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許朗坐得近了些,認真地問道:“當時怎么就突然分手了?就是因為孩子?” “南逸……他還不知道我和靳楚離婚的事,那天他又在犯哮喘,我那會兒是真怕……” 許嘉樂沒說完,只是忽然覺得嘴巴發苦。 同樣的理由他和文珂解釋過,更和自己解釋過無數遍,到了再和許朗解釋的時候,只覺得疲倦又荒誕,甚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他最終啞聲說:“許朗,我真的以為我能不要愛情,就專心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結果到了現在……我卻后悔了,我他媽不僅是個糟糕的情人,其實還是個糟糕的父親,到頭來,我什么也沒做好?!?/br> 許朗說:“樂樂,你不是糟糕的父親?!?/br> alpha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強有力的安全感。 那一瞬間,許嘉樂真的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代,他再也無法強撐,只能頹然地一個勁搖頭,像是做錯事了的孩子。 “樂樂,那你覺得我呢?我是不是也是糟糕的父親?” 許嘉樂猛地抬起了頭。 這句話讓他強烈地想要反駁,可是還沒來得及說話,許朗就已經繼續下去了。 “你去美國之前,一直都在生我的氣,你不記得了嗎?那時候,我們一周都說不上幾句話,你不是在朋友家里,就是把自己鎖在自己房間里。因為我一直都沒有和靜雅離婚,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恨過我?恨我懦弱、恨我過得很可憐?” “我……” 許嘉樂的聲音忽然微微發抖了。 他沒辦法說他真的完全沒恨過。 叛逆期的少年,愛與恨都像盛夏一般濃烈。 他曾經在慕容靜雅發情期回來的時候,恨恨地拿石頭砸碎許朗的臥房玻璃,掉頭就跑,然后一個人躺在學校的紅色塑膠跑道上,直到保安在入夜前把他趕出去。 可是恨當然不是一切。 長大成人之后就會明白,與自己的父親之間,太過純粹的愛與太過純粹的恨其實一樣稀有。 他漫長的停頓讓許朗的眼里也浮起了一絲傷感,這讓許嘉樂也感到了同樣的心痛。 “許朗,你當然不糟糕?!?/br>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最終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實你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最偉大的父親?!?/br> 成年以后說出這樣的話,對于alpha來說當然很羞恥。 可是既然已經說到了這里,卻好像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他說:“許朗,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想成為你這樣有責任感的父親,真的?!?/br> 他的成長是那么的矛盾。 那個家就像是風雨中的紙房子,許朗一個人精心地用紙漿一層一層地裱糊,即使雨滴仍然時不時漏進來。 可無論如何,他得以存活。 也因此,他一邊叛逆任性地恨著許朗的屈服,可心底卻又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安全感,所以他始終悄悄依賴著、崇敬著許朗的責任和保護。 “樂樂……” 許朗和許嘉樂對視了良久,忽然緊緊握住了許嘉樂的手:“我的兒子,我一直都愛你。但是我不離婚,真的不只是因為責任感?!?/br> 許嘉樂怔怔地望著許朗,而年長的alpha已經有些艱難地繼續了下去:“這么多年了,我始終都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這些事。靜雅出軌之后,當年我也曾經心灰意冷地想過離婚,可是……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即使我說不追究他的責任,不索回他的股權,他也不肯。其實年輕的時候,很多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恨他,但是又不甘心,于是就拖了下來。 那時候,靜雅發情期的時候就會回來順城找我,你一直很生氣,可是其實我們那時候確實都沒在一起,我是恨他了,所以想懲罰他。所以他回來在我身邊也是打抑制劑熬,兩個人都挺痛苦的,熬了一兩年,后來他問我,如果取掉腺體,我會不會重新信任他一點,因為他就不能再吸引別的alpha了?!?/br> “那他……?” 許嘉樂也吃了一驚,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兩位父親之間還曾經有過這么多驚心動魄的糾纏。 “我本來是不相信他會這么干,直到后來他都到醫院準備做手術了,我才趕過去,說到底,還是不忍心?!?/br> “后來呢?” “后來我們也就算了……重新在一起了吧,那會你也準備去美國了,他平時也就經常會回來順城,你也都不知道。這次手術之后,靜雅就準備徹底卸任了,他說他也不想再在外面忙了,想跟我一起度過晚年?!?/br> 許嘉樂有些茫然地看著許朗:“許朗,你……你真的能原諒他嗎?” “我也不知道?!?