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這樣凄美的時刻,就該有一個小美人與我們的皇帝陛下來個偶遇。一個花開正好,一個憐花惜花,倆人勾勾搭搭,成就一段佳話。 ……紀衡也是這么想的。 恰在這個時候,杏林深處響起一陣歌聲。聲音清冽柔軟,又透著那么一股純凈和嬌憨。那調子低沉而憂傷,紀衡聽在耳里,心中莫名地就涌起一股惆悵。 吾本是,杏花女, 朝朝暮暮為君舞。 看盡人間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杏花女, 夢里與君做詩侶。 但愿天下有情人, 總有一天成眷屬。 這應是民歌,沒什么文采,但是感情直白又濃烈。紀衡聽得有些呆,腳步不自覺地循著歌聲前行。 盛安懷覺得,后宮之中大概又要多一個小主子了。歌聲這么好,人應該長得也不錯,難得的是現在這個氣氛,太好。 這一主一仆猥瑣地前行著,終于,歌聲越來越近了。再轉過一樹杏花,他們就能看到小美人了。 此刻,連太陽都很給面子,突然從云層里冒出來,撒下熹微的光,掠過這一片花海,給眼前的景象鍍上一層柔美。 紀衡不自覺地把腳步放輕,滿心期待地走過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個太監。 那太監穿青色公服,此時折了一支杏花在手中把玩,低頭邊走邊唱。杏枝在他手中翻轉,花瓣被他殘忍地一片片撕扯下來,隨手丟在地上。 紀衡:“……” 畫面與聲音的差距太大,那一瞬間,他很有一種分裂感。 太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發覺他們的存在。眼看著他一路向前走,幾乎要撞進紀衡的懷里,盛安懷只好喝住他,“田七!” 田七頓住腳步,抬頭發現了他們。 皇上的臉近在咫尺,田七震驚過度,一時竟忘了反應,捉著杏枝呆呆地看著他。 紀衡竟然也不說話,低頭和田七對視。這太監太過臭美,還戴了朵花在冠上,最可惡的是他長得好看,戴花更好看。 但再好看,他也是個太監。 盛安懷斷喝道,“還不跪下!” 田七兩腿發軟,屈膝要跪,然而跪到一半卻被紀衡捉著后衣領提起來。她骨架小,長得瘦,分量輕,紀衡幾乎沒費什么力道,就把她提得兩腳離地。 “怎么又是你,”紀衡無奈咬牙,“怎么老是你!” 田七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么惹皇上生氣,總之他現在是生氣了。于是她乖乖地被提著,努力把自己化作一塊抹布。她低著頭,結結巴巴說道,“參、參見皇上?!?/br> “你怎么會在這里?”紀衡問道。 田七剛才是亂逛迷了路,看到這里好玩,就多玩了會兒。當然她不敢說實話,于是發揮狗腿精神,答道,“回皇上,奴才是看到此處花開得漂亮,想折幾枝回去給您賞玩,不曾想您竟然親自來了。奴才方才一時驚喜,誤了見駕,請皇上恕罪?!?/br> 盛安懷在心中對著田七比了個中指。拍馬屁也要看天分,胡說八道張口就來,看來這小子天賦極高,孺子可教。 紀衡把目光向下移,停在田七手中的花枝上。枝上的花瓣已經被她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幾點,他氣得直樂,“禿成這樣,你想讓朕怎么賞玩?你是想先自己玩兒個痛快吧?” 田七自然不敢承認,于是胡謅道,“這個,皇上有所不知,奴才把花瓣扯去,為的是留下花蕊。蕊是花之心,花瓣妖嬈好看不假,然而花香是從這蕊中散發出來的?;ò耆菀酌匀搜?,蕊香卻是騙不了人。所以要看一朵花好不好,不必看花瓣,只需看花蕊。要賞花,就要賞花心?!?/br> 盛安懷在心中默默地對田七豎了兩根中指。 紀衡把田七放下了。剛才那一番話雖淺顯,卻頗有理趣。識花如識人,不能被表面迷惑,都要看其本心如何。這太監方才所言,是專指花,還是以花喻人? 紀衡突然覺得這小太監倒有些意思。太監精明者有之,但通透者卻少。此人不夠精明,偶爾還犯傻,卻有一種難得的悟性,只這一點,就比那些蠢貨強上百倍。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田七,把田七看得又一陣緊張,趕緊雙手捧著那禿禿的花枝,獻給紀衡,“皇上,請笑納?!?/br> 盛安懷:不要臉!