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僮臉上空白了一瞬，也轉頭看向他，滿眼都寫著“怎么回事？”

    “如果一位你特別親近的長輩，因為一個孩童的任性胡言，被孩童的家人害死了，你會對這小孩有偏見嗎？”赫榛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會。我沒那么大方高尚，發生這種事，我肯定很生氣?！逼钯讕缀跏橇⒖陶f道。

    “我在去天界之前，在人界待過幾年?！焙臻谎劬Φ慕裹c漸漸散開，仿佛落到了很久以前，“當時我剛到人界不久，途徑一個叫融安的小鎮時，一位姓溫的老爺爺收留了我，那幾年我都借住在他搭在小鎮后邊那片竹林的房子里。他給我做飯，教會我怎么做竹雕和木雕，就好像是我親爺爺一樣?！?/br>
    “那幾年我過得特別開心，可是后來意外發生了?！焙臻话驯蛔油吕死?，換了個平躺的姿勢，繼續道：“融安鎮的鎮長姓周，有個九歲的長孫，府內上下都寶貝得不得了。那天溫爺爺做了一些木雕去鎮上賣，傍晚回家的時候碰到了從小廝丫鬟身邊偷溜出來玩的小孩，天快黑了，小孩跑了挺遠，找不著回家的路，就坐在石階上哭。溫爺爺看他可憐，就牽著他打算送他回家，小孩認得他，就放心跟著走了?！?/br>
    “路過一個小攤的時候，小孩突然嚷嚷著要吃糖人?？墒钱敃r天都快黑了，做糖人的小販已經收好攤要回家了，溫爺爺沒辦法，只能哄著小孩繼續帶他往前走，但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一下子就不樂意了，走到長橋石階上的時候還不停地哭鬧。那地方位置高，四處找人的小廝聽到聲響后趕了過來，大概是害怕弄丟了小少爺會遭到責罰，居然一口咬定是溫爺爺拐走了小孩，小孩沒有吃到糖，正鬧著脾氣，也附和著認了?！?/br>
    赫榛說著突然諷刺地笑了一聲，又翻身背對著祁僮，整個人蜷在被子里，“后腳趕上來的老爺夫人們一聽自家的心肝寶貝也指認了，氣得要把溫爺爺帶回去審，溫爺爺急著又哄了哄小孩，讓他說實話。一些看熱鬧的人見是鎮長，不分青紅皂白就跟著指責，也有一些路過的人上來解釋說是小孩自己跑丟的。那幾個小廝怕最后責罰又落回到自己頭上，一群人在溫爺爺準備蹲上前問小孩的時候居然一急之下推了他一把，老人家腳下沒站穩，又在臺階邊上，就這么摔了下去?！?/br>
    “等我找到他的時候，爺爺經走了。后來幾個好心人幫忙到鎮長府上解釋，小孩隔了個夜也承認是自己跑丟的，那鎮長罰了幾個小廝和丫鬟，又找到我給了一筆銀子，說是給老人家安葬?！彼麄€人悶在被子里，說話時甚至帶上了鼻音，“一條人命，他們就這么輕描淡寫地翻篇了，但他是鎮長，其他人也不敢再明面上議論什么?！?/br>
    祁僮盯著他的背，輕聲問道：“那后來呢？發生了什么？”

    “安葬了溫爺爺之后，我就打算離開那里?！焙臻晃宋亲?，繼續道：“那天我到鎮上去買路上能用到的東西，突然一個小弟弟從街角跑出來抱住了我的腿，拖著哭腔說巷子里有鬼。我一看是鎮長家的小孩，心下厭惡，甩開他就走了。那條街上人少，他好像很害怕，哭著追了我一路，又好像知道我討厭他，抽抽嗒嗒地說鎮上的人都在悄悄說是他害死了人，他說他沒有想害死溫爺爺。我一聽火氣更大，知道他腿短追不上，就繞了幾條巷子躲開了他?！?/br>
    “走到半路我突然聽到了小孩的求救，那聲音的方向很奇怪，我回過頭才發現那小孩居然被吊在了半空?！?/br>
    “吊在半空？”祁僮突然想到周悅的魂魄把他們吊在榮鼎大廈頂層的情形，忙問道：“真的有鬼在追他？”

    被子邊緣動了動，是赫榛在點頭，半晌，只聽他說：“現在關在北海天牢那位?！?/br>
    祁僮一骨碌坐了起來，“凌江王？”

    “當時我的靈力很弱，根本來不及救他，打出的靈力只在小孩的背上劃出了兩片印記，卻沒有接住他?！焙臻挥直е眢w縮了縮，“我就這么親眼看著他被摔死了?！?/br>
    “剛好摔在一條石階上，血從上面蜿蜒流到了青石板路，那么小一個人，好像全身的血都流干了?！?/br>
    “如果當時我不躲開他，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當時吳敏的上司從樓頂摔下，祁僮原以為他在難過自己沒有救下，現在想來，估計是想起了當年的事。

    “來，你看著我?！逼钯滋竭^身把被子里的人挖了出來，“凌江王是不是當夜就屠了融安鎮？”

    赫榛點了點頭。

    “聽說他所屠之處，那些無辜的人只能落個魂飛魄散的結局，唐成的那一世，雖然沒能活過九歲，但他沒有灰飛煙滅，而是入了輪回?！币娧矍暗娜瞬]有被安慰到，又說：“你有資格生氣，同時你也嘗試救過他，沒有成功，不是你的錯?！?/br>
    窩在一堆被子上面的人眼眸微動，卻還是不愿開口。

    “傻子?！逼钯着牧艘幌滤陌l頂，“生死無常，你就算再厲害，也不是所有人你都能救回來的。我爸說凌江王最喜歡從心理上折磨別人，所以我猜測那個白袍人和他有關系。你看枯骨幻境里的人，還有榮鼎大廈死的那十七個，幕后的人似乎很享受看他們那種希望被落空的痛苦。而你當年沒救下唐成那種事，當事人越愧疚，他說不定就越開心，何況還有無數人做他的幫兇?！?/br>
    “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