/br> 許朗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神情里透著一股,許嘉樂難以馬上理解的平靜和淡然,繼續道:“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還會有一點點恨他,或許這一點點的恨,是直到死也沒辦法釋懷了,我只是學會了和這一點點恨共存下去?!?/br> “樂樂,我一直都沒和你好好說過我和靜雅這些年的事,可能也是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兒子瞧不起我,覺得我活得窩囊??墒菢窐?,我也不想你把我想得那么可憐,好像我只是為了肩負起父親的責任,然后委曲求全地撐起一個家庭。不是那樣的——” “我一直都還愛你父親,當然,也愛你,你是他和我的孩子。哪怕你會覺得我很卑微,哪怕愛得沒有年輕時候那么純粹了,可是還是愛的。如果沒有那么一絲愛意存續,我也沒辦法靠著犧牲自己、靠著責任感那樣撐下去幾十年。那根本是做不到的,你明白嗎?即使是我,也做不到的?!?/br> 許嘉樂愣住了,手指不由自主一直有些微微發顫。 那個答案是如此的意外,可是卻又好像早就隱約存在于他的心中。 原來人……是沒辦法真的獻祭自己的,對吧? 即使他最崇拜的許朗,也是做不到的。 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樂樂,如果是這樣,你還會覺得我是多么偉大的父親嗎?” “……” 許嘉樂偏開頭,最終很小聲地說:“許朗,偉大不偉大,都無所謂。我現在只是……希望你能幸福?!?/br> 這句話他說得很吃力。 他或許一輩子都沒辦法原諒慕容靜雅,可是許朗的選擇,終究是許朗的選擇。 那一瞬間,他的心里,像是吹過一陣多愁善感的秋風。 “我這一生,大概都沒辦法有完美的、完整的幸福了,偶爾想想,也會覺得很遺憾??墒菤埲钡男腋?,也還算是幸福吧?!?/br> 許朗把一片落葉從許嘉樂身上摘了下來,輕聲說:“樂樂,我的兒子,你希望我幸福。南逸也是一樣的,南逸也想要你幸福?!?/br> 許嘉樂沉默著望向不遠處已經和其他小朋友混得熱鬧的南逸,忽然控制不住地把臉埋在了自己的雙手之間。 那并不是崩潰。 只是那一瞬間,太過強烈的感情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肩膀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我以前以為不說清楚是為了不讓你對我生氣失望,可是其實我做得不對。沒想到我到了五十多歲,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做父親的,想教會孩子什么,自己就要怎么活著?!?/br> “樂樂,你也做父親了。你呢,想要南逸以后怎么活著?想要他只記著背負沉重的責任,還是想要他快樂?” “我……” “我想要……” 許嘉樂哽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想要南逸快樂、勇敢,也要永遠……都對自己誠實,要愛自己想愛的人?!?/br> “那你自己就要從現在開始這樣活著?!痹S朗溫柔地說。 颯沓的風吹進他的嘴巴、領口。 他的胸口好像敞開了。 挪動腳步的時候,突然聽到枯枝和落葉被踩碎的輕微脆響。 那聲音,像是從他的心里發出來的脆響。 他也要這樣活著。 勇敢、誠實、愛付小羽。 “daddy!” 小家伙不知什么時候飛撲了回來,他似乎覺得許嘉樂的樣子有點滑稽,忍不住站在許嘉樂面前,揪住了alpha頭頂翹起來的頭發:“daddy,你在干嘛?” “寶貝,別……”許嘉樂有點狼狽地捂著自己的臉,感覺頭發被一撮一撮地揪起來。 “爺爺,daddy不舒服嗎?他看起來臉色不好哦?!?/br> “寶貝,爸爸只是在想你呢?!痹S朗在一邊笑了,對著小家伙溫聲說,然后用另一只手摩挲著許嘉樂的后背。 “哦!”南逸一下子開心起來,踮起腳用兩只手臂環住許嘉樂的腦袋,狠狠地“?!绷艘幌略S嘉樂的后腦勺,說:“daddy,我也想你。iloveyou!” 許朗、許嘉樂、許南逸。 由他作為連接的兩對父子。 人生的緣分,在這個秋天,第一次讓他感覺這么溫馨而圓滿。 許嘉樂怎么也不肯抬起來臉來,狼狽和幸福一起洶涌襲來—— 他是真傻。 而人生,也是真好啊。 第95章 付小羽是兩天之后登革熱的血癥消減才飛回國的。 他身體恢復得還不錯,只是精神上一直都有點隱隱的疲倦。 短暫的航程,他在飛機上斷斷續續地睡了一覺,還做了一個很倉促的夢。 夢里他回到了青春期的時候,那一天好像是在考試,其他人都一個個答完卷子都說說笑笑地離開了考場,只剩下他一個人坐在教室里,滿頭大汗地對著卷子。 詭異的是,那張卷子的每一道題目,他都不會。 他急得渾身冒冷汗,卻像是被永遠地困在了考場里—— 對于從小到大都只想著得滿分的他來說,這大概是最可怕的場景了。 這個夢讓付小羽從睡夢中直接驚醒了過來。 “付小羽,你沒事吧?”溫淮軒在一邊輕聲開口道。 “沒事,就是……做了個夢?!备缎∮鹩行┟H坏靥痤^,或許是因為忽然驚醒,他嘴巴也有點發干。 “來杯熱奶茶吧?!睖鼗窜幾宰髦鲝埖攸c了杯奶茶。 付小羽沒好意思拒絕,但也只是輕輕抿了兩小口就放在了一邊,然后轉頭和王小山低聲聊了幾句。 溫淮軒是改簽和付小羽一起回國的,其實這個舉動多少有些讓付小羽感到尷尬。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沒多余的心思去多想怎么和溫淮軒以更合適的方法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