太不要臉! 紀衡欣然接受了這不要臉的花枝,他持著它敲了敲田七的腦門,“你喜歡戴花?” 田七早忘了自己往帽子上別了朵花,“?????” “那就多戴點吧?!奔o衡說著,摘下了她的帽子。 當天,田七頂著一頭杏花回了宮。一共二十五朵,皇上說了,等回宮他要檢查,一朵都不能少,少一朵回去打十板子,五朵以上買五贈一。 “多掉幾朵,咱們今生的主仆情分到此為止?!奔o衡似笑非笑。 “皇上,下輩子我還給您當奴才?!碧锲哐蹨I汪汪,不忘狗腿。她這造型頗像一個移動的花籃,在臉上撲點粉,可以直接登戲臺扮丑角了。 由于怕風吹掉頭上的花而她不知道,所以田七一路上走得膽戰心驚。后來,紀衡特許她坐在他的馬車上。 田七縮在馬車的角落里,一動不動,一臉郁悶。 紀衡看著她扭曲的表情,心情總算舒坦了不少。 回到皇宮,紀衡特意帶田七溜達了一會兒。許多人見識了田七的神奇造型。 田七在內官之中不說混得好,但也絕不差,這會兒丟這么大人,她真是無地自容,臉皮再厚也扛不住,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到此,紀衡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 回了乾清宮,紀衡果然讓田七把杏花摘下來,他一五一十地數起來。田七急得直翻白眼,她總覺得這不是皇帝該干的事兒。 數到最后,少了三朵。田七不等紀衡發話,先一步抱住他的腿痛哭,“皇上,奴才死不要緊,可是奴才舍不得您呀,就讓奴才再伺候您幾年吧……” 看著她跪地告饒,紀衡心中大爽。 于是這頓板子就以記賬的方式存下來,按紀衡的原話說就是,“等攢個整數再打,省得行兩次刑?!?/br> 因為一次就能打死了…… 田七叫苦不迭。 很久之后,田七把這筆賬改了改,數目不變,只是把“打板子”改成“跪搓衣板”。 紀衡叫苦不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不多說 、yolanda 的地雷。么么噠,小萌物越來越多了。 話說,我今天寫皇后那文的龍椅play了,寫了一半發現尺度太大,我自己都受不了,估計晉江小受更受不了,so……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寫,寫了要不要發粗來otl 這篇文的尺度預計可能比皇后還大一些……我果然越來越重口了咳咳,悼念自己逝去的節cao…… 第9章 美色的力量 盛安懷覺得田七很有前途。 不說這小子的厚臉皮和拍馬屁的水平,只說他在御前干了那么多蠢事,放在一般太監身上早夠死一萬次了,然而田七愣是能夠次次化險為夷全身而退,還賺得皇上對他和顏悅色。就這份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盛安懷其實有點不理解?;噬想m看起來春風和煦,但其實并不是個好脾氣的軟柿子,杖斃個奴才,連眼皮都不帶跳一下的,怎么到了田七這兒,他的耐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膨脹呢? 不懂歸不懂,身為御前首領大太監,該有的眼色是不會少的。于是盛安懷對田七的態度總算有所改善,也不讓她去值房等著了,而是直接放在紀衡的眼皮子底下。 紀衡在養心殿批折子,田七就站在下面,支棱著耳朵眼觀鼻鼻觀心,聽候吩咐。這個活看著閑,其實累得很,因為得時刻集中精神,片刻放松不得。盛安懷年紀大了,精神不如從前,不可能一直把神經緊繃著,他也怕自己太過疲憊出點什么差錯,得不償失,于是大方地把這差事兒分給田七來做,既可以省些力氣,又能賣田七一個面子,兩全其美。 紀衡批一會兒折子,抬頭往下溜一眼,放松一下眼睛。他對盛安懷辦的事兒很滿意,田七這小太監放在這里放對了。雖然不中用,但虧了有一副好皮相,往那一戳,安安靜靜斯斯文文,倒十分賞心悅目。人長得好就是占便宜,紀衡覺得自己對田七的一再容忍,跟他這副好皮相脫不開干系。若是個形容猥瑣的人往他脖子里灌雨水,那么此人大概連皇陵都沒機會走出去,擎等著死了化作肥料滋養皇陵里那一排楊樹吧。 紀衡突然就有點理解田七為什么會喜歡男人了。這人長成這樣,如果不是挨那一刀,一定會成為一個漂漂亮亮的小相公,不是像他這樣英俊瀟灑,而是雌雄莫辯的那一款。