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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這實在不合朝廷規制啊——” “規制本來就該是天子定的,”賈滿抬手打住了主簿要說的話,吞了碗豆汁,又說:“燕鴻殞身后,相位空懸,皇上拖著遲遲不肯封相,又打算在西齋另設議事班子,不過是怕鄴京再橫空出一個像燕鴻這樣的權臣。君臣對峙嘛,自古便是如此,歷朝歷代都有,又豈非是這幾?年的事??只不過我朝皇室單薄,根基不穩,以皇上一人之力想要拔丁抽楔,抗衡滿朝文武,實在是難啊??墒墙涀蛞怪?,皇上手中便多了幾?分勝算,吾等又豈能不借此機會討好天子?” 主簿一愣,益發不解:“大人這話,又是何以見得?” 碗里的豆汁一滴不剩了,賈滿又拿油包子在碗里蘸了個干凈,津津有味地說:“這不,院里那人的命已救回來了——” …… 林荊璞夢魘初散,冷汗又浸透了換上不久的新衫。 未及睜開?眼,他耳邊便聽見了外?頭爆竹聲與孩童嬉鬧的聲音,熱氣撲騰的飯菜香氣蓋過了背后的藥味,躥到他的鼻尖,使他貪戀起親人的味道。 過年了。 林荊璞眼眶一陣盈潤,難受得咳了出來。 刺史府的下人見他醒了,立即往外?通傳。 賈滿正好在附近同女兒玩耍,聽到了消息,忙過來躬身行禮:“見?過二?爺,鄙人乃現任邊州刺史賈滿。昨夜大夫說二爺的傷得實在是過重?了,不宜動身,不知二爺現下可覺得好一些了?” 林荊璞看了眼賈滿,又望向?窗子外?隨風輕擺的大紅燈籠。 外?頭因過節而歡騰著,而他只是這樣落寞地望著失神,許久都沒有說話。 賈滿不知他是不是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又輕喚了聲:“二?爺?” 林荊璞這才收回視線,有氣無力道:“多謝賈大人相救,我已覺得好多了?!?/br> 賈滿打量了他一眼,又笑道:“今兒是除夕,宮里頭要cao辦的事?情極多,各個場合難免都少不了皇上,所以他昨夜就先趕回鄴京了。倒是二爺身子欠妥,暫且行不了遠路,皇上便囑托我先照顧二?爺周全。這樣一來,就只好委屈二?爺留在我府上過年,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說,在下定當盡心竭力?!?/br> 林荊璞在那雨夜負傷,后來意識模糊,可大抵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看見?了魏繹的劍,也聽見了他的聲音。 之前那件舊氅已被血雨刀劍摧殘得模糊不堪,不知被丟到了何處,此時床沿上掛的是件新的短金絨氅子,上頭附著的氣息都是他曾熟悉的。 可一旦回想起來,仿佛還?有那冰冷刺骨的雨痕正流過林荊璞的后頸,滲入脊背,像一把無情刺刀要將他的肌膚細細切開?,剜出心肺,令他寒顫不止。 林荊璞又出了汗,逼得自己先冷靜下來,又想到了什么,唇齒翕動:“夫人……” 賈滿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說:“二?爺擔心的可是謝裳裳?” 林荊璞面色慘淡,不顧傷勢朝賈滿一拜:“我與亞父在返三郡的途中與她相繼分開?,她還不知邊州所發生的一切,與竹生應尚在韋州喬家塢一帶滯留等候!喬家塢在離江附近,只怕姜熹途徑此地時,會對她不利,若大人能夠出手相助——” “二?爺不必為此事?擔憂多慮,”賈滿連忙命下人去攙起他,安慰說:“此事我倒是也想幫忙,只不過兩日前,皇上已將這樁差事?交給商侍郎去辦了?!?/br> 林荊璞手臂稍稍垂落,心底舒了一口氣,眉心卻不由變得更深了。 世人說他多謀神算,可天下之大,他預料不及的事?情還?是太多,譬如魏繹就是他最?出乎意料的意外。如今看來,從那日他發下判文要殺寧為鈞全族起,他便已是有意在幫自己掃清障礙,如此一比較,他會出兵來邊州相救,也不算稀奇事?。 他是個皇帝,要顧及朝野內外?,他這么做是沒道理的,換做林荊璞便不會如此。 可魏繹這人本就不愛講道理,或許他鬼迷心竅,真有意將他們的露水恩情化作生死交情。 “魏繹走時,他可還有說過什么?”林荊璞淡淡問。 賈滿仔細想了想,“皇上倒也沒說別的了,只說讓您等他?!?/br> 賈滿是個聰明人,可還是不甚解他們之間的風情,尷尬笑了一聲,勉為其難地解讀說:“估計是得等二?爺養好了傷,再等朝中開春的事?務稍得空些,皇上才好讓人接您入京,不過最?遲也得要兩個月之后了?!?/br> 林荊璞微微頷首,喝了藥,賈滿便先退下了。 是夜歲除,平民百姓守歲禱祝平安,邊疆駐守的士兵以酒rou相慰高歌,鄴京的達官貴人們反而為那繁文縟節所拘束著。 世道離亂,每個人的命皆是殘缺不堪的,卻還是歲歲朝朝、年復一年地盼望著圓滿,包括那些已逝去的人與歲月。 林荊璞披蓋著那件大氅,在異鄉聆聽著那熱鬧非凡的爆竹聲,寂寥得一夜未眠。 *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正式見面~ 第87章 私情 生不離,死相依。 新年伊始,林荊璞忽又發作起了?高燒。 舊傷添新疾,他的身子本?就虧空多年,如此一來,傷情便急轉直下?。 邊州又下?了?場大雪,驟然轉冷。賈滿唯恐他熬不過月半,心急如焚,命人寸步不離地?在床榻上照顧,又讓驛使往鄴京夾送了?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