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惆悵離(六)
張耿無奈地看了看懷里的小奶娃,然后直接塞給了躲在門背后的小徒弟,然后繼續拉風箱打鐵。 王玉鳳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張耿的哄勸,最后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她只能抹了抹眼淚系上了圍裙開始生火煮飯。吵架歸吵架,飯還是要吃的,這是最樸素的心理。 只不過張耿中午回到屋子用飯時,王玉鳳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但看張耿只顧著埋頭吃,吃了三大碗都還沒有個說話的跡象,王玉鳳就知道肯定等不到這木頭疙瘩跟她認錯了。 “你心里住著的人是她吧?”王玉鳳將圍裙解開往旁邊一扔,冷冷地搶過張耿的飯碗。 張耿一把又搶了回來,“說什么呢?我現在每天晚上抱著睡覺的不是你?我打鐵賺的錢給的不是你?我難道給了她一錢一厘?” 這是實在話。實在人總是實實在在的過日子。 王玉鳳還想說話,卻聽見旁邊的小奶娃開始哭了,只得抱起了孩子來喂奶,之后也就再也顧不上清理她男人心里到底有誰了。 過日子就是這樣,重要的不是心里有誰,而是身邊陪著的是誰。 卻說張耿輕輕松松就在王玉鳳那兒過關了,就不知道姬央有沒有這等運氣了。 沈度攻下長安的第二日就趕回了新豐,第一件事就是摸姬央的肚子。 “芝麻是我的福星,那天我摸著她的時候就知道長安應該馬上就要攻下了,果不其然回去第二天就打了下來,勢如破竹?!鄙蚨染従彽孛а氲亩瞧?。 “正是呢,大將軍這是芝麻花開節節高,小芝麻這名字也取得好?!庇袼鑳涸谝慌詭颓坏?。 這女生外向,跟了沈度身邊的人,連說話都向著那邊了,還會拍沈度馬屁了,姬央心里醋道。 沈度笑了笑,但笑容并沒抵達眼底,似乎攻下長安也沒讓他心情好上多少,反而還有些沉郁。 姬央很快就察覺了沈度的異樣,連用飯時他也不來歪纏她了,比如央她給他夾塊菜啊,又往她嘴里塞塊rou啊之類的慣常動作居然一個也不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姬央關切地問道。 “沒有?!鄙蚨嚷燥@冷淡。 姬央這個孕婦都還沒沈度這般情緒化呢,她噘了噘嘴,也撇開頭不理會黑臉沈度了。 現如今姬央雖然時不時還是會天真,但經歷得多了總會成長的,就沈度現在這模樣,那是故意做出來讓她看的,若他心里有事想瞞著她,她是絕對看不出他的喜怒的。 果不其然,剛吃過飯沈度就往姬央面前一坐,“你就沒什么要對我說的?” 姬央心里“嘿嘿”地得意一笑,她就知道沈度忍不住的,遲早要來找她。 但姬央能有什么話對沈度說啊,前前后后也就發生了那么一樁值得一提的事情,可姬央卻并不想提。 “沒有啊?!奔а氲?。 沈度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姬央,“拿著?!?/br> “怎么突然想起給我玉佩???”姬央奇道。 “你的玉佩不是送人了嗎?”沈度理所當然地道。 得,在這兒挖坑等著她呢。姬央道:“你知道得聽清楚的呀,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是你的眼線吧?連玉髓兒和露珠兒都被你策反了?!?/br> 沈度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轉而道:“你不必對張耿心存愧疚。我會饒他不是正是因為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心地純善,我知若殺了他你定然更加同我生分?!?