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透明的碎片裹著鮮血,像一顆顆妖冶的紅寶石。酒精倒上去的一剎那,他才稍稍咬緊了牙,然后熟練地給自己纏好紗布。 包扎傷口還是他meimei唐亦柔教他的,雖然她大學去了t市讀醫科,高中畢業后她們見面的次數不再像小時候那么多,可韓念依舊記得她是個看起來溫柔實際很堅強勇敢的女孩。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用在韓念和唐亦天之間再合適不過,他們之間所有的美好,竟沒有一樣能留下! 她用酸軟無力的手臂艱難支起上半身,全身像被碾碎過一樣的疼。她都不忍低頭去看自己的身體,因為沒有人會心疼,所以看到了也只有自己一個人難過。 他轉過身來,冷冰冰地說,“現在我對你的身體也沒什么留戀了,你可以走了?!?/br> 韓念挪動身子,雙腳落地,扶著墻站起來。她的長發散落在胸前,遮住半身的白皙與紫紅,紅白黑的交織,如雪地中怒放的紅玫瑰一般絢爛又妖嬈。她說,“好,但是我得洗干凈再走?!?/br> 皮膚觸碰到熱水的一剎那,韓念禁不住長吁了一聲,所有的疲憊在一秒全部壓下,她幾乎暈厥在浴盆里。 一整天水米未進,胃里空絞著,她干嘔了幾下黃膽水和胃酸涌上口腔,又酸又苦。她接了一捧龍頭里放出的溫水就喝了下去,壓住翻涌的胃液。 她閉上眼,放松身體,慢慢下沉,讓溫水一點點把她全部淹沒,如嬰兒浸泡在母親濕熱的羊水中一樣舒服愜意。 韓念想到了范心竹。她的母親是否也曾像自己現在這樣絕望過,絕望到想要告別人生,就這樣把什么都忘記,痛苦的、悲傷的、歡喜的,都拋開,然后跳進那個無悲無歡的世界。 那個世界伸出了溫柔的手,撫慰她全身的傷痛,在她耳畔柔聲昵語,韓念的視野有些模糊,水聲也漸漸遠去…… 水漫過頭頂的剎那,她忽地聽到了耀靈的聲音,“mama,你去哪兒了?” 她猛然睜開眼,溫水嗆進鼻腔,整個腦袋疼得要裂開一般,韓念發現自己和母親從來都不像,她從小不如母親美麗優雅,長大后不如母親狠厲決絕。 她抓著浴缸邊的扶手坐直身子,回到了冰冷的現實世界。 洗頭、擦身、吹干頭發、換上干凈的衣服,韓念拎著來的時候的行李,只多了一雙紅鞋。她推開大門的時候,正是接天地的午夜整,鞭炮的聲音驚天動地,她仿佛聽到唐亦天對她說了什么,可一轉身只看到他冷得像冰一樣的臉。 她笑了笑,抬腳邁了出去。 除夕夜的晚上,城市像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喧囂與寂寥。韓念在寂寥的那一半行走,看著喧囂的另一半與自己擦肩而過。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一輛黑色的車如鬼魅一般以極緩慢的速度尾隨在她身后,而她只顧著仰頭看煙花照亮夜空。 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賀東言發來一條語音微信,她一點開,卻聽到了耀靈的聲音,“mama,新年快樂!么么” 小孩子的聲音又柔又嗲,韓念幾乎可以想象到他嘟著小嘴的可愛樣子,那粉糯糯的臉蛋蹭在她臉上時,又軟又香。她的所有堅強瞬間崩塌,弓著身子最后慢慢蹲下,在路邊啞聲痛哭。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哭得這么丑過了…… 從平海路走到中山路,距離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出租車起步價的距離,韓念斷斷續續走了近一個小時。 公寓大樓幾乎家家都亮著燈,還沒有人在這個時間休息,可韓念卻困得只想睡覺。