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沒想到,心里依舊不平靜。 照片下面,寫著兩個行楷的小字——“周渡”。 學妹好奇問道:“您也知道周渡學長嗎?” 覃櫻微笑,搖頭。 學妹興奮起來,說:“也是,您比他大好幾屆?!?/br> 她介紹道:“那個時候周渡學長還不太出名,倒是這幾年,我們老師常常用他作為楷模舉例子。他是法學院著名的天才,是我的直系學長呢。他才畢業不久就和人一起創立了‘渡衡律師事務所’,接了不少知名case,去年那個上了央視新聞的離婚案件,就是他打贏的?!?/br> “老師說,當代出色的律師,不能死板地背法條,得融會貫通,像周par一樣,逆風翻盤,思維敏銳,化不可能為可能,為當事人爭取到最大的利益,這才是律師存在的意義?!?/br> 覃櫻不言不語,光線落在她腳下,剪碎成為一片陰影,戴著口罩,學妹看不見她臉上的輕嘲。 “最重要的是?!毙W妹指著照片對覃櫻道,“整個h市都知道,周par年輕多金,他還長得很好看,對吧?” 覃櫻輕輕哼笑,在小學妹亮晶晶的目光下,她說:“是,是挺好看的?!?/br> 這么多年過去,這面墻竟然沒有更換照片。 周渡那一屆果然是最風光的一屆,名人輩出,以至于他們畢業這么久,學校依舊保存著他們念書時的痕跡。 長廊最末的地方,空置了一塊。 小學妹見覃櫻看著空白處出神,指著那處,隨口提了一句:“哦這里呀,以前是一個學姐的照片,當年她被戲稱音樂系系花。后來她出了事,貌似父親犯了罪,母親跳了樓,這些年再也沒有出現過?!?/br> “因為背景不太光榮,學校撤走了她的照片?!毙W妹說,“據說周渡學長當年和她有過一段,不知道真的假的,能和周par這種高嶺之花傳出緋聞,挺不可思議的,大概率是謠言?!?/br> 覃櫻手指觸上空缺的地方,照片撤走了,下面的字也花得看不真切。 她記得,曾經這里寫著“覃櫻”兩個字。 小學妹并不知道傳說中的“緋聞學姐”就在身邊,用輕快的語氣說:“不過聽說周par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感情十分穩定,準備這兩年就結婚。他女朋友是心理學院的才女呢,幸運的話,這次校友會或許能見到她本人?!?/br> 覃櫻收回手,揣在兜里。隔了這么久,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們的故事,終于不用再像年少時那么煞筆,哭得歇斯底里。 六年,她唯一最有長進的地方,約莫就是這個。 走進報告廳,大廳已經陸陸續續坐了很多人。 前排座位都放了銘牌,是給“成功人士”預留的座位,后排則比較隨意,一看便涇渭分明。 覃櫻作為過氣女星“關夜雪”,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她有目的在身,沒有往后面走,把自己隱于人群,在前排座位間徘徊。 她在等他。 覃櫻知道他會來。 這樣的等待,依稀讓她以為回到許久之前,那時候她也常常這樣等那個人。 耐心,天真爛漫,勇而無畏。 如今這份繾綣的情感散去,覃櫻垂眸看著地面,百無聊賴。 周圍有不少接待校友的學生會學生,她們聊著天。 “你們說周par真的會來嗎?” “當然,你們沒看到前座貼著他的銘牌嗎,我還聽說他女朋友也會來!” “哇,太羨慕他女朋友了,我也想嫁周par!” 另一人拍了拍她,嗔道:“你想想就得了,你就是喜歡人家的錢和顏!周par是專攻婚姻法的民訴律師,他的錢嘛,給你你也無福消受,你分得走一個律所合伙人手里的錢?至于顏,他們業內說周律師超級刻板,還性冷淡?!?/br> “性冷淡”三個字一出,女孩們臉蛋微紅,她們還年輕,本能的對愛情抱有幻想,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反而覺得這種禁欲感更加勾人。 這倒是沒抹黑他,覃櫻想,情感淡漠癥,外人眼中不就等同于“性冷淡”么。 女孩們還想繼續討論,熱熱鬧鬧的氣氛有一瞬間猛然沉寂。 周圍談話聲也幾乎立刻停了,覃櫻似有所覺,有些人的存在,天生就與別人不同。 她一抬頭,果然看見了那個人走了進來。 空調孜孜不倦的送著一股又一股讓人發顫的冷風,六年了,就在這樣的場景下她再次見到他。 男人著深色西裝,條紋領帶系得肅然工整,許多人與他打招呼:“嘿,周par!” “周律師!這邊?!?/br> “周師弟!你來了?!?/br> 窗外,搖曳的梧桐和明媚陽光淪為他的陪襯,整個七月黯然失色,唯有他的容顏漸漸清晰。 他微微頷首,與人握手,一觸即分。 第2章 (陳年舊事,不過爾爾。) 覃櫻凝望著周渡,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變了好多,她幾乎無法把他與方才看見的照片重疊。 他睫毛鴉黑,漂亮的薄唇微抿,不笑的時候會顯得刻板嚴肅。 曾經淡漠的周渡,現在竟然也能與人“虛與委蛇”,正常社交。明明不喜歡別人碰他,卻愿意與他人握手,對于他來說,已經是了不起的進步。 