/br> 哎喲,瞧瞧這話說得多委屈,姬央卻沒想到沈度不殺張耿是這個原因,她還以為是因為張耿以前立過不少功,何況他兩個義兄還是沈度的得力助手。 姬央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沈度揉了揉眉心道:“沒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夫人……”沈度并沒往下說,算是留了口德?!翱傊勒瘴业钠⑿?,他們三兄弟我都會殺了斬草除根?!?/br> 沈度當時在激怒的時候,的確是這么想過的。他只要一想到張耿曾經親過姬央,就恨不能親手宰了他,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那種沖動。 姬央眨巴眨巴眼睛,這是沈度第一次正面跟她提那件事。那件事本也是姬央心頭的一道疤痕,正是從那時候起,她心里就徹底斬斷了自己和沈度的可能。那傷口是她自己都碰不得的地方,一碰就疼。 可如今再想起那一幕,卻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和滑稽來,當年真是做了不少蠢事兒的。 沈度見姬央臉色沉沉,也不敢再繼續說這個話題,或者該叫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若沒有辦法真正地做到大度,假裝的大度只會產生更大的隔閡,讓人心越來越遠。沈度絕不愿意看到姬央不開心。 沈度握住姬央的手道:“行了,你心里不要再惦記那些事兒,既然玉佩給了那個孩子,若他有事我會替你看著的?!?/br> 姬央不解地看著沈度,這坑她這么輕易就爬出來了? 沈度難道能不知道姬央心底的那點兒狐疑?他低頭親了親姬央的手指,“我沒有怪過你,當初是我自己太自以為是了,錯的都是我?!?/br> “你本來就怪不著我,是誰把我關著的?看得那么嚴都沒法兒逃?!奔а豚阶斓?。 能攤開來抱怨,這絕對是一種進步,沈度嘴角開始上翹,“嗯,下回給你留個縫?!?/br> “還有下回???”姬央憤憤。 姬央和沈度之間似乎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和睦。誰也不提以后,正是因為決定了以后會分開,所以當下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好好享受。 卻說沈度攻下長安后,就要返回洛陽,他自不會在長安坐鎮。但一直期望能坐擁雍、秦兩州的祝家卻沒能如愿,雖然此次他們對攻打長安也出了一分力。 且這一次沈度并沒用自己的人,反而用了原雍州馮翊郡郡守郝晉坐鎮長安。對沈度而言,他在長安要的是一個治世能臣,而不是一個擅長打仗的武夫。郝晉在馮翊郡是頗有政績,治下算得上是清明太平,所以沈度才用他,而并不是任人唯親。 沈度回洛陽自然要攜姬央一起。 如今姬央的肚子雖然漸漸大了,但比前三個月身體卻好多了,沈度怕她回洛陽的路上太顛簸不舒服,特地在長安找工匠做了一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車廂足有平日三個車廂那般寬敞。 一路回去,見那馬車有狹路而無法通過,沈度心里對將來新朝官道的修建便有了新的盤算。他腦子里想的盡是怎么叫姬央舒服了。 后來新朝的官道修得出奇的寬敞平坦,為四方八面往來的客商提供了不小的便利,使中原成了萬邦來朝經商的地方,其民也就自富了。 不過沈度愿意叫姬央舒心,有人卻似乎很不希望他舒心。 荊州那邊有消息傳回,李鶴已經離開了黑巾軍,黑巾軍的統帥換人,絕對是大肥rou一塊,四方都虎視眈眈。 劉詢知道消息后,樂得直捋胡子。王景陽面上也有喜色,唯獨沈度面黑如漆,因為他最清楚李鶴為何會離開黑巾軍。 也有些不齒李鶴,居然為了別人的夫人而放棄男兒的功業,實在可恥。 為了姬央李鶴說放棄就放棄,還真是毫不戀棧權勢。