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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荊雪塵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張開懷抱護住了小少年的身體。 ……罷了, 逝者已矣, 生者猶可追。 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夢阮眸光微動,抬頭望向他。 “他們都看不見你, 只有我能。你是先代圣子的魂靈嗎?” 軟糯的聲音,溫柔的眼睛,臉蛋帶了些日后清冷仙君的雛形。 荊雪塵想,他或許已經進入了商夢阮的神魂,這里是神魂中銘刻的記憶,而這個年幼的孩子,就是商夢阮迷失的魂魄。 之前商氏族人喚他娘為“圣女”,那他自己做個圣子也不過分。 “是呀,”他扮了個鬼臉,“我是一只來討債的怨鬼?!?/br> 小夢阮望著他少年明媚的笑顏,喃喃道:“看來,死后的生活也不會太難過?!?/br> 他語氣淡然,好似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荊雪塵心中一陣痙攣。 這個時候的商夢阮看起來最多只有十三歲,卻被生母親手推上了祭臺,結局只有兩個:九成幾率直接爆體身亡,剩下的一成生機,也是變成異獸的容器,永世囚禁于此地。 “騙你的,做鬼很苦,誰樂意當鬼?我可是活人?!彼?,“而且,你也會一直活著,和我一起?!?/br> 他看了眼鎖鏈:“我帶你離開這兒?!?/br> 荊雪塵知道自己無法穿越時空,無法改變過往,但至少他想解救商夢阮的神魂。 “我不能走?!毙羧顓s道。 荊雪塵一怔:“你知道你會變成什么嗎?” “那些壁畫我都看過?!毙羧畲鬼?,“但我不能走。若我走了,猙會殺死外面所有人?!?/br> 他剛剛添了幾分生氣的臉重新落回死氣沉沉,說出的話像是在重復他人重復過無數遍的教誨。 荊雪塵問道:“你聲稱要保護的那些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br> “不認識又為什么要自己吃苦來保護他們呢?”荊雪塵痞笑,“外面有很多壞人,死了倒好?!?/br> 小少年聽了一耳朵歪理邪說,微微皺起了眉毛,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荊雪塵笑起來,親了一下小少年的額頭,看到他漸漸紅了耳尖。 “即便你真做什么決定,也應該是在長大以后,用自己的眼睛見識整個世界,再做你自己的決定?!皇窍瘳F在這樣,聽從他人,讓他人決定你的生死?!?/br> 他斬斷了束縛小少年的鎖鏈,牽起他的手。 小夢阮眼眸亮晶晶地閃爍:“真的沒問題嗎?” “沒關系,這些重任本就不該由你一個小孩來背負?!鼻G雪塵將他拉起來,“是我破壞了祭祀,我們一起跑,責罰也一起承擔?!?/br> “……不是怕責罰?!毙羧蠲蛄艘幌麓?,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被這個剛認識一會兒的陌生大哥哥拉著跑了起來。 這個人出現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宛若一抹陽光,拉著他逃離枷鎖,飛奔向長明的白晝。 生死與責任都變得無關緊要,握緊那束溫暖的陽光才是他的全部意義。 一切都像是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那一刻,小夢阮身上的疲憊全部消失,他甚至輕松地想,就這樣任天地毀滅又如何?他們會繼續飛向天涯海角,互相陪伴,直到最后一刻。 他們跑下玉階,跑在洞xue里,跑了很久。 荊雪塵感覺握著自己的手在變大、變沉,他回頭一看,見到了比之前成熟了許多的商夢阮,大概是十八九歲的模樣。 商夢阮朝他微微一笑,轉眼間變成了猙獸,將少年銜起放在后頸軟毛中。 墓道仍然在震動,但現在的震動是由外而內產生的,章莪山之外似乎正處于動蕩之中。 商夢阮的十三歲到十九歲,是同幼年的荊雪塵一起度過的。六年之后,他們又來到了那個商氏一族天翻地覆的夜晚。 墓門在前方打開,激烈斗法產生的光華刺破了長夜,女祭司渾身浴血,用最后的力量升起斷魂石。 商夢阮的腳爪沾染了生母的鮮血,他眸色赤紅,似乎想沖上前與外敵搏斗。 “跑??!”女祭司聲嘶力竭,“現在的你無法完全控制猙。不要回頭,不要報仇!帶著我們的份好好活下去?!?/br> 她伸手按在猙的指爪上,留下一個小型傳送法陣。 “無量宗,藏寶閣里的……我研究多年……或許可以……咳咳?!?/br> 她聲音漸弱,留下一句呢喃。 “阿阮……吾兒?!?/br> 猙想哭,卻無淚可垂。 他們繼續奔上了時間的長河,那夜血染塵世,星空卻是百年來最為璀璨奪目的夜空。 荊雪塵重新嗅聞到了回憶中第一口自由的空氣。 在藏寶閣地底,法陣明滅,終歸于沉寂。 商夢阮被分離成仙君與猙,猙分走了他大部分的情感,嗚嗚幽咽不絕于耳。 仙君長發凌亂,赤|身裸|體躺在冰冷的石臺上,心臟像被挖空了一塊。 雙腿經脈宛如巖漿流淌般灼紅,肌膚與地面接觸的地方,爬滿了蘚痕與紅斑。 他是不完整的、殘缺的,注定不被天道所接受。任何與外物的接觸,亦將受到處罰。 “我的母親死了?!?/br> “我的族人消失了?!?/br> “我的珍寶……被我弄丟了?!?/br> 他顫抖地用十指摳抓自己的臉,卻無法做出任何表情。