他稍長的黑色碎發剪去,露出漆如點墨的眸,少年的陰冷感散盡,屬于成熟男人的感覺越發深刻。這樣一來,他軼麗的相貌便再也藏不住。 覃櫻以前愛捧住他的臉,哄著他抬頭,試圖窺伺那雙藏起來的眼睛,總惹來周渡冷淡的眼神。 “你這兩只手不想要,可以砍了?!?/br> 話語冰冷,眼里也沒有感情。 年少不懂事,臉皮也厚,覃櫻對著他毫無脾氣,笑嘻嘻照單全收,還以為他對自己是特別的。 ——周渡患有情感缺失癥。很多時候他無法共情,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得到回應的覃櫻總是很開心,哪怕回應并不是那么友善。 直到她看見周渡抱著楚安宓,她看著他們在大雪飄飛的街頭靜默相擁接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大一個笑話。 六年真是太久了,她心想,久到她都快忘記,那一天到底有多冷,那一刻被羞辱的滋味,自己多狼狽。 好在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不打算躲著周渡,這次也是為他而來,只不過再也不是因為喜歡他。覃櫻摘下口罩,篤定他能看見自己。 誰讓這人對惡意分外敏銳? 一瞬的安靜過去后,報告廳重新恢復熱鬧。周渡頓了頓,驟然抬起眸,向報告廳另一邊看去。 六年零五十六天,兩千兩百四十六個日夜,在他的生活終于重新恢復規律,變成一潭死水后,她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與周渡握手的人瞬間覺察到了他手指的僵硬,他冷靜的表情被打破,染上淺淺的情緒。 如一塊石子被放入深潭,不激烈,卻難免泛起層層漣漪。 周渡望著她。 覃櫻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暖色調的燈光下,若她眉眼彎彎活潑地笑起來,周渡甚至會以為這幾年只是他一場空洞的夢。 可到底不是夢,那個人看了他片刻,扯出一個笑,說不上友善或者怨恨,有點兒玩味。 故意勾他那種玩味,不懷好意。 八月該是一年最熱的季節,許是廳內空調開得太低,冰冷的空氣爭先恐后鉆進肺里,隱隱令人感到疼痛。 說不清哪一種感覺來得更為猛烈,他的手越收越緊。 “周師弟?”與周渡握手的人痛呼一聲,他骨頭都快被周渡捏碎了! 周渡松開手,說:“抱歉?!?/br> “沒關系……周師弟,你去哪里?” 校慶即將開始,師兄驚駭地看著周渡朝后面走去。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作為如今法學院的成功人士,引人矚目極了! 報告廳因他反常的舉動變得出奇安靜,幾乎人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周渡臉上是與行為不符合的冷然。 說實在的,覃櫻很意外。 她沒想到會順利過了頭,周渡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過來。此前她設想過很多種情形,甚至已經做好周渡問她是誰的心理準備。 哦,他倒不太可能忘了她。 自己不是他的白月光與朱砂痣,但少說也是他的一根心尖刺。 就在周渡離覃櫻不到十米時,一只纖細的胳膊挽住他,也成功阻止了可能發生的一切鬧劇,女人軟聲道:“周渡,我來晚了,你不會生氣吧?” 他的腳步頓住。 楚安宓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那一瞬空氣仿佛定格,周渡打量著覃櫻,似乎想看透她笑容背后到底藏著什么樣的目的。最后他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閉了閉眼,轉身回座位。 楚安宓回眸看覃櫻。 如果人的眼神能實質化,覃櫻覺得那一刻楚安宓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應該是帶了毒汁。 這位表姐就這么恨她? 可最壞的人,明明是她楚安宓和周渡不是么? 過去這么久,有些事情好了傷疤,卻忘不了疼。 假如一開始沒有遇見周渡,她聽說這兩個人的故事,或許還會夸贊一句,真是感人肺腑的愛情。 周渡和楚安宓,是命中注定。 他們彼此取暖,形如共生,如兩頭在世間依偎的孤狼。 他們同樣聰明,堅韌,內心強大,手段冷硬,一起走過漫漫荊棘,走到了今天。 而她覃櫻,在屬于他們的故事里,只是個不自量力闖進來的錯誤。 就像林唯司點著她的心臟,痛心疾首地吼:“你到底喜歡他什么,一個情感淡漠癥,這里有病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可惜,從懵懂喜歡一個人,傻乎乎付出真心,到最后絕望死心,那般慘痛的教訓,才讓她學會這個道理。 想到這里,覃櫻嘆息一聲,遇見他,真是她生命里最糟糕的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