這恰恰是沈度所沒辦法為姬央做到的,他肩上有太多擔子,并不能任性地丟開,李鶴一個孤家寡人做起來當然容易。 這也恰恰是沈度最嫉妒李鶴的地方。情敵顯得比他還情深,這可不是個好事兒。 而女人可不管你有沒有擔子和責任,李鶴這一招一出,沈度情知姬央肯定會心軟,覺得他沈度做不到的事情,李鶴卻能做到,心就拐了彎了。 這輩子大概最能給沈度添堵的人就算李鶴了。 而且說曹cao,曹cao就到了。李鶴放著流民帥不做,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沈度面前,確切的說應該是姬央面前,只求重新當回姬央的親衛。 放著流民帥不做,要來當親衛,這也太“自甘墮落”了,沈度心里忍不住飚了句臟話。 對于李鶴的要求,姬央很自然地拿眼去看臉比黑炭還黑的沈度,“你怎么說???” “是公主的親衛,自然是公主自己做主?!鄙蚨日f話的語氣異常輕柔,就好像在說“家里的事情一切由你做主”一般自然。 姬央瞪了沈度一眼,這人真是討厭。 姬央自然是不能答應李鶴的,她沒有辦法給李鶴任何回應,就不應該再耽誤他,給他任何虛假的希望。但人總是不愿意對著自己關心的人說“不”的,這時候原本就該沈度這把“刀”出鞘的。 結果沈度卻開始假扮大度,姬央當然生氣。 姬央重新面向李鶴,硬著頭皮道:“我……” 哪知這時候沈度卻突然道:“那甚好,李將軍就留下吧?!?/br> 姬央和李鶴同時抬頭詫異地看向沈度,這話誰也料不到會從沈度嘴里說出來。 “青木更擅長做暗衛,暗衛便由他領著。李將軍則領鎮國軍?!鄙蚨鹊?。姬央身邊那支兩百人的軍隊正式的名字叫“鎮國軍”。 其實一個長公主的雖然能有親衛軍,但號為“鎮國”卻是過了。不過大概是沈度表現得太過強勢,他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的反對的。 這支鎮國軍在姬央手里雖然沒有發揮出鎮國的威力,只是名字聽著高大,但卻在新朝開啟了一個得勢長公主可擁有親衛軍的先例,到了沈度的子孫輩鎮國軍為新朝確起到過鎮國的作用。 姬央原本以為沈度剛才那話說的是氣話,可聽他這樣安排,卻似乎是認真在打算。 姬央跟著沈度重新回到馬車內后,急急地就開口問,“李鶴的事,你是認真的嗎?” 沈度點了點頭,“嗯?!?/br> 姬央只覺得莫名其妙,沈度這大度得也未免太過了吧?先是放了李鶴,如今又同意他回來做鎮國軍的領軍將軍,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這樣反常,難免不讓姬央懷疑沈度是不是又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兒了,才這樣彌補。比如迫于無奈是要重新納妾了?還是學石遵一樣要立一個左、右夫人? “你不必這樣。便是要立什么左、右夫人,我也不會不同意。都是為了大業嘛,何況我們本來就說好的,等生下孩子我……”姬央一開頭說得倒是硬氣,但是越說眼眶越紅,到了最后連話都說不出了。 “什么左右夫人?我曾在菩薩跟前立過誓,這輩子只有你一人,如果你能醒來,我愿一輩子茹素?!鄙蚨葰獾?,氣姬央居然到現在還不相信他。 “茹素?”姬央這才想起來,這許久的確是沒見沈度吃過rou的,她平日并沒發覺,因著他實在太忙,他們一起用飯的時間并不多,何況每一次用飯都是沈度照顧她,她也就沒太留意那些細節。 想到這兒,姬央自己先就慚愧了,“那你說你有什么打算,我才不相信你會真心同意讓李鶴回來?!?/br> “我自然不想看到他。但是如果你要離開,要出海,我將你交給任何人都不放心,唯有他,我知道他絕不會傷害你,還會像我一樣用命來護著你?!鄙蚨鹊?。 到這一刻姬央才真的相信,原來沈度是真的打算放她走。 得到預期的結果,并沒有讓姬央覺得欣喜或者快慰,只有惆悵涌上心頭,離別從來就不是愉快的事情。 