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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荊璞靜坐著去撫摸寒冰,側目打量那兩人的長相,他們長得有幾分相似,應是對母子,身上的衣衫華貴,可看著總是不大合身,像是偷了別人的穿,掩不了舉止間的俗氣。 他挑眉看了眼魏繹,發覺他也有些不對勁。 “臣邵明龍參見皇上——” 不等邵明龍將話說完,后面那婦人便嬉笑著迎了上來:“繹哥兒心肝,姑母幾年不曾見你了,轉眼你都長這么大了——” 婦人便忙拉著身后壯年男子:“快,虎兒,過來瞧瞧,這是你堂弟呀,小時你們一起玩兒的,人如今都出息當皇上啦?!?/br> 那魏虎長得高大,是遺傳了魏家的基因。他打量著御座上的天子,粗糙的面皮流露出一陣鄙夷與不可思議:“那敢情我與當今皇上還真是兄弟呢,皇上小時給我提過鞋,刷過馬,吃過我的剩飯菜咧!” 婦人在殿上跳起來敲打他腦袋:“咳,你們兄弟許久不見,一見面就說這些不打緊的作甚么?!?/br> 魏繹面上端著,后頸卻出了層汗。 這間殿進了污濁晦氣,襯得林荊璞愈發宛若仙人,他淡漠笑著,手心的冰化成了水,頗有意趣地看笑話。 可他一抬眼,見魏繹好似是在隱隱發抖。 他心中不禁詫異,魏繹居然會發抖。 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邵明龍:“皇上,臣上月回鄉安葬先妣,途中偶遇長公主落魄,便一道將他們帶回了鄴京?!?/br> “長公主?”魏繹冷眼看那兩人德行,勉強生出一分冷笑:“朕還未敕令封號,邵尚書改口改得倒是快?!?/br> 邵明龍:“封號不急,可令禮部再行擬定??伤拇_是先帝同胞姊妹,是皇上的親姑母,于皇上有養育之恩。建朝之初,薊州戰亂不息,啟豐鄉下也混亂不堪,先帝一直想找尋親人未果,如今能將長公主找回,也算是了了先帝的一番心愿?!?/br> “邵尚書不愧是調兵譴將的良臣,路上消息都鎖得嚴啊,一回京就給朕驚喜,朕可得重重賞你?!蔽豪[喉間摻著凜冽的怒氣,可怒被壓著,發不出來。 邵明龍面無懼色,跪了下來。 傳言魏繹是魏天嘯強了菴里的貌美尼姑所生的。他生下來不久,尼姑母親便投河自盡了。魏天嘯是個游手好閑的潑皮,不會帶孩子,便將他送由親戚撫養,平日里不大過問。 那親戚,便是魏天嘯的親姐魏鳳珍。 魏繹當日既是人人喊打的孽種,可想見他以前的日子過得煎熬。如今林荊璞見了這母子二人,心中也大抵有數了。 魏鳳珍這一路上都由邵明龍打點起居,穿金戴銀已十分喜出望外,如今打量著這金碧輝煌的殿宇,“噯喲”一聲,笑著走到了魏繹面前:“好外甥,姑母沒白養你那十二年。咱們是一脈血親,你既要封姑母做長公主,怎么說也得封你堂哥做個王爺不是?” 魏繹面色陰鷙,冷冷望著魏鳳珍與魏虎母子。此時此刻,仿佛他是在處刑,有人扒光了他身上的帝袍,要將他狠狠拽下御座。 有人想告誡他:他哪怕當了皇帝,也還是同樣的賤命。 要是林荊璞不在此旁觀,他興許還能好受一些。如此比較,他不知要比林荊璞差勁到哪去。 哪知林荊璞不動聲色,掌間忽抓了一掊冰,擲在了魏鳳珍與魏虎的身上,逼得他們直退離了魏繹幾步。 冰渣子也濺到了邵明龍的官袍,他沒退,可猝不防也被驚得閉了下眸。 碎冰敲擊地面,撼人心弦。 林荊璞手持寒冰,卻笑得溫潤:“既是長公主與王爺,那還是按尊卑禮數先向皇上下跪,磕頭行禮吧?!?/br> 第24章 真心 “朕的良心都被狐貍叼走了?!?/br> 冰融之后,殿內無端沉靜。 林荊璞美如冠玉,周身矜恃不可親近,溫和之中盡是不可直視的凌人。唯獨魏繹敢去看他,兩人此時已是并肩而坐。 好在御座之上,他拉了他一把。 魏家母子遲疑了片刻,再打量起這間皇帝住的正殿,方覺著威嚴肅穆,心中平添了幾分忌憚和懼怕。 魏鳳珍扯了扯魏虎的袖子,使了個眼色,自個先跪了下來。 魏虎半晌才反應過來,也不得已要跪下,忽又不甘而驚起,蹬去了褲腿上的冰漬,指著林荊璞罵道:“你又是個什么勞什子東西!” 林荊璞握盞不言,眸子含笑。 此時常岳握刀進殿,便站在了魏虎身側。 魏鳳珍見狀,拼死將自己兒子拽了下來,蹙眉低聲念叨:“人如今是天子,一跪求富貴,也值了?!?/br> 魏虎這才忍氣,僵硬地屈膝跪下。 邵明龍微微皺眉,轉圜道:“長公主與王爺在外慣了,還未通熟宮中禮制規矩,還請皇上恕罪,莫要見怪?!?/br> 地上冰水被殿外頭撲來的熱氣蒸干了,魏繹才緩緩發話:“朕怎敢怪罪。姑母與堂兄何須行此大禮,起來吧?!?/br> 按血緣親疏算,魏鳳珍與魏虎是正宗的啟朝皇裔,又是在薊州養他長大的,封為長公主與親王也不過分。 所以這兩人從薊州入了鄴京,他一時還真動不了。哪怕心中再膈應厭惡,也只得先敷衍著。 這世道膈應人的東西還少么,魏繹心想。 衍慶殿沒人去攙扶魏鳳珍,她拍拍腿,自個扶著膝站了起來,不敢靠得魏繹更近,只好擠出諂媚的笑,故作親近說:“繹哥兒,不不,皇上,姑母與你堂兄才到鄴京,你說這鄴京城這么大,可我們母子也沒個落腳的地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