這樣的男人太適合干斷袖分桃的勾當了,擱在女人手里,他大概也行動不起來…… 想著想著,紀衡發現自己有點猥瑣了。他輕咳一聲,掩飾心中的尷尬。 田七一直在注意紀衡的動靜,聽到他咳嗽,她以為他有話要說,抬頭看他。 被田七一看,紀衡更覺別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田七:“……” 怪不得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這皇上的脾氣也太陰晴不定了些,之前一點苗頭都沒有,就又生氣了。田七不自在地低下頭,心想反正不關我的事兒。 這時,兩個茶水上的太監走進來,一個端著托盤走到紀衡的案前,另一個雙手捧著托盤里的一碗茶,輕輕放在案上,小心說道,“皇上請用茶?!?/br> 紀衡點了一下頭,那兩個人便退了下去。 田七伸長脖子偷偷瞟向那碗茶。見紀衡端起來,掀起茶蓋刮了兩下,薄而淡的白色熱汽從茶碗中溢出來,裊裊升起,飄在空中游散開來,稀釋在空氣中。 田七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空氣中有清新的茶湯味兒,以及淡淡的藥香。她瞇著眼睛,一臉陶醉,心想,賺錢的機會來了,這次一定不能錯過。 這藥茶應該是太后娘娘專門讓身邊的人制好了送來的。 皇帝陛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直是全后宮的主子們密切關注的。吃多少,吃的時候是什么表情,喜不喜歡,有多喜歡,這些都是可以去找主子們回稟的,這也是御前太監們創收的方式之一。 現在田七親眼看著紀衡喝了太后送來的藥茶,只要他不太討厭,田七自然能在太后面前把這藥茶夸一番。就算皇上不愛喝,她也可以說成“雖然藥味有些濃,但皇上感念到太后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感動著把茶給喝了”??傊俗靸蓮埰?,只要豁出去不要臉,這筆賞錢就一定是她的囊中之物。太后娘娘大方,賞銀肯定少不了。 這邊紀衡喝了口茶,一抬頭看到田七正陶醉地吸著氣,還傻樂,他便問道,“你懂茶?” 田七回過神來,“回皇上,奴才不懂,只是聞著這味道怪好聞的,想來一定是極品?!?/br> 紀衡聽到此話,把茶碗向前一推,“既然如此,賞了你吧?!?/br> 田七:“……” 當主子的偶爾會賞給下人們吃的喝的,有時候甚至把自己吃了一半的東西賞下去。有的奴才把這當做體面,但是田七真的很不適應這種體面。她愛干凈,別人碰過嘴的東西她就不想碰?;噬嫌衷鯓?,皇上也長著一張人嘴,他喝過的茶讓她喝,她就有那么點嫌棄。 然而“嫌棄”這種話是不敢說的,甚至連表情也不能透露,還必須要裝出一副感恩戴德樣子。田七感動地走過去,捧著那碗茶,下了半天決心,終于還是不想喝。她于是諂笑道,“皇上,您賞給奴才這么好的茶,奴才舍不得糟蹋,我想把它端回去供起來,一天燒一炷香,以此感念皇恩浩蕩?!?/br> 她裝得好,一般人看不出來,但紀衡不是一般人,她面上那一閃而過的不自在又怎能逃過他的眼睛。 紀衡就有點生氣,覺得這太監真是不識抬舉,竟然敢嫌棄他。轉念又一想,你越是不想喝,我越要讓你喝下去。于是紀衡說道,“這有什么。這碗茶你先喝了,想燒香的話,朕再賞你便是?!闭f著,果然又叫人上了一碗。 在紀衡的密切注視下,田七無法推脫,只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怎樣?”紀衡故意問道。 “真真好茶,奴才今兒有福了?!碧锲呖嘀槾?。 紀衡看到他不開心,他就很開心,于是笑瞇瞇道,“既然如此,那就都喝完吧?!?/br> 田七只好捧著茶碗仰起脖子,一口悶。 紀衡的視線正好停在她的脖子上。修長的頸項,皮膚細白柔膩,如玉質生香,此刻隨著茶水入口,她的喉嚨處微微滑動,像是優雅的天鵝引頸而歌。 “咳咳,”紀衡有點不自在,“行了行了,哪有你這樣喝茶的,牛嚼牡丹?!?/br> 田七已經把茶喝光了,她放下空碗,嫣紅的唇上沾著茶水,一片光潤。 紀衡移開眼睛,也端起另一碗茶來喝,邊喝邊岔開話頭問道,“你是怎么入宮當了太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