十七層的房子在她去唐家后就退了,本來就是一個幌子,她帶著孩子一直是住在十六層的。只是她這樣小心藏著耀靈卻還是被他發現了。 韓念不知道是該怪老天,還是怪賀東言,亦或只是說是命運。 孩子年紀太小,離不開她和賀東言,沒法丟在國外??伤謱嵲诓辉敢庾屢`扯進她和唐亦天之間。他們之間,黑暗又骯臟的那一面,不應該被孩子看見。 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韓念胡亂地甩掉腳上的高跟鞋,推開耀靈的房門,一頭栽到了溫暖的小床上,被褥上還有牛奶的味道,香香甜甜,她一邊聞一邊笑,很快就睡著了。 北郊監獄距離j市的中心有三十七公里。韓念打車去的時候,一路的景色都是陌生的,她還從沒來過這里。 韓念坐在會見室堅硬的座椅上,沒等多久,韓復周就出來了。他穿著有些泛白的灰藍色囚服,三年多的牢獄生活并沒有讓他頹廢沮喪,他依舊有著干凈挺拔的書卷氣。只是鬢角花白,畢竟他今年已過花甲。 三年多的日子對韓念來說很漫長,她一直沒有機會來看父親,大多數時候是韓復周通過律師捎話讓她不要來。但對韓復周來說,三年多的日子只是他漫長無期徒刑中很短暫的一段歲月。他必須讓自己保持良好的心態,否則他還沒有輸給命運,就輸給了時光。 他拿起話筒,韓念也跟著拿起來,冰涼的聽筒貼上耳朵,話語就顯得格外的溫暖了。 他叫她,“思思啊……” 思思是她的乳名,只有父母這么叫她,甚至連唐亦天都沒有這么叫過。他曾經調侃地說,“思思?韓念?那當初直接起名叫韓思念不就好了?” 母親范心竹叫得次數也不多,幾乎都是韓復周這么叫她,久而久之,這個稱呼就成了他們父女之間獨有的了。 他叫她“思思同學”,她叫他“復周同志”。雖然父親公務繁忙,陪她的時間并不多,可在韓念的印象里,所有關于父親的記憶都是溫暖的。他既嚴苛又慈祥,那樣低調的一個人,也只有在她辦婚禮的時候才那樣高調地說過——“我韓復周的女兒,要嫁得比誰都風光!” 韓念沒法相信這個社會對她父親的判定,也沒法接受唐亦天對她父親的指控。即使她對愛情堅貞不渝,韓復周也是她的父親,生她養她愛她護她的父親! “爸……”她揚起嘴角,韓復周喜歡看她笑,所以她笑了,韓復周也笑了。 “你一個人還好嗎?”他問道,“身體都恢復了嗎?” “恩,都好?!表n念點頭,“您呢?上次托張律師給您買的冬衣還合身嗎?” “合身的?!表n復周說,“還很暖和。對了,賀東言最近怎么樣?還是他一直照顧你嗎?” “恩?!表n念點頭,“他對我很好?!?/br> “他是個好人?!备糁AШ丸F欄,韓復周眼底有些小小的波瀾,韓念看不清也看不透。 她遲疑了一下,又問了一次三年多前問過的問題,“爸,那件事真的與您無關嗎?” “思思,爸爸絕不會騙你?!表n復周并沒有因為女兒的不信任而生氣,他柔和的眉目里充滿了慈愛,韓念抿嘴笑了起來。 她相信父親,所以她就得繼續恨那個人。 走出監獄的時候,午后陽光正盛。不遠處一輛銀色的車逆光向她駛來,車身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反光,她抬手遮擋,陽光從指縫里漏過,然后車上走下一個人,緊緊地抱住了她。 “小念,你把我急死了!”賀東言的心跳聲又急又猛,韓念靠在上面,幾乎要被他的節奏帶跑。 “我不是好好的嗎?”她掙脫開他的懷抱,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賀東言低頭捧著她的臉,前后左右仔仔細細地看,都沒有從笑容里看出破綻來,只得放棄?!昂冒?,那你怎么出來了?” “我又沒賣身……”韓念攤手,“倒是你怎么知道我來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