上仍有笑,忽然清脆一聲,將杯盞倒扣在茶幾上,打斷了他的諂媚之語。 看?似無意,但眾人脊背還?是一涼。 “承恩寺中如今有多少病患?有多少是參加春闈的考生?可有病情要緊的?若是要緊,又?要緊到了哪一步?”林荊璞不?緊不慢地發問了一串。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推出一人來答話:“回二爺,染病之人,應、應有六百余名,考生居多。至于病情么,我們不通病理,也不?大清楚,還?得問問御醫……” 林荊璞抬眸看了他一眼:“‘余’字為何意,望不?吝賜教?!?/br> 無人敢答話。 林荊璞淺笑了一聲,也沒再追問,似乎就打算這么敷衍過去。不?久,他又?望向寺內高閣,說:“那如今留在承恩寺的尚有哪幾位御醫?” “這……” 這問題不?難,若再含糊不?答,便說不?過去了。 一官員道:“御醫昨夜來瞧過幾個染病的,已開了幾張藥方子給他們先治著,另留了十幾名藥監在此熬藥,每日三頓的草藥都是充備的,二爺放心?!?/br> 雨點傾斜進來,打在泥坑中,泥點不偏不倚打在林荊璞的鞋面上。 他皺眉的動作沒人瞧見,彎腰拿扇子的一端從容撣去了鞋面上的泥點:“這么說,御醫不在寺中?!?/br> “這也是沒辦法,兵部孫大人與禮部喬大人家中都有人染了病,還?有——” 林荊璞面容寡淡,那人瞅了他一眼,便沒敢往下再?說。 林荊璞理了理衣擺,語氣仍是平和:“若我上次沒記錯,你們皇上派御醫出宮醫治,是為了救治承恩寺的病患,查清此次疫病的根源,止疫消災。私請御醫到官宦家中治病,這可是欺君僭越的死罪,你們,都是同謀?!?/br> 正是因為他的言行舉止都太溫和了,仿佛生死都是在拿捏他掌中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沒給人難堪,又?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幾人膽寒,前后跪了下來,可林荊璞的態度又讓他們覺得尚有余地,于是一人聲音發顫道:“林二爺,疫病發作時,最缺的必然是看病的大夫,這兩日城中診金都翻了十倍,經驗老道的御醫也就那么幾位……這、這人命也分貴賤??!” 林荊璞輕笑,用扇子拍了拍那官員的臉,將泥點全揩在了他的面頰上:“大人一心為國,比我更懂輕重緩急,說來城中權貴的命是要比這幫窮學生值錢??傻馗镱^不分貴賤,孤魂野鬼,閻王管你是疫病死的,還?是由劊子手送上路的,大人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官員哆嗦,俯身跪了下來:“下官……下官知罪!求皇上、求二爺饒??!下官們吸取教訓,必定依律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