日子過得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慢,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姬央臨盆的時候,而沈度剛剛攻下荊州,收編了流民軍,為將來南下一統南北打下了前戰。 沈度連夜趕到姬央身邊時,她已經痛了四個時辰左右了,一看見沈度就將他的手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下去,“你怎么才回來?” 生孩子真的疼死了,姬央的眼淚直流。因為那種疼并非尖銳的刺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脹痛,你還不能任由這種脹痛之感肆意,必須深呼吸一口將它收斂回去,與之對抗。 “對不起?!鄙蚨仁撬阒а肱R盆的日子的,接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跑死了五匹馬,中間一刻都沒停過。哪怕他武藝再高強,其實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若非惦記著姬央,怕也是堅持不住的。 穩婆看見沈度闖進產房的時候簡直嚇呆了,“大將軍,這……你……”產房污穢,便是平常男人都忌諱進來,更別說刀口舔血的將軍了,更該忌諱這些的。 “我就在這兒,公主的情況怎么樣?怎么疼了這么久還沒生?”沈度問道,他沒辦法在外面聽姬央的慘叫,非得親自看著才放心。 “宮口還沒開完,怕是還要再疼一會兒?!狈€婆戰戰兢兢地道,主要是沈度氣勢懾人,尤其是在他板著臉說話的時候。 姬央已經疼得頭發全部打濕了,冷汗順著臉頰而流,沈度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現在回來,荊州打下來了嗎?”姬央分神問道。 “打下來了。小芝麻急著要出來見世面,所以打得很順利?!鄙蚨鹊?。 姬央正待說話,肚子又開始抽痛了起來,她痛得猛地掐住了沈度的手,待稍微緩過一點點才喘著氣道:“要是什么萬一,一定要保住孩子。太疼了,我不想再生第二次了?!?/br> 沈度道:“下回換我來生?!?/br> 姬央被沈度這話逗得“噗嗤”一笑,下一刻就聽得穩婆道:“好了好了,開全了,公主快使力?!蹦欠€婆在姬央的肚子下方摸了摸。 姬央一聽精神便來了,先才那穩婆讓她憋著勁兒,千萬別使勁掙扎,否則有撕裂的危險,憋著、忍著可比痛來得更難受。 “你快出去吧?!奔а胪屏送粕蚨?,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定然既難堪又猙獰。 沈度并不挪身,姬央吼道:“你快出去吧,你在這兒,我沒法兒用力?!?/br> 沈度這才不得不起身道:“我就在門邊?!?/br> 姬央再無力氣回答沈度。不過她這一胎其實算得上生得很順利又平安的了,沈度出去沒多久,屋子里就傳來了孩子嘹亮的哭聲。 那穩婆臉帶狂喜地抱著小孩子到門邊給沈度看,“恭喜大將軍,是個小公子?!泵總€穩婆都想產婦生兒子,那樣她們得的賞錢才好,有時候遇到卻兒子卻得發瘋的主兒,那出手才叫一個大方。 這穩婆是沈府接生的老人,當然知道沈度有多缺兒子,所以才歡喜得比沈度這個當爹的還厲害。 “好?!鄙蚨赛c了點頭,并沒將孩子接過來,只探頭看了看,便掀開門簾往里走了。 那穩婆看著沈度的背影覺得甚是奇怪,從來沒見過生了兒子這般不高興的,何況沈度現在又還沒兒子。 姬央此刻正躺在床上閉目休息,聽見沈度的腳步聲才勉強睜開眼睛,“是個兒子,你高興了吧?” 沈度替姬央撥了撥貼在額頭被汗水打濕的頭發,“我更想要個女兒,我夢里夢到的就是個女兒,長得跟你一模一樣,活潑可愛,會甜甜的叫我?!?/br> 姬央沒有回答沈度,因為實在太累了,她不自覺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